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离开京城已有二十日，如今，谢意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完全没有了昔日世家大族子弟的模样。十几日来，他只能行走在一个个山野村庄之间，睡在凹凸不平的荒地上，再找些麸皮草根果腹，现在的他已与那些逃避祸乱的灾民没什么区别了。
十几天前，侯景攻陷梁朝都城建康，士兵们于京城中烧杀抢掠，即便是世家大族也难逃被屠杀的命运。谢意昌为了活命，也不得不跟随父亲及数十位谢氏家族成员仓皇离开京城。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车队在路途中突遭侯景士兵截击，慌乱之中，谢意昌与车队走散，虽幸运地逃脱了追捕，却再难以寻找到车队的踪影。
在两日的奔波劳碌之后，这日他又寻到了一个偏僻的村庄，十几日的流浪让他苦不堪言，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正走向何方，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他在村中四处游荡，希冀着能找到一个好心人收留自己。然而，数十年来不时发生的战乱已经让人们稍有喘息便又被劫掠一空，人们苦不堪言，自身难保，又有谁肯收留一个逃荒者呢？黄昏时分，天上开始下起了雨，雨势渐大，而谢意昌仍未找到落脚之处。雨滴浸湿了他单薄的衣裳，阵阵寒气让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忍受着刺寒的折磨。他被一块石头绊倒，摔在泥泞湿滑的土路上，全身都沾满了泥浆，显得更为狼狈。就在谢意昌几近绝望之时，一间寺院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寺院不大，一圈残破的矮墙使其与外界隔开，窄小的柴扉长满了青苔，发出霉烂的气息，柴扉早已松动，毫无阻挡之力。透过柴木间的细缝可以看到，寺中荒草丛生，院中有一株枯木，树叶尽凋，几枝树枝被烧得焦黑，另外几枝却又挂着银霜，显得极为怪异。
谢意昌从未见过如此怪景，心中忐忑不安，然而天色渐暗，雨也渐有倾盆之势，谢意昌无奈，只得用力推倒柴门，走入这似乎早已废弃的寺院之中。寺院狭小破旧，除了四周院墙，一株枯木，一座小庙，便别无他物。院中杂草参差不齐，有的甚至已经达到他的腰间。经受着暴雨洗礼的野草在昏暗中显出令人厌恶的墨绿色，在猛烈的风中，光秃秃的树枝招摇不定，树干摇摆，发出令人发怵的嘎嘎声，犹如古老精怪的低语，而他面前的小庙也已残破，庙的四角长着几株杂草，屋宇也略有倾斜，给人倾颓之感。
谢意昌战战兢兢地前行，深怕在某些他难以注意的黑暗角落中，会潜藏有丑陋邪恶的精怪，等待着他走到自己的利爪之下。随着他接近那座小庙，一阵阵木鱼声渐渐传入他的耳中。那木鱼声开始时若有若无，后来渐渐清晰。它间歇而作，沉稳镇静，在那杂乱的风雨之声中，这木鱼声仿佛一艘久经风雨的行舟，在波涛汹涌中载着他向前方平稳行进，让他渐趋冷静。
他走到庙前的台阶上，一抬头，便看见了庙上悬挂的匾额——“无常庙”。他顿时愣住了，因为那三个字竟然是皇帝的手笔！“无常庙”，他默默念到，那字迹状貌高古，近于章草，令他感到格外亲切，仿佛他又回到了那钟鸣鼎食之家，与同辈们一起欣赏皇帝赐予谢家的手帖。然而，他又想自己如今流落他乡，家人、皇帝又生死未卜，可谓国破家亡，不禁悲从中来，涕泪不绝。
“不知施主泣涕如此，所为何事？”
谢意昌闻声看去只见一位鸡皮鹤发的僧人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外，这时他才回过神来，也想起了无常庙匾额的来历……
两年前，笃信佛教的皇帝将那位学识渊博，声闻天下的无常上人请进京，要与他商谈扩建无常庙之事。
十几年前，无常上人从天竺来到赤县神州，在这最初的几年里，他四处宣讲自己的“无常论”。在宣讲的过程中，他展现出了过人的才华与渊博的学识，无论是德高望重的宿儒，还是辩才高超的名士，都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而无常上人的名号也渐渐传播开来。后来，他用宣讲时募捐得来的钱财在一个偏僻的村庄建了一座简陋的寺庙，世人称之为“无常庙”。
京城中的世家大族与皇亲国戚在听说了无常上人后，莫不想见识他那超凡的辩才，皇帝也是久闻其名，欲识其人，于是以扩建无常庙为由，将无常上人请入京城，并召集京城中能言善辩之士，召开了一场规模盛大的清谈。
谢意昌并非学识顶尖之人，因而与那次清谈无缘，不过他从几位参与了清谈的族兄口中得知，无常上人旁征博引，舌战群士，对九州故事，诸经典籍了如指掌，让诸位名士心服口服。不仅如此，族兄们还称赞他：“玄理通彻，运语奇崛，比之支公，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后来，由于无常上人坚决反对扩建无常庙，皇帝便只是为他提了一块“无常庙”的匾额，并命工匠为他造了一座无常佛的佛像，又命人将其运至无常庙内。不过，在那之后，无常上人并未直接离去，而是留在皇宫，焚膏继晷地研读皇室珍藏的各种孤本古籍，直到侯景之乱爆发前夕他才离去，而在那时他已将宫中所有典籍都烂熟于心了……
“这位应该便是无常上人了。”谢意昌心想。他曾从族兄那里得知，无常上人的无常论说“世间器物，皆迁流不息，刹那变异，一切有为法，不过使万物相刃相靡……”再对照自己今日的处境，他觉得无常上人之语实在是世间真理。他当即将自己十几日来的遭遇向无常上人全部吐露出来，无常上人听后，也是唏嘘不已。
是时，不仅雨势无丝毫削减，风力亦渐强，其势之大，令谢几乎难以站定。恐怖风声在谢耳畔呼啸，而没有了无常上人的木鱼声，他感到了一种源于心底而难以抗拒的恐惧，就好像是某种厄运即将降临一般。他注意到，适才一直以怜悯眼神看着自己的无常上人突然抬起头来，用一种恐惧的目光望着黑黢黢的天空，对谢说到：“快些进来吧。”
“呜呼！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无常上人将谢请入庙中，背对着谢而立面对着无常佛像，自言自语般地说出了这句偈语。
走入庙中，谢便见到了那尊无常佛像。无常佛身形枯瘦，宛如无常上人的翻版，他弓背盘膝坐在莲花座上，俯视地面，双目微闭，嘴角上扬，那笑容不像是寻常佛像那深蕴智慧的微笑，反而更多透露出嘲讽的意味，让人琢磨不透。
无常上人转过身来，盘膝坐下，谢也随其坐下。谢不觉因偈语陷入沉思，而无常上人也渐渐闭上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忽然，一阵剧烈的大风刮来，让身躯脆弱的无常庙发出哀惧的呻吟，让谢从沉思中醒来，恍惚间，他听到在那暴虐的呼啸与哀惧的呻吟之间的纠缠之外，还隐约有一种奇异的哨音。
这时，无常上人忽然长舒一口气，缓缓道：“吾命也，终至矣……”
此时，那诡异的哨声愈来愈大，谢也因察觉到这些异样而愈发不安。无常上人则无比镇定，仿佛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并喃喃道：“今年久旱，他年洪涝，此天地之无常；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此神明之无常，天地神明尚如此，而况人事乎！世事无常，脱之不及，而求长生，不亦騃乎！
“明日，我即可脱身红尘无常，去往西方极乐……”
……………………
第二天清晨，大雨已歇，村民们听到从无常庙中传出断断续续的诡异啸声。待村民们进入庙中，便看见一个逃荒者竭力蹙口而啸，像是在模仿某种人类的喉舌难以模拟的哨音，在他旁边，则是无常上人惨不忍睹的尸身。无常上人头部焦黑，里外碳化，像是被雷电劈过，而身体却冰冷僵硬，血液被冻为红色的冰，仿佛深坠冰窟万年之久。人们将逃荒者拖出庙中，那人却突然挣脱众人的束缚，猛然撞到了无常寺的院墙上，立时头破血流，不久气绝。无常寺闹鬼的历史自此而始……
一
无常现象研究所所长方兴与几名助手坐在距无常寺三千米远的指挥基地中，在他们旁边，是研究所中的二十多位科学家与上百位技术人员。现在，无常庙周围100米内，已经布下了重重安全防御设施，以防在研究过程中发生异常情况。然而，那一层层无形的电磁屏障与作战机器人虽然能够阻止他方势力入侵或窃取信息，但至于它们在无常庙的异常情况面前能发挥多大的作用，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他们现在所想要探明的的，已经属于那人类认知之外的阴暗地域。
现在，方兴站在一个透明的球形投影仪前，双目紧盯着这一装置。该投影仪直径三米，透明玻璃外壳厚度为四厘米，被固定在一根七十五厘米高的金属柱上。球心处的金属投影器现在正等待着图像信息，没有任何反应。
“报告长官，二号车已就位。“
……………………
二十四台电磁感应车陆续就位，确保无常庙周围200米内的所有电磁波的数据都被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来并传输给基地中的电磁域成像仪。与此同时，基地中的上百名技术人员开始迅速而严谨地调试着庞大的成像仪，让一段段电磁序列按照规则被翻译为一颗颗基本粒子，并由中央计算机将其组合成一个个原子、分子，进而组合成细胞、组织……
于是，那球形投影仪中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亮光，构造出一个个清晰的轮廓，有的是一个蠕动着前进的细胞，有的是一片树叶，或是一根毛发，它们零星散布在玻璃球中，不见任何异常。
方兴与两位助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形投影仪，细细察看每一个亮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异变。另一边，科学家们更多是观察着那不断波动着的电磁图谱，他们知道这才是异变的根源。事实上，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因为中央计算机一直在留心检查着是否有异常波动出现，而无常庙的电磁场异常也并非随时可见，但没有人愿意错过亲眼看到异变发生的机会。然而，直到午夜，电磁图谱仍不见任何异常，大部分的人也倦了，便把观测之事留给电脑，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了，只有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徐珊瑰还在等着。到了第二日早晨，她明白这么等下去只会浪费时间，便放下了执着，离去了……
无常庙的闹鬼之说由来已久，自唐朝始，无常寺便已有了“鬼寺”之称。据当地县志记载，无常寺中常夏结霜，冬起火，而霜自化，火自熄，有时甚至还会传出雷雨将作的隆隆声，到了现代，人们将这种现象称为“无常怪象”。曾经有当地人入寺查找原因，然而无常寺怪像的发生毫无规律，有时人们不见任何异常，有时却又无人生还。虽然无常寺中的奇怪现象不合常理，幸而这种怪像很少蔓延至无常寺之外，持续时间也不长，因而当地人也渐渐地开始不去理会它，几百年来倒也与其相安无事，倒是某些听闻无常寺传闻的外地人因其好奇心入寺探险，导致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外地人在无常寺受伤甚至死亡的新闻。
虽然有人受伤、死亡的事件会时不时地发生，但大部分探险者却是安然无恙地离开，并拍摄了一些照片或录像发到网上，引来众多关注，于是前来探险的人也越来越多，而地方政府也因无常寺能增加地方收入而并未禁止游客们进入无常寺。
真正让人们开始意识到无常庙的危险的，是二十七年前发生的一起重大事故。当时一个十几人的旅游团在无常庙中游览，整个无常庙几乎被挤满。毫无征兆地，无常庙中温度瞬间拔高，空气受热膨胀，引发出剧烈的爆炸，早已残破不堪的无常庙完全变为废墟，十几条鲜活的生命在强大的电流与极高的温度中瞬间变成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被覆盖在古瓦朽木之下……
那次事件之后，警方立即封锁了无常庙及其附近地带。进一步的调查发现，无常庙附近的电磁场有明显异常，然而警方始终无法查出电磁场异常的原因。由于意识到无常庙异常现象的重要性，无常现象研究中心正式成立，并对无常庙进行无期限的封锁，然而之前的一起起案件依旧是未解之谜。
在最初封锁无常庙的几年之内，无常庙内的电磁异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不过这些异常持续的时间并不很长，通常只会持续几小时，而两次异常之间间隔的时间却往往有一两年之久。后来，间隔时间逐渐变长，直至不再有异常出现。在之后的十年间，研究所未能发现任何异常，而在这十年之中，真正重要的人物也是被相继调离。由于研究所的工作没有任何进展，研究所便被解散。无常庙内的电磁异常消失无踪，似乎已经不会对人们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于是地方政府渐渐想要重建无常庙，因而开展了一系列的试验。在这些试验中，相关人员相继将无人车、无人机、活牛、猴子等送入被封锁区域，而在所有的试验中，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最终，在确信无常庙附近确实不会再有异常事件发生后，地方政府用了半年的时间重建了无常庙，并增设了不少保护设施。
然而，就在重建无常庙仅一年后，就又发生了刘新超死亡事件。刘新超是个到无常庙探索的外地人，根据无常庙内监控器录下的立体影像可知，在他进入无常庙二十八分钟后，他突然捂住胸口，面部扭曲，喊叫不止，似乎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此时，刘胸口内的温度已经超出了热成像仪的测温范围。据此情况，无常庙内的监察系统立即将消息传达给消防队与医院。几分钟后，消防车与急救车赶来，火速将他送往医院，并在路上进行急救。然而，急救人员发现刘新超的心口温度极高，心跳也已停止。后续的电磁共振检查发现刘新超胸腔内的器官几乎全部被灼烧为焦黑。之后，军方立即封锁无常庙，以防出现更多的死亡事件。
地方政府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第一时间便再次封锁了无常庙周围地区，而这次封锁的区域比之前的大的多，无常庙所在乡镇的全部居民全部迁出，同时重新组建了无常现象研究所。在听说了研究所重建的消息后，最富盛名的天才科学家徐珊瑰请求加入研究所，希望能解开无常庙之谜。
然而，当世界顶尖的设备、技术人员，以及被安排参与调查工作的物理学家全部到位之后，无常庙的电磁异常却再次消失。幸而，无常庙周围的探测设施已经记录下了电磁异常时无常庙周围的电磁图谱，而曾经记录下的电磁异常的图谱也保存完好，调查人员遂决定先依据这些图谱展开研究。
不仅二十几年前的调查一无所获，这些图谱在如今看来也是毫无规律，仿佛只是上帝的涂鸦，然而徐却看出这几幅电磁图谱有着不同寻常之处，于是，她立即请求调用超级计算机将这些电磁图谱翻译为电磁域图像，在请求得到准许之后，她看到超级计算机拼出了几帧不可思议的图像……
二
九年前的一个中午，著名女科学家徐珊瑰正在中国某天文台主持某项星际微波探测计划，当时这项计划已处于收尾阶段，一帧帧有着微弱波动的电磁图谱从她眼前掠过，突然，她重新调出之前的电磁图谱，用严谨的目光来回查看了数次，却一言不发，继续主持该项计划。
几日后，该项目圆满完成，徐珊瑰请求查看所有卫星所收集到的地球电磁波图谱，声称再这些数据将用于她的下一项研究。由于徐所申请获取的资料并非机密文件，她的申请得到批准，而徐也开展了她的研究。
两年后，徐的研究成果被刊登在SCI杂志上，在论文中，徐写到”假如利用某种复杂的格式将宇宙中所有的电磁波加以区别，并分割成’数段’，再按照某种函数将所得到的’每一段’的电磁波翻译为各种处于某个特定方位的粒子，并将其组合起来，那么我们就将得到一个与现实世界相似的世界……“在该篇论文中，徐给出了自己分割电磁波的格式及翻译电磁波的函数，并列出了大量的数据，通过徐所给出的规则对这些数据进行翻译，确实可以得到大量粒子，而这些粒子中有些看似分布的杂乱无章，有些则能够组合成更大的粒子，甚至是一棵草茎、一片土地。
一开始，大部分的人对此并不信服，他们认为这不过是徐精心挑选出的巧合，他们将自己所能得到的数据按照徐所给出的规则进行翻译，所得到结果中虽然有很小部分粒子能够组成规则的事物，但更多粒子分别则是杂乱无章的。
这些人聚在一起，拿出自己的证据，想要证明徐是错的时，他们却惊奇地发现，当他们将自己所得到的三维图像拼在一起时，却恰巧能拼成一处山丘，只是这山丘之外，又是无尽的未知。这下，没有人再敢质疑徐的理论了。徐将由电磁波翻译而来的粒子组成的世界命名为“电磁域”，至此，人们才真正开始接触到电磁域带来的种种谜团……
徐不仅是电磁域的发现者与命名者，更是通过近十年的研究使电磁域理论真正发展起来。在电磁域被发现后的近十年的时间中，徐及其团队对电磁域理论进行了全面的发展与补充。事实上，徐最初给出的翻译是相当粗糙的，它仅能将电磁波翻译为原子，而在后续的研究中，徐通过拓展此规则使得电磁波能够被分割得更加细小，从而翻译出物理学的各种基本粒子，使得对电磁域的研究能够延申至微观；同时，徐还证明了电磁域中的各个物体均符合现实世界中的物理定律，并给出了其对应关系……
半年前，无常现象研究所重建，闻此消息，徐立即向高层请示参与相关的研究工作，并被准允。当她看到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电磁图谱时，作为对电磁域理论最为了解的人，徐一眼便看出，那些图谱与寻常的图谱相比，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之处。她试着将那些怪异的电磁片段翻译到电磁域中去，得出的结果令她惊讶不已。
在她将那些怪异片段翻译完毕之后，她发现翻译得来的粒子竟组成了一只卷曲的触手，而且这触手竟还是悬浮在空中的。之后的几帧图像所显示的是这一触手慢慢伸长，并疑似扯掉了一根树枝。通过分析可以发现，树枝被扯下的那一瞬间，正巧是十七年前的那场重大事故所发生的时刻。
然而，在此之前，经过全球各地的科学家的努力，徐已经知道，地球上所有的电磁波翻译之后得到的是一个山丘，而根据徐之前的研究，她知道电磁域中的物理定律与现实中的完全吻合，那么，这个山丘上，又为何会出现这么一个悬浮着的触手呢？
没有人知道，其实徐对这样的触手再熟悉不过了，但她不愿想起任何与这触手有关的事情，她曾在一段漫长的光阴里疲于奔命，就是为了摆脱这些即使是宇宙中最伟大的理智也无法理解的怪物，然而这触手竟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这令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回忆，喷涌而出，同胞的鲜血仿佛再一次浸满了她的衣襟，她仿佛看到一个个无辜的生命用它们颤抖着的手爪拿起特制电枪，茫然地向四周攻击，却无法对敌人造成任何伤害，并在满地血泊中哀嚎，最终死在无形的屠刀之下。
他们的族群分成了两支，一支选择回到他们第一次遇见这些怪物之前的时间，另一支则选择向未来前行。徐选择加入后者，因为求知是种族的使命，只有走向未来才能延续这一使命。然而，虽然他们尽力隐藏行踪，那些怪物却总是能寻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并再一次带来使他们几近灭族的灾祸。
虽然每一次灾祸之中，都会有幸运儿得以逃离那些怪物的魔爪，但随着灾祸的发生愈加频繁，幸运儿们也愈渐稀少，其分布也愈加散乱，而自己，或许已经是唯一从上次灾祸中活下来的，或者只是一个未能遇见同类的倒霉者罢了。然而，自己为何会这只触手为何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只是巧合，还是另有其因？然而，即便只是巧合，谁又能保证自己没有被发现呢？想到这里，徐的身躯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徐先生，您怎么了？”另一位科学家关切的询问将她从被恐惧所淹没的状态中解救出来。她掩饰住自己的恐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竭力模仿出略微激动的语气，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该对付这些‘无常’，一时激动罢了。”她表示自己需要到实验室去验证她的想法，然后便离开了。
徐决定这次自己不会再逃亡了，她已经厌倦了在时间长河中来回游荡的生活，她知道自己的种族已经不是那个征服了时间的伟大种族，而只是一个永世颠沛流离的族群。现在，她决定为自己的种族而战，她想竭尽所能，杀死那些令他们又惧又恨的“无常”。
三
在看过了那几帧电磁域的图像后，面对徐的请求，方兴陷入了沉默，迟迟未做出决定。
“长官，我希望你能明白，就目前所知，这些怪物是一种生活在电磁域中的生物，它们的行为会对我们所处的现实世界造成不可预测的影响，同时，由于这几百年来只有无常庙附近出现该种异常情况，我们甚至可以推测它们具有某种智能。可是，依据我们目前的技术，我们甚至无法解释它们的存在原理，就更不要说它们的思维方式了。
“目前来看，这些怪物能通过改变电磁域中的物质来影响现实世界中的电磁波。作为能量传输的一种形式，电磁波被广泛利用于现代社会的各个领域。如果说它们真的能够有意识地控制电磁波的话，那么可以说，人类生死存亡不过只在其一念之间。”
“但是，目前它们对人类并没有表现出恶意，而且我们也并没有能有效杀伤它们的武器啊……”
“如果我有呢？”说着，徐又向方兴展示了一张图像。
这是一个方形装置的三维模型，这一装置构造复杂，方兴只能看出，这把枪能够在极短时间内产生极强的电流，而这电流却只是在装置中不断流转，除此之外，这装置上还有一些能够发射电磁波的仪器。
“这个装置能瞬间产生大量能量，然后将其按照一定规律以电磁波的形式发射出去，而产生的电磁波在电磁域中会被翻译为我们在现实世界中所惯用的武器，进而便可以对其造成伤害。”
方兴向徐鞠了一躬：“谢谢徐先生为人类所做出的贡献，这件事我会尽快上报，还请您放心，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我们一定会尽快采取行动。”
徐听闻此言，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而方兴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军方曾调查过发生在无常庙中的死亡事件，发现在所有的死亡事件中，都有着一个曾患某种罕见的精神疾病的人。当这种精神疾病发作时，患者会失去自己所有的记忆，然后却又获得了极强的学习能力与求知欲望。目前该种疾病的成因尚不明确，经核磁共振分析，发现这些患者的大脑结构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经分析得出，这些变化确实会导致记忆缺失，然而这些患者的脑部并未受到过严重创伤，按理说他们的大脑并无可能会发生如此变化，再加上这一疾病及其罕见，因此这一疾病已经成为了未解之谜。
方兴查看过徐的资料，发现她也曾患过该种疾病，而且，徐对于研究无常现象所表现出的极高热情十分可疑，这实在是不符合她的性格，方兴担心她另有所图。然而，方兴也知道，徐适才所述也绝非危言耸听，对于“无常”们而言，毁灭人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或许，它们只需推到几棵树，挖掉几棵草，就可以使人类完全陷入混乱，这一事实实在令人胆寒。方兴隐隐感到，他已经没有资格来决定这件事的走向了，他决定向中央请示。
……………………
在布下了电磁感应车的半年后，徐期待已久的异常情况报警信号终于响起，她第一个冲进监控室，便看见，在那成像仪中，一只臃肿的触手正慢慢显形。方兴与其他几位人员紧随其后，也看见了那只触手。
“所长，电磁域武器已准备完毕，何时开火，请指示。”这时，电磁感应车控制人员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
“等待命令。”方兴压低声音，完美地掩饰住自己的紧张，并时刻关注着徐的动向。
那二十四辆电磁感应车内均装有徐所研制出的电磁域武器，尽管他已经限制了徐的几乎所有权限，但他还是担心徐会让该计划出现什么变数。
徐万分紧张地看着成像仪，虽然她已经猜到方兴对她有所怀疑，但她不在乎，并任由方兴找出各种借口限制她的权限，她现在只想着看到自己研制出的武器能杀死一只怪物，能为自己的同胞报仇雪恨。
那触手出现在成像仪中的部分渐渐变长，却也仅仅只是露出这一只触手而已，其它的部分却迟迟不肯露面。
触手靠得足够近了，在场人员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方兴终于向对讲机大喊一声：“开火！”
于是，超高强度的电流开始在电磁感应车中疯狂地流转，其上的传输装置霎时间放射出大量的电磁波。成像仪中，人们看到一颗颗子弹在空中成型，向那只触手与其后所隐藏着的躯体射去。枪林弹雨中，那只触手疯狂抽动，将周围的事物毁坏得不成样子，中央计算机的报警信号也愈加刺耳响亮，徐的眼眶中逐渐闪现出激动的泪花。然而，正当人们认为那只“无常”即将被杀死之时，他们发现射出的子弹正逐渐减少。这时，方兴的对讲机中，一条条坏消息接踵而至。
“报告长官，三号，十四号，二十一号，二十四号车被摧毁，其它几辆车均出现不同程度的故障”
“报告长官，无常庙周围地区气温异常，最高温高达3000摄氏度，最低温低至零下150摄氏度“
“报告长官，无常庙周围布下的电磁屏障已被瓦解百分之九十以上，无常现象所波及范围正不断扩大”
徐的心情一下子如坠冰窖，然而，不及她想出解决办法，那只触手再次开始伸长，接着，一个硕大无朋的躯体渐渐移入人们的视野，拼命地挤进成像仪中所能看到的方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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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发生在中国的“无常庙事件”使全世界震惊。据悉，五天前，在一个名叫“无常庙”的寺庙内毫无征兆地发生了极其剧烈的爆炸，爆炸范围约900米，即使在几十公里外，人们依旧能清晰地听到爆炸声，目前伤亡人数不明，事故原因有待调查，鉴于该事故的突发性与神秘性，不少人甚至将其与死丘事件、王恭厂大爆炸、通古斯大爆炸并列，称为“世界第四大自然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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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杂物间中，满头银发的徐在寻找着那被她遗忘已久的金属柜。曾经，她以为那些由她制造的仪器将永远不会被使用，然而她错了。自从无常现象研究所被解散后，她就经常会出现幻觉，她的眼前经常不自觉地浮现出“无常”们屠戮她同胞的画面，看到“无常”们摧毁了他们建立的每一个用于储存知识的档案馆，炙热的火舌将一切文件吞没，唯余灰烬。她知道，这些不过是“无常”们的把戏，它们通过改变光线让自己看到如此画面，也许是对自己种族的宣战，也许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戏谑。徐也终于明白“无常”们为何总能找到他们的藏身处，因为每一次意识转移过后，他们所夺取的身体的脑电波就会发生变化，而对于生活在电磁域中的“无常”们来说，察觉到这种变化是很容易的，因此他们自然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有时，她会回忆起以前的生活，她独特的大脑结构能让她清晰地记得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定理，甚至是每一件历史事件或生活琐事的细枝末节，然而，年龄的增长让这些事情变得越来越困难，让那些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渊博知识现在交织在一起，变成一团乱麻，变成一堆累赘，让她在回忆或思考时，总会时不时地陷入莫名的迷茫之中。作为将求知当成自己的使命的种族的一员，她深感这种生活不过是在蹉跎岁月。然而，回忆起自己的祖先与同胞，他们竭尽所能地搜集宇宙中的所有知识，却难免灭亡的命运，而他们毕生精华最终又沦为自己后代的累赘。曾经，他们搜集各个种族的历史，看过一个个种族由神坛跌落，沦为黄沙之下的累累白骨，而今日，这一命运又找上了他们与他们所拥有的智慧，随着他们的陨落，他们曾经辉煌的技术亦已沦为累赘……
终于，她在一个晦暗的角落中找到了那个金属柜。她打开了它，柜中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金属仪器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她将它们取出，细心地将其组装在一起。抚摸着那些熟悉的仪器，她又想起了自己种族的往事。
曾经，她的种族能将自己的意识剥离肉体，使其在时间长河中上下穿梭，搜寻古往今来的知识，他们虽然无法理解“无常”们的思维模式但他们却利用研制出的特制电枪将那些丑陋的“无常”驱赶到地下，并在“无常”们积蓄好势力，离开幽暗的地底，向他们发泄复仇的怒火时，他们又以同样的方法将意识投射到未来，依附到另一种生物身上，逃过一劫。在那之后的数百亿年的光阴里，他们再也找不到“无常”们的踪迹，他们以为“无常”们早已灭亡，但没想到它们只是蛰伏着，等待着消灭他们的最佳契机。
当那一天真正到来时，他们突然从繁荣昌盛的历史中跌落，沦落为在时空中四处逃亡的流民吗，可悲可叹。在流亡的过程中，他们一路搜集与“无常”们有关的资料，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再次将其打败，也正是习得了这些知识，徐才能发现“电磁域”，进而知道他们的敌人到底以何种方式存在着，但是，已经太晚了。
在徐过去的生命里，她一次次地请求开展针对“无常”们的武器研究，但鉴于当年的“无常庙事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因而她的请求至今未被采纳，或至少，并未让她知晓。
现在，徐已经不关心自己的请求是否能得到准许，因为她已经放弃了挣扎，欣然接受了溺亡的命运。在研究所时，她听说了无常上人的故事，后来，在那些由“无常”们制造出来的光影中，她看到了自己将意识投射到过去，成为了无常上人，最终迎接了自己的死亡命运，并在遭受到毁灭时留下了某些意识碎片，导致“无常”们对无常庙有着某中异常的警觉。
她以稍许生疏的手法让那一件件仪器重新开始运作。她一边操作着，一边又呢喃着：“一切有为法，皆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话音刚落，一道亮眼的蓝光闪过，徐立刻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第二天，人们在地下室发现了意识混乱的徐，她说着某种人们听不懂的语言，看她的神情，仿佛是在求助。专家证实，徐所说的语言应该是中古时代的印度语，然而她是从哪里习得这种语言的却不得而知。此外，徐的身边还散落着大量的仪器，虽然大部分已经被意识混乱的徐毁坏，但人们仍旧可以大致猜出其用途。经几位科学家还原，他们猜测这些仪器如果组合起来使用，将会跨越时空来改变某个选定目标的大脑结构，这种装置可以说是一种跨时代的发明，人们决定开始研究并使用这项技术……
不知过了多久，人类出于某种未知原因从地球上永远消失，此后，一种甲虫生物悄然兴起，然而，正当它们在地球上孳息繁衍时，千百万来自远古的意识穿越时空，占据了它们的身体，而将这些身体的主人抛向那罹受着末日之灾的城市。
逃过了毁灭命运的伟大种族们开始为人类的灭绝感到困惑。他们发现假使他们直接将意识投射到人类灭绝的那段时空，他们的意识就会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摧毁。不过，他们得知人类灭亡前夕，曾爆发过一场被人类称为“无常庙事件”的灾难，他们猜测这与人类的灭绝有所关联，因此他们派遣数名时空旅行者分别在不同时间段去调查无常庙，然而最终他们也没能得到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