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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经典读后感有感

2020-12-17 00:49:36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经典读后感有感

  《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是一本由[巴西] 马查多·德·阿西斯著作,中信出版集团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9,页数:336,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读后感(一):灵魂的轶事

  

马查多是我以前不曾听说和了解过的作家,是看了译者闵雪飞和邱华栋的对谈后才知道有这么一位人物。书的封底介绍马查多是“巴西现代文学之父”,列举了其他名作家对马查多的极高评价,评价里不乏“最伟大”这样的形容词,甚至认为他可以和福楼拜相提并论。

拉美文学中为人熟知的作家有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略萨、科塔萨尔、波拉尼奥、聂鲁达等,对他们的作品算不上熟悉。我读过的拉美文学多属于“拉丁美洲文学爆炸”后涌现的,通常被称为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如果不太享受这些作品里魔幻超现实的风格,恐怕会觉得难以下咽。

这本《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很不一样,不魔幻,甚至带着一丝《一千零一夜》里讲故事的诙谐劲儿。你可以完全沉浸在故事里,不必去绞尽脑汁琢磨文字与现实的对照和影射,同时不会因为朴实丧失文学性和思想性。我的感受是,这是一本非常好读、合乎我想象中正统小说的集子。

我不太喜欢大段大段对自然景物的描写,因此,马查多所言“我对自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人”对我有相当程度的吸引力。读这本书时会发现他基本上摒弃了时间空间对故事的影响,你说不准这到底是发生在何时何地的故事,反映的却是所有人类会面临的选择,以及他们的热望与痛苦。马查多在其饱受争议的文章《巴西当代文学的创新:民族性本能》中指出,“一个好的作家,首先必须是一个有才华的作家,而不是仅仅将民族主义当作旗帜,或者仅仅局限于歌颂本土特有的或唯一事物。......巴西的事务要与人的普遍意义结合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巴西性’。”这也就是拉什迪评价“一位作家比他的时代快一百年”的原因。

比如《父欺母》和《棍子轶事》这两篇,背景都是巴西的奴隶时代。《父》文中,父亲甘迪多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以抓捕逃走的奴隶获取赏金为生。刚出生的孩子因为贫穷即将被送去育婴堂。甘迪多在送孩子去育婴堂的路上发现了一个赏金很高的逃跑女奴,他不顾女奴的哀求和即将临盆的危殆情况仍把她交给了主人。文章的结尾是这样写的,“而甘迪多·内维斯称颂逃跑,但不愿想起流产,他亲吻儿子,脸上满是泪水,真的泪水。‘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长大成人。’他的心怦怦直跳。”《棍》文中,达米昂为了达到逃离神学院的个人目的,不顾小黑奴卢克雷西亚的苦苦哀求,把棍子递给了丽塔太太。两个故事都停止在悲剧发生前的那一刻,《父》文中甚至只用了“不愿知晓这场悲剧如何收尾”这几个字来概括甘迪多目睹女奴流产后的心情,不猎奇不煽情。但我们心中的悲伤和愤怒已经无法压抑。

小说集首篇《精神病医生》将马查多的技巧和风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在这篇小说里塑造了一个偏执、疯狂的医生形象。与其说主人公巴卡马特是医生,不如说他是科学家,他矢志效忠科学,丝毫不为金钱、权利所诱惑。没想到他对科学绝对的、纯粹的信仰却引发了这一地区生活和政治的动荡。随着巴卡马特不停发现新的理论以及人们对巴卡马特态度的几番变化,各色人物粉墨登场,正应了书中所写“凡事皆是疯狂”。文中有一段对病人的分类最有意味,“有的走廊专门收治谦虚病患者,即主要表现为这种道德完善的疯子。有的走廊收治宽容病患者。还有诚实病走廊,简朴病走廊,忠诚病走廊,慷慨病走廊,明智病走廊,真诚病走廊,等等”。这些很难不令人想到现在的时代和社会,理智与疯狂从来就不是泾渭分明的,谁来判断、判断的标准,从古至今都遵循了相同的规则。

人说19世纪的文学是热衷描写通奸的文学,马查多的这本小说集里也有涉及。但我觉得通奸这个词不太准确。爱情,不论是何种形式,终究是爱情,是人类活动的一种,和吃饭睡觉一样,是自然而然生发的。当我们痛斥通奸,实际上是对破坏契约行为的批判,而爱情呢,自然不应该属于被谴责的对象。因此马查多在小说里也没有做道德审判,比如《玛丽安娜》中,埃瓦里斯托得出的结论是,“这三次她都是真诚的”。马查多对美好情感的体验写得令人动容,比如《玉臂》里,伊纳西奥爱上了赛韦里娜夫人,赛韦里娜夫人在他睡觉时吻了他,而可怜的小伙子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许多年后,他爱过其他人,经历过更真实也更长久的爱,但是,他始终找不到如同那个周日的感觉,十五岁时拉帕路上的那个周日”。《玛》文中,玛丽安娜在埃瓦里斯托的幻想中从画里走出来的场景与《玉》文中伊纳西奥梦见赛韦里娜夫人从墙壁中走出来的场景相仿,极尽浪漫与梦幻。

马查多的行文非常果断,对情节的选择铺垫没有赘余。如整本书里我最喜欢的《占卜师》中,卡米洛一边焦急地往朋友处赴约,一边快速地思考是否先去占卜,两种场景仿佛复调般推进,使读者的情绪达到顶点,然后用占卜结果暂时舒缓神经,最后一个掷地有声戛然而止的结尾,堪称完美。每一笔对卡米洛心理的描写都是细致又克制,短句的使用带动了节奏。好的文章必定是有画面感和音乐感的。

除了现实故事 ,这本小说集里还有马查多对宗教故事的重写,如《亚当和夏娃》和《魔鬼的教派》,有点像鲁迅的《故事新编》;另有《镜子》讨论“两个灵魂”,充满哲学的思辨。几乎每一篇小说非常值得一读。

小说集对篇目的选取和编排相当用心,读完可以大致了解并喜欢上马查多的作品。本书的翻译也可以提上一笔,由北大西葡语系教授闵雪飞带领她的学生们进行翻译,虽是合译,但丝毫没有学生习作的粗糙。葡语的翻译文学目前在国内属于绝对小众,本书的翻译以这样的形式呈现也是传承的一种。让我想起范晔和他的学生汪天艾,他们分别翻译的塞尔努达的两册诗集至今都是我的珍藏。现在两位都是西语翻译领域的佼佼者,令人钦佩。这也让我对以后西葡语文学的引进充满期待。

  《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读后感(二):镜子的另一边

  

镜子的另一边

王渊

《镜子》这部短篇收录在1882年的《杂章集》当中,是马查多·德·阿西斯最著名的哲思作品之一,不仅文学手法高超,融合了浪漫主义、高蹈派和现实主义的特点,丰富的内涵也在不断激发了后来者多元的解读。当代巴西著名历史学家和文学评论家阿尔弗雷多·博西就表示,这篇带着幻想意味的叙事不仅再次为我们揭示了残酷的现实,并且借助一个本地情境探讨了现代思想中的热点话题:外界审视对主体身份的塑造。

故事开始于一场例行的小型聚会上,同伴们在讨论灵魂的议题中陷入僵局,而一贯吝于发表意见的雅克宾纳则反常地开始长篇大论,以号称亲身经历的故事吸引了听众和读者的注意。正如副标题《一门人类灵魂的新理论概要》所示,文章的主体即为雅克宾纳新奇的灵魂哲学。这位四五十岁的沉默先生抛出这样一个观念:“每个人都自带两副灵魂:一个从里往外看,一个从外向里看”。后者更为强大,因为它的力量可以盖过甚至吞噬前者。

雅克宾纳的体悟始于自己二十五岁荣升国民警卫队少尉。首先转变的不是他自己的认知,而是其亲朋好友对他的态度。与晋升前对比强烈的“亲热、关注和殷勤”让“少尉的身份抹杀了本人”,以至于“我里面只剩下极少极少的人性”。但在亲戚因故离家,奴隶又于一夜之间集体逃离之后,外界目光的缺席让叙述者像丢钱的夏洛克一样陷入煎熬。少了“从外向里看”的灵魂,雅克宾纳的时间也冰封停滞,朗费罗的叠句“永不,永远!—永远,永不!”形象地展现了两个灵魂割裂的痛苦。唯有在梦中,雅克宾纳的心灵才能略微得到抚慰,但这里的运行机制并非如他本人所说,是“睡眠消除了人对外在灵魂的需要,从而让内在灵魂可以发挥作用”,对外在灵魂的渴求并未在睡梦中消失,只是通过造梦臆想出他人的夸赞,作为外在灵魂的拟像幻影。然而,朝露之梦转瞬即逝,无从把控,灵魂还会在响晴白日重新体验分离之痛。马查多·德·阿西斯这篇小说的出版先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建立,但文中已然可见意识与潜意识之对立的雏形。

忍受八天的孤独之后,雅克宾纳终于决定让自己出现在镜子前,“目的恰是要看看两个自己”。然而,镜中的影像并非忠实的映射,而是模糊朦胧,“犹如影子的影子”。只有在穿上少尉制服之后,镜中的变形方才结束,意味着主角找回了外在灵魂。此后的每一天,为了摆脱孤独,他都会穿上少尉军装,对着镜子表演生活。然而,雅克宾纳付出的代价惨重,他再也无法独立地存在,而必须借助镜中的军装模拟社会的目光,以记忆中他人的评价替代自身的认同。

雅克宾纳外在灵魂的变化是故事的主要线索。获得少尉的身份让他的外在灵魂第一次改变,从“阳光、空气、田野、姑娘的眼睛”“彻底改弦易辙,变成了全家上下对我的礼遇和恭维,变成了一切关乎我的职位而非本人的事物。作为人,我仅留下与履行职务相关的部分,其余的都消散如烟,沉没于往事。”因此,社会身份的提升与获得事实上伴随着灵魂的狭隘与人性的消失,表面的得意与欢愉中已经埋下无法清晰自视的隐患。随后,接连的变故让作为第一客体的旁人赞美消失,已经窄化的外在灵魂也随着逸散。虽然主角灵机一动,通过穿戴制服照镜子完成了最后的转变,勉强找回的灵魂也并不完整,因为作为主体的人从此再也无法脱离镜子和制服这对第二客体的组合。外在的灵魂遭到物化,并通过压制内在灵魂实现人的异化。异化后的人被剥夺了由内而外的满足,主体的意义先是受制于第一客体的观感与评价,后又依赖第二客体的提醒,哪怕镜子与制服只不过是夸赞颂扬的幻影投射。

由两个灵魂的分离与斗争开始阐发,这篇短文对各个阶层的虚伪与虚无展开了作家招牌式的迂回批判。所谓的上流社会体面生活遭到讥讽:“我就认识这么一位太太,极其高贵优雅,她的外在灵魂每年要换五六回”。作者过度详细地描述镜子的流转过程,并强调它的奢华与房屋内简朴的陈设格格不入,以此隐隐讽刺了中产阶级对古董名物的盲目追求,和贵族扯上关系的企图无用且毫无意义。此外,在雅克宾纳的主线故事之外,他讲述故事的场景设置也值得玩味。“四五位绅士”在圣保罗的一间小屋里“谈论着各种高深玄奥的话题”,“一团和气地探究着最具挑战的宇宙难题”。对于简单的人数统计,“四五位”这一表述蕴含的模糊性从一开始就吸引了读者,而对讨论内容与氛围一本正经的粉饰与高帽则充满反讽意味,让十九世纪末资产阶级的空无展露无疑。这些讨论并不能帮助参与者接近真理,就像我国魏晋时期的谈玄之风一样,只不过是个人面对大时代变迁的徒劳表演。哪怕是灵魂受损的雅克宾纳也比另外四人高明,他的消极应对显示出对无意义争辩的不屑态度。相反,他选择讲故事的方式进行阐释,从而成为作家本人的化身。而在故事结尾,“等听故事的几位回过神来,讲故事的人早已走下了楼梯”,雅克宾纳的飘然而去再次呼应了开头的“四五位”表述。此前因不参与讨论而引发模糊的那个“一”用另类的方式完成对“五”的超越,最终通过自身的撤离让模糊但有生命的“五”回归确定却无用的“四”。

伟大的文学历久弥新,马查多·德·阿西斯对于社会生活与个人生命、欲望与面具、真实与表演的探讨,放在一百多年后的当下也毫不过时。从偶像明星到政治人物,似乎人人都在孜孜以求讨人喜爱的人设,苦心钻研的对象不是自我的提升与圆满,也不是实在的作品或政绩,而变成应当如何“魅力发散”才能吸引更多的流量与选票。作家笔下那位名叫“群”的太太沉迷于歌剧、音乐会、舞会,而消费社会、信息社会的发达则给了现代人更多的欲望投射对象,殊不知这些光鲜炫目的物品和对社会眼光的渴求在更加剧烈地割裂我们的灵魂。哈利波特魔法世界中的厄里斯墨镜虽然会让人沉迷,但尚且能揭示人心底最深切的渴望,而当现代人一次次在越来越夸张的美颜与修图里扭曲对自身的认同,当鲜衣怒马成为少年时唯一的定义,当点赞、评论和转发成为人与世界主要的交互,我们会不会已经像雅克宾纳一样,不可挽回地遗失了一部分的灵魂?被打压乃至消失的自我意识,又会躲藏在哪面镜子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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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读后感(三):无尽怀念的背面是血肉模糊的脸

  

无尽怀念的背面是血肉模糊的脸

评马查多·德·阿西斯的短篇小说《玛丽安娜》

赵松

耐人寻味的是,马查多·德·阿西斯,这位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属于十九世纪的巴西作家,他的小说风格却更像是二十世纪的。要是不知道他的生卒时间,1839-1908年,而只是看他的小说,你甚至很容易会以为他跟海明威是同时代的人。这是他的小说风格导致的错觉——他的行文极其简练,无论是叙述,还是意念的闪回,都展现出极为克制的状态。有些时候,你甚至会觉得他似乎比海明威走得还要远些。如果说海明威的小说风格更多是通过大刀阔斧的删繁就简来实现的,那么,他的那种极简风格则更多地得益于很多沉默的存在。那些沉默,弥漫在字里行间,或者说,渗透在人物的举手投足之间,在着墨不多的空间环境里,紧贴着人物的内心处境。而这种特质,在《玛丽安娜》这篇小说里体现得尤为明显。

小说篇幅很短,译成中文后不过五六千字,但读起来,却有种很长的感觉。这种长的感觉。固然来自于主人公埃瓦利斯托那废墟般的内心状态,来自于其中所隐含的时间长度,但更主要的,还是来自于他对往日恋情那无尽的怀念与难以平复的疮痛。在作者那充满沉默的行文之间,原本克制简练的笔触所生成的却是极为缓慢的阅读效果。如果文字也是有呼吸的话,那它们的呼吸就一定是紧紧地贴着人物的呼吸的,而深陷怀念之痛的埃瓦斯利托因为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的呼吸只能是缓慢而又沉重的。在这里,能清晰地感觉到简练的文字跟人物内心里那极其压抑而又复杂的怀念状态所产生的异乎寻常的张力。

这是一篇关于怀念与疗愈的小说。十八年前的恋情惨痛终结,不仅让埃瓦利斯托成了漂浮在巴黎的异乡人,还切断了他跟祖国巴西的所有联系:“埃瓦利斯托没有党派,没有观点,没有亲属,也没有利益(他全部的财产都在欧洲)。”但是,他还有怀念,不是对祖国的,而是对那个曾经的恋人的。他心里还有伤口需要做最后的疗愈。

在很大程度上,他活在怀念里。怀念,往往意味着美好与隐痛的共存,意味着一段生命逝去后所残留的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说,怀念既支撑着他的生命,也在不断榨取他的生命。为了疗愈受伤的心灵,他必须回去,找到他深爱的昔日恋人,为那仿佛永无尽头的怀念做个了断。其实,他只是要最后一次确定一个事实,她爱他。在他的潜意识里,既然怀念是无尽的,那真正的爱就是不死的。不管青春不在的她是否容颜沧桑,只要能确定这个爱的事实,那么他曾经有过的几近疯狂与几近死亡的状态就是值得的,而过去的所有一切就都是可以接受的。尽管他知道,“现在,时间的法则已经生效”,但他仍然相信,爱,就像黎巴嫩山上的那些雪松一样,是活着的。

他并不关心巴西的革命,但革命作为一个契机,不仅意味着新时代的出现,还暗示着曾经的断裂又有了和解的可能。为此他重返巴西,去见玛丽安娜,那令他魂牵梦绕而又伤痛不已的女人。在这篇小说的三个章节里,如果说在第一章里,阿西斯是用简练到近乎枯涩的笔触写了他的怀念与伤痛,以及对通过重逢来疗愈心灵的渴望。那么在第二章里,写的则是借助那幅玛丽安娜二十五岁时的自画像,埃瓦斯利托梦回从前。在分手惨剧发生之前的那个临界时刻,他们彼此深爱着,同时出于他对她丈夫的近乎本能的嫉妒,他又怀疑着她对他的爱,偏执地反复对她说:“你爱他。”直到两人泪水涌流之后以再一次发誓,才重新达成了和解与信任。那一刻,也是他们的爱情最接近完美的时刻。当阿西斯在第三章开头就揭示我们,埃瓦斯利托的梦回从前其实不过五六分钟,其实只是想说,对于深爱着的人来说,每一分钟的回忆都有可能成为无限和永恒。

当年他们的分离是异常惨痛的。玛丽安娜服毒自尽又被救了过来,他则远走欧洲。等到十八年后他重返故里,发现一切已然物是人非。玛丽安娜的丈夫已在弥留之际,而比岁月对她的伤害更深的,就是苦难。她还活着,但她的灵魂与爱,其实早在她服毒的那一刻就死了,活着的只是具躯壳。丈夫的死对于她来说并不意味着苦难的终结,而是意味着最后一次毫无意义的确认。或许,埃瓦斯利托隐约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最终也没能真正的理解。所以他才会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得出那样的结论:“这三次她都是真诚的。”他指的是她三次拒绝见他,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由此确认了一个事实:“看得出来,他们非常相爱。”也就是说,他确认了她爱的是她丈夫,而不是他。

这个时候,你会发现,这个小说真正的主题,并不是怀念与疗愈,而是爱与误解。埃瓦斯利托因为深爱而长久地怀念,因为想要疗愈心灵创伤而重返故国去探访旧爱,最后却因为深深的误解让一切变得徒劳。当阿西斯在结尾以轻描淡写的方式写下这样的句子:“一个月前,他回到了巴黎。他并没有忘记朋友的喜剧,他曾答应去看首演,所以赶快打听:这部剧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其实就是为了揭示他基于那无药可救的误解对自己这段爱情的终审判决:彻头彻尾的失败。于是他终于从那个爱之梦里醒来了,解脱了,甚至还可以去安慰剧作家的朋友:“能失败也算不错了。还有一些剧连演都演不了呢。”其实,他安慰的是自己,用一种最为俗套的思维方式,至少他曾深刻地爱过,不是么?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爱难道不是一出喜剧么?尽管失败了。

可是,也正是在这个解脱的时刻,你才会忽然意识到,阿西斯真正要写的,可不是彻头彻尾失败的爱情喜剧,而是一出令人细思极恐的悲剧。这出悲剧里其实只有一个角色,那就是玛丽安娜,为了这份爱情,她要死三次:一次是服毒自杀,一次是被救活后的心死,而最后一次,则是死在埃瓦斯利托的误解里。而阿西斯的厉害之处在于,从始至终他都在带着你深刻体验着男主人公埃瓦斯利托那深沉、压抑的爱与怀念之痛,直到看到小说的结尾,你才会猛然发现,作者交给你的这副以埃瓦斯利托的脸为模具制造的充满怀念与伤感意味的人皮面具,其实是可以翻过来看的,那隐蔽在内里的一面,正是玛丽安娜的脸!而它,已然在埃瓦斯利托那误解的浓硫酸里血肉模糊了。

2020年4月13日

(刊于《外国文艺》2020年第3期)

—————————————————————————— 《玛丽安娜》选自《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中信·大方2020年7月出版)

  《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读后感(四):对普世人性的探幽烛微,成就了文学本身的最后胜利

  

在我的阅读体验中,读巴西作家马查多•德•阿西斯的小说,就像当年痴迷于看巴西球星罗纳尔多、罗纳尔迪尼奥踢球一样,似乎不止领先一个时代半个身位,那种独辟蹊径神出鬼没的天才火花的迸溅叫人眼花缭乱,从而凝聚成那种令人叹为观止的超越时代的经典品质。

作为巴西现代文学之父,阿西斯的头像被印在面值一千的纸币上,也被人称为拉丁美洲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作家,这样的荣誉足以看出他在巴西乃至拉美文学版图上的超卓的地位。他跨时代的文学遗产业已成为“拉美小说家取之不竭的灵感来源”,他的文字具有一种超越时代和地域局限的渊博力量,在时光的淘洗中越发彰显出一种永不过时的先锋气质。他那游离在当时巴西文学主流之外的独具个性的叙述,于他那个时代的巴西而言,堪称天生反骨、离经叛道,却在时光的迷雾中直抵人心的每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角落,从而成就了一个跨时代超国籍的文学样板。

管中窥豹,这本《马查多•德•阿西斯小说集》收录了包括著名的《精神病医生》在内的二十一篇极具代表性的作品,从不同的侧面全方位展现了阿西斯作品独具的迷人特质。在这些作品中,可以窥见诸如卡夫卡、狄更斯、契诃夫等诸多大师的魅影,给人一种凛冽的震撼,就这点来说,萨尔曼·拉什迪称之为“一个作家比他的时代快一百年”这样的赞誉可谓实至名归。很难想象一个作家的书写竟然有着这样神奇的力量,而他开辟的不状写风景的文学途径对巴西文学而言,更具有一种普世性的恢弘视野,由此成为巴西乃至拉美现代文学生生不息的源头活水。

追寻阿西斯的文学履历,时代和地域的痕迹在他笔下变幻莫测的文字堡垒中被有意无意地虚化,他的冷静和深刻、戏谑和反讽无疑是他作品最突出的特色成分,在喧嚣的本土意识的时代潮流中保持着一种倔强的冷静。就这点来说,《精神病医生》这部中篇小说可以说是其中一个杰出的代表,这部作品中他刻画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精神病医生,这位从葡萄牙学成归来的贵族后裔巴拉玛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科学是他唯一的志业”,在隐居在伊塔瓜伊小镇期间,他那完全摒弃情感的科学至上的固执和狭隘,一反一复,几乎将整个小镇的不同人群都关进了自己建造的精神病院“绿房子”,直至最后,终于画地为牢冷漠无情地将自己关了进去,十七个月之后,在自我治愈的过程中最终死去。而故事的结尾,阿西斯漫不经心的一笔神来之句写道:“但无论如何,葬礼很隆重,很有排场”。这样的一个带有黑色幽默的诡异故事在荒诞的外壳下,见证着绝对理性至上而带来的那种冰冷而坚硬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困境,而在这篇小说中,在反抗巴拉玛特的“玉米粥叛乱”中,被称为“人类理性的巴士底狱”的“绿房子”,会使人不由自主联想起法国大革命和巴西“米纳斯密谋”叛乱,由此曲径通幽地表达出马西斯那种立足于人性基础之上的普世立场,这样的艺术表达手法赋予了他笔下作品更深远而持久的影响力。

而对照阿西斯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正是巴西历史上的巨变时期,巴西帝国在时代潮流冲击下土崩瓦解,奴隶制的废除和共和国的建立,各种政治社会关系的重塑和调整,势必会影响一个时代的文学属性。与绝大多数同时代作家不同的是,阿西斯跳脱出表层的巴西民族性的表述,在他的笔下,没有那种猎奇性的民族风情和异域情调的展示,而是以一种惊人的洞察力穿透时代的迷雾,以迂回包抄的战略将时代洪流下的人性的每一个角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从而构筑了一座属于未来的永恒文学高峰。他的小说取材广泛,着眼于世情百态、人情冷暖,表现主义与现实主义之间的无缝切换,心理描写和故事情节之间的同频共振,展现出一种复杂的简单艺术内涵。比如《玛丽安娜》这个故事,通过画中的玛丽安娜和现实中的玛丽安娜的交融的描述,有点聊斋志异的感觉,影影绰绰地讲述了一个叫人扼腕叹息的爱情故事。而《公鸡弥撒》《父欺母》《占卜师》等篇章中,对心理的刻画和人性的描绘方面,都有着出色而深刻的发挥。有些小说则借助对神话故事的戏仿和重构,以“借尸还魂”、声东击西的方式描绘出种种隐秘的现实中的社会乱象,留下诸多耐人寻味余韵悠长的品读空间,比如《皮拉德斯和俄瑞斯忒斯》中对那种朋友之间不对等的关系的描述、《亚当和夏娃》《魔鬼的教派》中对善与恶、神性与人性对立关系的哲理性思考等,给人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不仅如此,在一些取材于现实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细节构成的小说中,阿西斯锐利地揭示出社会中人与人之间那种复杂微妙的情感走向,精准而冷峻地展现出人性之中不可与人语的幽暗扑朔、纠缠不清的真实底色,比如《玉臂》中的那个律师的十五岁小伙计因为对律师夫人的玉臂有着某种朦胧的爱恋情愫,并且似乎得亲芳泽,但最终这样的美好幻觉被彻底粉碎,莫名其妙被律师解雇;而《钱包》的故事则简洁明了的多,讲述了一个人捡到他朋友的钱包,最终在思想激烈斗争后决定归还给朋友,而钱包内他没有发现的一张便签却是他朋友写给他妻子的情书,反转的结局带有某种欧亨利式的结尾,一个不被发现的通奸故事而带来的危机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之中。等等,书中收录的每一个小说都有着别致而精彩的一面,从而引发人们无尽的思考和想象,不因时光的流转而褪色,不因地域的变化而隔阂,构成了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参照坐标系,比如《显贵理论》《学校故事》《名家大师》《镜子》等等莫不如是。

经典是时光过滤后的产物。对普世人性的探幽烛微是阿西斯小说的鲜明态度,对当时巴西巨大的社会变革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使阿西斯的小说在一段时期饱受争议,而毋庸讳言,阿西斯以其超前的视域写出了人类社会生活的百变常态,而在对这样人之普适性境遇的描绘中彰显出阿西斯小说巨大的文本价值和艺术底蕴,从而使阿西斯和他的小说最终幸运地成为巴西乃至整个拉美文坛的荣光,在无数后来者顶礼膜拜中走向最终的圣坛,这其中的起起落落让人一言难尽,或许这才是属于文学本身的最后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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