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别招惹中年人，他们都是娇气包。
上个周末，我在客厅跟两个孩子补看奥特曼，我爱人独自在卧室看手机。我们前一阵带孩子出去玩，大家都忘记了从去年就关注的2019年最新的奥特曼已经悄摸更新了5集。俩孩子非常专业，说这次是光之国正统继承人嫡传大孙子，所以必须得看。于是我被拉着一起研究新一代奥特大孙子的形态和融合。看了一会，卧室那边忽然传来我爱人一阵杠铃般的笑声。我这人进入中年后极为小心，我知道我爱人平时喜欢关注一些教育信息和小升初政策，常看些东西很容易走火入魔，我赶紧跑过去以示关心。我爱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卧室电视打开了在看，我问她在乐什么，她指着电视，用遥控器往前倒了几分钟让我看。电视上播着一档今年比较火的综艺节目，我看到许久未见的朴树在节目中突然站起来说：“到点了，我得回去睡觉了。”主持人听完一脸懵B，周围观众也瞠目结舌。不得不说这景儿实在太哏儿，我于是也忍不住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我爱人就跟着我又笑出一回杠铃。朴树为全体中年人代了言：到点了，我得睡觉了。透着这么傲娇。没事别招惹中年人，中年人都是娇气包。大约在五六年前，我就发现我没办法再熬夜，非但不能熬夜，不管在任何场合，过了十一点就睁不开眼。后来有一次跟朋友们聚会唱歌，我直接睡死了过去，拍醒我的小朋友说：“我们这边Rock，您那边睡得嘴都张了。”后来我就基本上退出了夜生活舞台。中年人之间互相理解，尽量不安排晚上聚会，如果非要安排，大家都会自觉在晚上9点前纷纷发表结案陈词，用以表达“到时候解决战斗了”之意思，心照不宣，各自安好——谁也不能阻止中年人犯困。当然，中年娇气包们的矫情绝不止于睡觉这件事。比如中年人喝水也不能委屈，每一口热水都让身心温暖。周末我约着朋友一家出游，在湖光山色中感叹自然之美好然后各自掏出俩保温杯的时候，我们露出了默契的笑容；我去日本旅游，往回带的最多的就是保温杯，拿回来分一分，是美好而实用的祝愿——中年人在保温杯面前没有倔强的权利，人倔强，肚皮也倔不了，唯一可以倔强一下的就是挑一个不那么显老的颜色。不论来自于山南海北，不管操着何种口音，不论是在摩尔曼斯克的大雪里，还是在北海道清凉的海风中，不论是候机楼里闲散等待登机，还是在会议室里热烈讨论问题，掀开保温杯的盖子都是一种中年人的仪式——即便是针锋相对的商业谈判，气氛也会在开盖儿保温杯里的热水的氤氲中和谐起来，吹着热气，透着一股中年人和气生财的淡定和睿智。别着急，我先喝口水。掏出保温杯，吞一口热水。此刻，我们都是中年人。中年人喝水要按照套路喝。绿茶去火，红茶暖胃，乌龙则刮油，在不同的季节和身体条件下，要适当选择——但不管什么茶，枸杞都可以随便扔几粒进去，因为中年人的气一般都比较虚——虽然心里不怎么服气，也还是会本着“喝喝更健康”的心态按照规矩来。咖啡肯定是不能有糖的了，但如果不是特别好黑咖啡这口儿，就要敦敦敦的放奶，半杯咖啡半杯奶，毕竟中年人容易缺钙，习惯用咖啡提神醒脑，就一定时不时拿牛奶补一补，需要你用钙的地方多着呢，中年人没权利缺钙。吃东西也是。吃什么要有依据，这个补肾那个去火，还有湿气需要除一除，信不信先不提，主要吃一安心。自己的口味喜好虽然绝没有放弃，但碰见再好吃的再爱吃的也不敢玩命塞，倒不是成熟了沉淀了懂得适可而止的优雅了，而是因为自己心知肚明自己这点新陈代谢的能力消化不了那么老多东西。见着辣火锅不是想先吃鸭肠还是先涮毛肚，首先过脑子的是第二天的菊部恐怕要经受考验，再紧张地吃；头天晚上嘴馋了吃几串烤串，第二天早上打嗝还有孜然味；这顿吃得荤了点，还没吃完就感觉身体从里而外冒着油，像让人烤出油的鸭子一样。胡吃海塞一番，不是当晚泄一气，就是三天拉不出。所以年轻人们如果发现一起吃饭的中年友人不怎么动筷子，他们不是装逼，不是端着，不是显示自己什么好的都吃过，他们是真吃不动了。就像他们说空调吹多了骨头缝里都嗖凉风一样真。同样道理还体现在服装鞋帽上。年轻时候穿什么都讲究版型。我初中开始穿西裤，讲究腰上几个褶子，大学专找贼瘦的牛仔裤和麻袋一样肥的口袋裤，怎么痞怎么来，关键得有个性。上了班赚了一些钱开始挑牌子，不是名牌的看不上。为什么穿它们，什么时候穿它们，都要有个说法。什么版型买什么牌子，什么牌子买什么版型，不能张嘴就来，否则太不专业。但现在，当年千言万语的标准如今汇成一句话：必须舒服。我有一条斥巨资买的牛仔裤，Slim版型，贴身之程度号称魔鬼裤，在“养牛儿”界正经有一号，我当年得来不易视若珍宝，现在已封箱多年，而且也不会再买这种版型。当年要考虑裤子衬人不衬人起范儿不起范儿，现在则是关心上厕所方便不方便蹲下的问题，没有束缚自由自在的裤裤才是好裤裤。我不想“养牛儿”，我只想放牛。中年脚丫子就更金贵。有时我看到一双贼帅的靴子，不禁流下口水，站在柜台前想象出穿上去整个人立马儿就cowboy起来的样子。但我也就是看一看，擦擦口水转身毅然离去，因为我深知这种靴子的皮子硬底子也硬，时间长了脚要疼死，我穿不动了。以前我不理解我当年在欧洲上班时给我妈带Prada的鞋她一句“不舒服”转手就给了别人，但现在我可以跟她热烈讨论什么样的鞋才不板脚，穿什么走路不累，在足部养生方面母慈子孝得一塌糊涂。中年人的jiojio受不了这那么大委屈。中年娇气包们的大惊小怪也非比寻常，情绪善于激动。有一回我被我爱人在厕所里嗷的一声尖叫吓到。她是一个狠人，几乎市面上能看得见的昆虫——什么美大德小，潮虫蜘蛛，有一些甚至能令我瑟瑟发抖的怪家伙——在她面前也逃不开一记如来神掌或者天残脚瞬间变成相片的悲惨结局。这等动静，莫不是家里进了蛇？当我举着菜刀急匆匆跑过去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时，伊低着头抬着眼对着镜子挤出一脑袋抬头纹悠悠地说：“我又多了一zuī白头发。”在北方，尤其北京生活过的朋友能够理解， “zuī”这一量词一般不太用来形容什么好东西，使用在这个语境里可以说非常到位，既描述出了数量之多，又充分表达了厌恶情绪。我曾经见过一些35岁往下的准中年人们对于生白发的反应，不管表现多么浮夸，但总还是能看出来内里大多比较淡定，没到真着急的时候。但真正进入中年、尤其是刚刚进入中年的人们，在拨开发根突然发现一zuī白发时发出的每一声惊声尖叫，都是走心的。看到她如此反应，我只好走到她跟前，也真诚地挤出一脑门子抬头纹撩开自己的头发说：“你瞅，我这儿也一zuī，关键我还不敢拔，拔完秃了……你心里好受点没有？”此刻，我们两个中年人在厕所里通过给对方梳理毛儿互相温暖，就像两只大猩猩。有一次在商场里上厕所，旁边有俩一起小便的中年男子，许是喝了点，两人在小便池子跟前进行了一番坦诚交流。其中一个说：“最近总是有点分叉儿，还老尿不干净。”另外一位马上关切地说：“哟！有工夫去看看前列腺吧，这岁数容易闹毛病，好好检查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一会儿回去少喝点。”“嗯嗯嗯。”我听到这里不禁想起去年我体检被检查前列腺时因一时不坚定而失败的冒险经历《赏菊的季节》，在那篇文章之后之后很多认识和不认识的、线上或者线下的人都劝过我，下次还是忍一忍咬牙让人捅那么一下，毕竟不年轻了，检查是有必要的，再说了，捅一下也是一种人生体验，兴许爱上了呢？我这么想着，就在尿池子前站久了点，那俩哥们系裤腰带时看了我一眼，眼神充满惺惺相惜，此时无声胜有声。我觉得自己当时在他们眼里一定也是一副尿不出来的样子。同样邪乎的还有对体重的执着。拿我爱人来说，她属于没太长性的人，对什么都坚持不下来，最近几年唯一坚持下来的就是吃完了上秤这件事。今天重了0.5公斤，整个人胖胖的，明天一定要少吃；明天轻了0.5，果然还是要少吃；后天重了1公斤，基本上就会听到她的仰天长啸了。这一周如果她累计增重2公斤，我儿子就很懂事地在学习和写作业等方面非常谨慎和自觉了，这是一个少年在生活中磨练出的技能。寒假时我们俩带着俩孩子杀向俄罗斯，战严寒斗风雪，玩了出新高度。文有观冬宫逛红场，达芬奇伦勃朗提香原作看一气；武有北极圈内追极光，零下三十度在北冰洋海边打雪仗，多了很多人生新体验。我爱人回到家里，在跟我聊到这趟行程时，她万千感想汇成一句话：“嘿，轻了五斤！！”难掩激动之情。减了五斤成为此行最大收获。她最近又新添了便后上秤的爱好，还逼着我跟她同步做，妇唱夫随。有一次我诡异的便后比便前增重0.2公斤，被我儿子怀疑我刚才是去厕所吃屎来的。据我了解，上秤这件事，是很多中年人的爱好。饭前便后要洗手是小朋友们都要养成的习惯，而饭前便后要上秤，成为当代中年人的业余生活。但中年人的娇气，中年人的大惊小怪，并不是因为到了一定岁数就犯了更年期或者染上了公主病，中年娇气，因为知道折腾不起。前年夏天我带孩子从泰国玩回来的几天后发了一次烧，当时正好上着班，我本来想坚持一下，但没过多久连坐也坐不住，只想往下出溜儿躺地下，浑身发抖脑袋要炸，我实在忍不住请假打了个车穿城来到家附近的医院。排队挂号的时候我几乎站不住，好不容易挂了号，护士说发烧你要去发烧门诊，发烧门诊不在这楼里，我又咬着牙按照她虚指了一个方向拖着身体找了一大溜，后来在偌大园区角落的一排小平房里看到发热门诊这四个字，离远看以为是公共厕所。进了门，接茬儿排队，量体温，抽血，刮嗓子眼，诊断的流程走完了，虽然不是流感，但按照规定需要填写最近的行程，而且要具体到航班和座位号。那时候的我估计连自家门牌号都记不清，遑论航班号和座位号。我想想问问我爱人，但这些事我想她也不会特意记得。我又只好从手机里查找相关航班信息。用手撑着桌子翻了半天，好不容易填完，继而像丧尸一样摇摇晃晃出门打车回了家，进了家门，栽倒在地。从单位出来到看完病进家门，历时三小时，想死的心都有。我绝不是发个烧就故作描述得很严重。三十年前我发烧三十九度可以在楼下满世界跑，三十年后我站起来的都费劲。中年人，谁还敢吹这个牛逼？自己去医院看过病的中年人都有体会。身体比以前差了很多，很多当年同样的病症到了现在变得难以忍受和坚持，老人岁数大，孩子没长大，配偶在上班，生病不能折腾全家是一定要有的觉悟，看病还是要自己扛，一趟就诊下来没了半条命。去年年底我奶奶走失了，事情过后我写了一篇文章《中年人都是小绵羊》，结结实实地表录了一下心迹。中年阶段可能是在自己这辈子里生活最容易崩溃的阶段，你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被人需要，所以更加不能自己给自己添麻烦，于是你必须得小心，甚至到谨小慎微的程度，此时不娇气着自己，更待何时？今年暑假我带孩子玩的时候，被卡在了法国迪士尼乐园的过山车上。是的，新闻里看到的事，让我遇到了。车在轨道第一个大坡的上坡半路上咔嚓一声突然停住，我后脑勺因为惯性摆动磕了一下，这个幅度让我认定这一下绝不是正常停止。果不其然，未几，响起technical problem的广播。在从卡住到被人救下来这半小时里，在十几二十米高的轨道上，我们一些人表现出完全不同的态度。我儿子兴奋无比，说个不停，他认为这是一个独特的经历，足以回去跟同学们吹一吹牛。而对面卡在更高处那节车里几个法国年轻人高声歌唱手舞足蹈，并且向我们挥手。那时我却感受到自己内心无法控制的一丝慌张弥漫出来，心里只想着这要出了问题可怎么办，没出息的要命。我知道，我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一个没办法也没权利再去享受刺激的中年人了。我在百慌之中应我儿子要求哆哆嗦嗦掏出手机留下的影像
前几天从朴树到点儿睡觉这事起头儿跟朋友聊起天，说到人到中年。我说我不想认老，还想尽量年轻。他说：“你没必要刻意的，中年就是中年了，自己骗不了自己。离远了看你，天天穿个破洞裤子小白鞋，大背心双肩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能外人把你跟中年人挂上钩还真有点难度，但是稍微离你近点，都不用等你张嘴说话，一眼就能看出你已经是一标准中年人了。我思考了一下，觉得这话有道理，有时候中年人的一举一动带出的气质确实是想盖都盖不住，我点着头回答说：“还真是，我眼神里的那种成熟怎么也是掩饰不住的。”我那朋友说：“你丫想多了，主要是离近了就可以看清楚你脖子上那几道褶子。年轻人不长那玩意儿。”我摸着自己脖子，娇气的想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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