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那个“五月端阳”

　　那一年的那个“五月端阳”

　　家乡有一条新河，新河的东边有一段“泥河”，这泥河 其实是一大片苇园。从南到北足有二三里长呢！ 每当夏季来临， 那成片的苇子被风吹得绿浪起伏，景象甚为壮观。端午节前几天，我们前去打苇叶。走进苇林，一下子被那清新香甜的苇子味包围了，特别兴奋。在密密匝匝的苇丛中钻来钻去，找寻着合适的苇叶。

　　林中有许多“苇呱呱”，被我们惊扰得到处乱飞，一飞就碰到苇杆儿上，笨笨地掉到草丛里乱扑腾，还呱呱呱地叫。很好捉，我却从来连一只都没捉到过。看着伙伴们草帽里的小鸟，心里直痒痒，可就是捉不到。那些小鸟很漂亮：淡黄的羽毛，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身子。捧在手里软呼呼毛绒绒，很好玩。我们竟玩得忘了正事。

　　打回苇叶，大人将叶子放锅里煮或蒸过，取出放在阴凉处晾干。

　　五月的阳光很灿烂，五月的天很蓝。五月的我家后院，葡萄架上已结了好多小葡萄，米粒一般绿绿的花还在开。许多不知名的小蜂在花间忙碌，一片轻扬欢快的嗡嗡声。阳光从枝叶间洒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天，娘停了手头上一切的活儿，坐在葡萄架下包粽子。面前放着一只大陶盆，盆里是清水，泡着苇叶。旁边是小小的米筛，盛着泡好的米和豆，还有稀罕的红枣。盆上架着一块小木板，娘把青绿的苇叶从水里捞出，用手摩挲得平平展展，参差排列在木板上。然后把一排叶子平平托起，轻轻卷成一个漏斗状。先放进一撮白白的米，后捏一颗红红的枣，又把三五粒胖呼呼的豆子 嵌进去，再放一些米……如此折卷、包裹，最后用柔韧的马莲草捆紧，往身旁箩筐里一扔。我喜滋滋地看着，也学着娘的样儿，在木板的另一头“制作着”。娘用五片叶子包，我学着用两片叶子包。包好了，又散了。再包，成了。可惜，到底包不出个棱角。松松地、瘪瘪地、丑丑地……娘笑了，我也笑了。

　　晚上，家人都睡了，只有娘还在忙。

　　我睡醒一觉，趴在炕边的灯台上看娘。

　　娘拉着风箱煮粽子。灶膛的火苗一闪一闪地舔着灶门，光亮映照着娘那慈祥的脸庞。

　　在呱哒呱哒均匀的风箱声中，我又甜甜地睡着了。睡梦中，娘那粗糙又暖和的手抚着我的头 ，握着我的手 ， 揉着我经常酸疼的小腿肚。

　　早上，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房中。一睁眼，一股凉凉的怪味钻进鼻子 。啊呀，蹦到挂在炕头的小镜子前：鼻子下一抹黄黄的颜色，就是它！娘笑着：不敢擦，那是雄黄。五月端阳抹雄黄，毒虫都不伤。我嫌难看，却一时儿擦不掉。娘哄着我：快看你手腕儿。低头看——花花绳！鲜亮的红，鲜亮的绿，鲜亮的黄……难怪叫“花花绳”啊！五色彩线合成的花花绳，戴在手腕脚腕上。我问娘啥时候给我戴上的，娘不说话，只笑眯眯地把我的双手展开在她手心。“啊，还有红指甲！”我双手上的十个红指甲漂亮得像那红艳艳的海嫣花瓣。我高兴极了，抱起大扫帚帮娘扫院子。 www.wenzhangba.com

　　后院西墙根种着四季豆和大葵。四季豆的蔓绕着竹杆儿向上长，大葵半人高，叶子像蒲扇。旁边种着一溜儿小茴香和小葱。再墙根下就是那几棵水灵灵的红杆儿绿叶的海嫣花。昨晚，娘就是趁我睡着时，把它们捣烂用青麻叶包起裹着我的手染成了红指甲。

　　屋檐下的燕儿在飞出飞进叽叽鸣叫，敞亮干净的后院花啊菜啊可劲儿地长。巷子里，小贩们唱歌一样的吆喝声拖得长长：好枣儿———粽子！好枣儿———粽子！粽子！

　　葡萄架下，四方的饭桌上摆着一方木盘，盘里是今天的早饭：一盆不热不凉的大红豆包谷糁，一箩箩两掺面的馍馍，一盘黄黄酸香的浆水菜，一盘碧绿的凉拌小茴香，一碟油泼辣子腌蒜薹。最惹我眼的是桌子角上那苇叶包成的粽子。剥开一个，轻轻咬开一个角，没味儿。再咬一口，甜甜的，粘粘的，一股糯米的妙香溢满齿颊。

　　早饭后，娘将父亲从田间带回的艾叶插在门楣和窗棂上，又将雄黄水洒在炕席下及墙角。本来就干净温馨的屋子更弥漫着浓浓的异香。娘又在我的衣扣上系上了两个大香包。一个是天蓝色的坠着黄丝絮儿，一个是粉色的坠着绿丝絮儿。布料是给大姐做嫁妆剩下的软缎余角。香包绵绵软软的，透着芳香。娘说里面是用棉花包着的苍术等有香味的中药料，可驱蚊子，防疾病。

　　我的香包好漂亮！好香！

　　娘把粽子和杏儿还有带给姐姐的两个大香包放进提货笼，给我和爹换上新衣裳。今儿是“五月端阳”，我跟着爹，去给出了门的大姐送粽子。……

　　附注：昨天是母亲节。女儿、女婿给我送来了节日礼物：十枝黄天霸百合，二十朵红玫瑰，一箱南非红酒，一罐巴西咖啡和祝福。今天是我母亲的生日——农历四月初七。我能做的只是在她老人家的像前献上一束鲜花，剩下的仅是一些对母亲养育之恩的回忆。这段粗糙文字，权作我纪念母亲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