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一种
这是个有台风的夏日,巨大低沉的云朵飘得很快,不久就分崩离析、凌乱的铺满整个天空。天空忽明忽暗,如同时间被快进了一般。
老黄背着双肩包走出小区,坐上门口的14路公车,三站后下车,过马路左拐,两个路口后右拐,那里有个小咖啡馆。
“你好,”扎马尾辫的服务员刚经历一个忙碌的早晨,一边打招呼一边收拾着东西。她瘦长个儿,好看的丹凤眼,左边的前刘海自然的垂下来。老黄喜欢她外面的那件黄色围裙,还有长长的马尾辫,“要是有个红色蝴蝶结就更好看了”老黄心想。
”嗯。“
”还是大杯热拿铁吗?“
”嗯。对。“老黄腼腆的喃喃了一下,付了钱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老黄一般会一直坐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离开,到隔壁的一个公园散步两小时,然后买菜回家。回家后老黄会先走到阳台,那里他养着一缸鱼,不是什么好鱼,就是池塘里随便捞的小鱼,他会先用手在鱼缸上晃一晃,鱼便马上都聚集在水面,然后老黄用手指捻些鱼食慢慢撒下去,心满意足地看着鱼儿张嘴吞食。他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这大概也是他一天中最有存在感的时刻。
然后老黄会烧菜做饭等老婆回家。老黄妻子是一个外贸公司的财务,端庄贤惠,每天吃完晚饭雷打不动地追剧,然后到点刷牙睡觉。儿子高三住校马上考大学,只有周末回来,回来也大多关着房门做自己的事,除了学习外老黄也不知道要和他交流些什么。
老黄从事IT行业,今年45,已经失业三个多月。失业后老黄疯狂的投过简历,但至今杳无音讯,老黄很是焦虑和慌张,因为除了工作外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他没有和家里人说起,每天还是老的作息时间进进出出,一如往常。
老黄大学毕业后来到这座城市,和那些一起来到这个城市的大多数同学和同事们一样、结婚生子,过着再正常不过的生活。他们大多拿着一份不死不活的薪水、做一份自己不喜欢又无法离开的差事,他们看着肥皂剧、盘着手串、面孔浮肿举止乖张,无视自己的平庸并把所有精力用来逼迫自己的孩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老黄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老黄时常有种疏离感,一种随时都准备离开的疏离感,他喜欢这种疏离感,这让他有一种上帝视角以及一种随时都可以自由的假相。他时不时地会抽身出来审视自己的生活,然而每次的审视都没有结果,老黄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以老黄的人生经验来说,养活一家人然后让孩子受到教育、似乎这已完成了他的人生目标,似乎他随时可以死去一般。
如往常一般,老黄在店里玩起了游戏、那种古老的单机版游戏,老黄可以背出每个位置出现的子弹和敌人。IT男们钟爱射击游戏,或许这也算能体验一下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的生活,老黄甚至自己买零件攒了一把仿真枪,一直放在包里。老黄一直反复着这个游戏直到视线模糊开始反胃,老黄一般不吃午饭,今天他突然想喝点酒。几杯酒入肚,老黄迷迷糊糊的小睡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出了咖啡店。
外面此刻有点阴沉,空气潮湿而令人胸闷,老黄感觉有点恍惚,呆呆地站在了门口。这时他看到一个红色蝴蝶结走了过去,他转头盯了一会儿然后跟了过去。经过人行道,拐弯,红色蝴蝶结进了个门口,老黄跟过去拉开了门,找了好久才发现远处玻璃后面的红色蝴蝶结。他走了过去,玻璃窗口开一个小门洞,他对里面说我想要你的蝴蝶结,他看到姑娘转脸朝他笑了,说了些什么话,他觉得姑娘笑得很好看,于是又说我想要你的蝴蝶结,他看到姑娘慢慢收起了笑容转向旁边并要站起来,他下意识地从包里摸出那把仿真枪,对着姑娘说我要你的蝴蝶结,姑娘慢慢坐了下来,呆了一会儿然后解开了马尾辫上的蝴蝶结,递了过来。老黄拿起蝴蝶结心满意足的走了。
他出了门感觉有点小兴奋、想要跑起来,但他怎么也走不快,他感觉周围有许多人、还有许多声音,他们的说话让他感觉像一群麻雀在乱叫。他感觉头越来越晕,他边走边用手敲打着自己的头,用他那只拿着仿真枪的右手,直到疼痛缓慢地爬进大脑驱散了一点眩晕,他感觉脸颊上有湿湿的东西在往下流淌。随后眩晕又占据了大脑,他感觉身体像一片树叶一样被风吹的摇摇晃晃。他晃到了十字路口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随便开口问了下旁边的路人,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看到路人漩涡般扭曲的脸,然后转身不见了。他感到很难受,想吐,于是靠着路边的一颗树坐了下来。他看见两腿间有一小潭水,阳光洒在水面上,随后又四散开来。他再仔细观察,水潭间出现了无数条裂缝,像被锯出来的一般,他在想是阳光掉进了裂缝还是正在从裂缝中涌现而出。阳光突然消失了,水潭里印象派般的出现一张脸,他有点认出了自己。脸颊上滴下去的一滴液体让一个漩涡从小到大占据了整张脸,这使他更加眩晕,他身体往一边倾斜试图避免那张充满漩涡的脸,这时他看到了太阳,正挣扎着慢慢从一片白云后面出来,像一张点燃了一角的锡箔、慢慢燃烧开来。这时耳边突然开始嘈杂起来,他突然看到自己左手里的红色蝴蝶结,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应该去还给那个女孩子,于是费力地站起身折返回去。
这时他感觉身边很安静,人声只在远处低语,他感觉好了一点,但前面不远处有个人正在和他说话,喊得很大声,他听不清,那个人正一只手指向他后面,他慢慢回头看了下,远处有很多人。为了能听清楚那个举着手的人在喊些什么,他继续往前走,“你知道带这个蝴蝶结的女孩在哪里么,”他边走边举起手里的蝴蝶结问道,然后他听到一声很大的响声,随即他感到一种兴奋在体内流动,流动速度越来越快以至于让他感到浑身无力难以呼吸,终于他慢慢地屈膝跪地、然后慢慢的斜躺了下来。他感到体内的某样东西正在被剥离,他的双脚首先失去了知觉,然后虚无感慢慢顺着腿爬到腰际,随后便像洪水泛滥般蔓延开来,他感觉全身麻麻的无法动弹,心脏像正被无数蚂蚁啃噬,痒痒的,他不禁小声哼了下并抖动了一下身体,然后他看到无数利剑一样的光芒刺向他的眼睛,那光芒的利剑带着倒刺把他钩离了蜷缩着的身体,然后一路往云层的上方飞去。
2、兰姐
兰姐刚工作时还叫小兰,工作几年之后便渐渐有新人喊她兰姐了。
八点,她像往常一样出门上班,出门前她要梳头,前面五次,左边五次,右边五次,后面八次,然后扎个马尾巴,今天周五、绑上红色的蝴蝶结。每个水龙头再拧一遍、确认每个灯都关了之后出门,门锁一次之后要把钥匙插进去再锁一次。从一数到八、然后按电梯。兰姐有强迫症。
“受台风米娜影响,预计本市今天晚间到明天上午大部分地区将出现8级以上大风,请注意防范。”兰姐看了下天气预报,摸一下包里的伞,硬硬的还在,出了电梯。
银行柜台的工作每天都一样,机械而无聊,几年的生活可能几句话就说完了。午饭是工作餐,之后兰姐会到对面小巷子里去买杯咖啡,回到柜台兰姐拿出咖啡,数到八开始喝第一口,喝到第三口的时候她看到有客人走过来。
“我要你的蝴蝶结”,一个中年模样的人对她说。
“…我要你的蝴蝶结。”男人盯着兰姐看了会儿说,模样有点呆滞。
“我要你的蝴蝶结”,兰姐转头再看向男人的时候,发现一把枪正对着她,兰姐一下子坐到了座位上,有点不知所措,她看着男人,那是张恍惚而认真的脸,她很害怕,心里默默数到八然后解下马尾辫上的蝴蝶结递了过去。男人拿了蝴蝶结似乎很满意,然后转头走了。兰姐看着那个拿枪的背影、觉得有点悲凉而无恶意,但她仍然跑向了保安。
3、小张
“今天中午12点50左右,我在巡逻途中接到附近银行的报警,说有人持枪抢劫,我赶到银行门口,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正向我走来,右手拿着把枪,我立即拔枪指着他并向他喊话要他不要动放下手中枪,那人站住了回头看了下然后继续往前走、并举起了手里的枪,于是我就开枪了,正中目标。”
“开了几枪?”队长盯着他。
“就一枪,然后他就倒地了。”
队长看着他,沉思了一会说“你先出去吧。”
小张刚来警队不到一年,算是个新人,今天遇到这么个大事不免有些兴奋,“应该算立功了吧?”小张心想,“不过,那个人好像举起的是左手,手里拿的是个蝴蝶结…”小张心中略有不安,“不过、反正是个抢劫犯吧!”小张驱赶走心里的一丝不安,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