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退位的柳树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经典文章 > 经典美文 > 经典精选 >

退位的柳树

2022-04-21 16:10:32 作者:迁徙 来源:迁徙推荐 阅读:载入中…

退位的柳树

  第一次见小区内的柳树,我就像在城里见到了我的乡亲。那是十二年前,我离别了农村的一所中学和一草一木,调入城里,家也随之从村庄搬进了小区,那棵柳树,是刚栽的一根我用拇指和食指即可握住的柳枝,下部还用草绳密密地缠着,物业上说是从乡下买来的,勤快地给它们浇水、松土。

  农历二月,柳树变了颜色,像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洗浴了一番,它的上部稀稀疏疏伸出几个鹅黄色的芽儿,似从襁褓中探出的婴儿的眼睛,微风逗着它,阳光温暖着它。白天一天天拉长,黑夜一天天缩短,昼夜更替,节气变化,柳树适应了小区的水土。

  柳芽儿像一朵花一样,舒展、怒放,剪刀般的春风,裁出柔弱而细长的枝条,青丝似的飘逸。

  小区内有八栋楼房,都是六层。在当时感觉颇具规模,城里像这样大的小区有两三个,都是低层。如果用楼的多少高低衡量小区的阔气程度,这个小区无疑是数一数二的。而如果简单肤浅地用有无楼房衡量一家人的经济状况,我该有些小小的优越感,尽管是房奴。

  楼与楼之间是水泥地,留出土地,植以槐树榆树柳树等很普通的树,夹杂花草。惟我们那栋楼与前一栋楼之间,是一片硬化地,栽着各种健身器材,只留两片各一平方多米的土地,分居两头,各栽一棵柳树,是那一律淡蓝色的、带着忧郁色彩的墙面之间的两点清新的惊喜,也给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他乡遇故知的亲切和寄托。

  楼房的阴面,有大小两个并排的长方形花园,也有两棵柳树,分立大花园的两头,一棵刚好就在我家的厨房下。大花园的四周是密密匝匝的丁香树,冬青树,园内有桃树牡丹兰花等,很是繁杂,这种繁杂正是我熟悉的,乡下母亲的或大多人家的花园是这种“大杂烩”,不像城里的那么规整与单调;另一个小花园里也有两棵柳树,分立两头,其余全部是菊花,秋天一到,怒放如流金,和家里母亲种的一样美。厨房的三面全是玻璃,我做饭时看人,看花,看树,看风,看雨雪,看云卷云舒。一有空,我就抱着孩子到花园跟前看,逗孩子玩,这里是孩子们的乐园。

  一到城里,工作任务更加繁重,生活节奏一下子加快,不懂世事,我恨自己不如一棵柳树。当我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这多柳树多花草的小区,就是回到了家。最美是那千条万条垂下绿丝绦,在春风中律动的身影,昭示着阳光和自信。我的孩子在柳树下和一群小朋友玩,老远发现我来了,飞一样扑进我怀里。累和痛立刻烟消云散。看孩子的老人很多,孩子一到跟前,就是朋友,我们大人也就熟了,不管来自何地,我们组成了一个叫“小区”的新村庄。

  在学校里,我这个自卑的、无知的人,在学习中自信,在磕磕绊绊中成长,在反思中进步。我的工作对象是一群阳光的孩子,我们很快融为温暖的一家。

  春秋迭易,岁月轮回。柳树越长越茂,与三楼齐高,物业上就砍掉枝条,只留粗壮的树桩,一年功夫,又长出新枝,覆盖一片浓荫。树下,下棋的打牌的闲聊的,人声喧哗,好不热闹。女儿从刚来时只会挪步,现已奔跑如飞,我都追不上了。她要柳条,我给她做一支柳笛,小朋友跟着要,大人都给做,小区内笛声四起,欢声笑语,笛声把我们带进了童年,带进了村落。

  女儿上小学了,柳树已有碗口粗。小区内的车渐渐多了,挡得人路难行,车难免磕磕碰碰,就吵架,就骂物业管理。

  物业上果断拆除楼房阴面的小花园,砖砌的围墙被挖掘机夷为平地,两棵柳树被拦腰斩断,连根拔起,刚才还被我们津津乐道的菊花三下五除二铲除殆尽,肢解的柳树连同金黄色的菊花装到车上,我们无奈地目送着三轮车拉着成为垃圾的花园扬长而去,花的香和柳树的气味永远埋葬在水泥地下了。一辆辆车蜂拥而至,豪华的普通的都抢着位置。

  我看见剩下的两棵柳树在瑟瑟秋风中哆嗦,风一阵紧似一阵,飘落的黄叶告诉我它完成了今年的使命,将化作春泥。明年呢?它们有明年吗?

  小区里立起了一栋栋二十几层的高楼,低层匍匐在地,分外寒碜,它们盛气凌人地挡住了我们的阳光。小区内的住户翻倍增加,车满为患,挡得人举步维艰。

  楼前楼后的柳树,也在竞争阳光似的疯长,又与三楼齐高,遮天蔽日,浓荫匝地。

  六月下旬,九年级已毕业,我暂居家。一天早晨,我爬完山回来,老远听见电锯的声音,循着刺耳的声音走到我们楼旁,只见物业上的两个男子正在锯路边的一棵柳树,树头枝干已经锯完,满地尸骨,只剩下一截粗壮的躯干,这是要干什么?总不会锯树吧?我僵住了。他们迅速将锋利的锯刃对准了树桩的根部,瞬间血肉四溅,白骨横断,老树来不及惨叫一声,就殒命了!

  我想被打了一闷棍,定在那里。我突然想冲过去,夺下他们手中的武器,阻拦他们,给他们讲理,和他们辩解,求他们饶过另一棵。告诉他们柳树是从乡下买来的,你们当初不是给它冬穿衣夏浇水,倍加呵护吗?长这么大不容易,柳树是把根扎在了这里,把心安在这里了,为什么好端端的说锯就锯呢?这里是我们共同的家,你忘了柳树给我们遮风挡雨,你忘了柳树给我们释放氧气、清新空气吗?你忘了柳树给我们几代人共同欣赏的好风景吗?

  “嘀嘀——让一下让一下!”不知何时身后来了一辆车,我从噩梦般的现实中回过神来,我让开。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无权说。谁会对一棵树这样发神经病呢?何况我没有支配任何一棵树的权利啊!我只是假慈悲罢了。

  阳光下两棵柳树灰飞烟灭,两平方多米的树坑被水泥抹平,所有的健身器材被清除,车辆蜂拥而至,车位一抢而光。

  小区内绝大多数住户有车,保守顽固的我,打算一辈子做无车一族,居然被2020年的疫情逼迫买了一辆车。才知道小区内停车收费,超过半小时就收。小区内的住户,可交年费,比较划算,但车多位少。在车位的忽悠战中,我以失败告终,不得在街上寻找车位,很不方便。我和没有得到车位的住户一样愤怒,物业说要清除花园,新增车位。

  我陷入了长久的沮丧和矛盾。

  又一个春天来了,3月12日,因疫情开始停课宅家,我会不由自主地走进厨房,凝视楼下的柳树,它们和那些花草相依为命呢,很不见人影的小区里,麻雀大胆地聚集在柳树身上,自由而热闹。开始宅家时,柳树才爆出嫩芽儿,二十六天后,高三初三复学,柳树已是郁郁葱葱,一片苍翠了。

  物业问要不要车位,我毫不犹豫地说:不要。我宁可在小区里没有车位,也不愿牺牲一棵树,一座花园……

  我们很快都要复学了吧?这么长的时光,家里上网课的孩子、窗外的世界太不容易,那么多无常,都令人焦虑不安。我站在厨房里看书,看人,看花,看树,看雨,看夕阳落下,看月光如水,看云卷云舒,淡出我的视野……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读者发表的读后感】

查看退位的柳树的全部评论>>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