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旧事
已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着的，在轻微的晃动之中，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被放置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命运共济地度过十几个小时。除了眼前小小屏幕上的电影，和窗外无法看清的夜色之外，完全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处。
此时此刻，最适合探讨一些终极问题，有人就在讨论着人和时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长途的密闭空间放大了每个人对时间的感受，让人不断地体会时间的变化多端，其中最让人感慨的，是等待的时间。
每一次的中途降落，每一次起身涌动的人群，每一次打开又关上的一扇门。最终，李文吉在一次惊慌中、窒息中逐渐醒来。
李文吉从未坐过一次长途航程，这个梦境着实让他有些压抑，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回来的时候，因为没有宜城直达海州的航班，又想更慢一点地赶回来就选择了火车，满打满算差不多需要两天的假期。没想到所长很痛快的就批准了，李文吉都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但内心告诉他，他没有受到重视。
慵懒地起身穿好衣服后，李文吉慢腾腾下到了二楼看到了刚上了楼的胡姨。胡姨告诉他，李瑞来找他了，就在楼下。
“哦，你爷爷去寺里礼佛去了，每歌周末都回去。你这次回来，他更是高兴，说什么都会去的。”
“恩，是的。你快下楼去吧，李瑞还在等你。我是看他等了那么久，就刚想上来叫你一下。”
除了昨晚一次短暂的相聚，李文吉和李瑞应该有两年未见了吧，那时候他还是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也不知这几年他经历了什么，变得沧桑了点。一米七几的个头，微胖，皮肤黝黑。笑起来只有一边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他透过两条逢儿盯着李文吉，用一口带着点四川味的普通话冲着李文吉说：“大锅粗来嚯久着。”
“你说什么，口音咋还变了？昨晚也没喝酒啊。”李文吉笑着调侃道。
出了门，李文吉看见了一辆黑色不修边幅的五菱小轿车，看起来还不错，有点那老爷车的意思。
“不错，车都开上了。也不像李叔说的一无是处嘛，就是破了点。”
“你就甭取笑我了，上车吧。”
小破车穿过长长的石砖路后，到了以前经常来的一家小超市，拎了一打啤酒上了车又去了不远处地烧烤店，在优惠下，买了足够他们两吃撑着的量，再次发车直奔海边而去。他们都喜欢海，喜欢它安静的样子，更喜欢它咆哮的样子。望眼过去那开阔无边的大海，雄浑而苍茫，把城市的狭窄、拥挤、嘈杂全都挥到九霄云外。
“这几年都干什么去了，怎么搞得自己这么沧桑。”
“我就喜欢听故事，只要你愿意说。”李文吉看着李瑞的眼睛，认真地说。
“你知道，高中毕业那年，我的分数不是很理想，索性就出去打工了。”
“这个我知道，我当时还劝过你再复读一年，争取考个学校呢。那会你对读书没了信心，就跟着几个朋友出去了。”
“是的，那年我辗转了很多地方。后来到了重庆，认识了一位爱唱歌的女孩，她唱歌真的很好听。”李瑞有些迷离地说。
“莫非你们……”
“是的，我们相爱了。她觉着我的声线好，肯教我音乐教我唱歌。我也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很快就能识谱弹吉他了，后来就与她一起在酒吧驻唱，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李瑞注视着前方浩淼得大海说，“她叫张文静，她真的很美很善良，也特别喜欢听我唱歌，眼神温柔的要死。她总是给我打气，不管我做什么她都支持我，我真的爱死她了。认定她就是上天对我一个人的恩赐，我小气得连张照片都不舍得和别人分享。”
“后来怎么样了，看你今天这样，为什么会分了呢？”
“在每一个思念的晚上，我为她专门写了一首歌。那天，我鼓足了一生中所有的勇气，准备向她求婚，结婚戒指我都准备好了。”
“她没有答应你吗？”
“不，她答应了。她当场就答应了，她抱着我哭了很久。”李瑞的神色有些黯然，“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她父母的邀请，他们请我去家里吃顿饭。”
“那不挺好的吗？结婚前，吃个饭也没什么问题。”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天，我抱着大大小小的礼物进了门，却一直不见了文静的身影。那顿饭只有我和她父母三个人吃，我已经猜出了大概的意思。饭吃了一半，我就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
“她父母是个文化人，说话用词及其礼貌。她父母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求稳定，不能乱折腾，有个稳定的工作哪怕工资少了点也比玩音乐要强。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见得要嫁得大富大贵，起码要嫁得安稳有保障，嫁给一个饱一餐饥一餐的音乐浪人，一定不行。我们都是过来人，不是不懂爱情，但生活家庭更重要，作为父母，我们不愿意为了女儿的婚事，一辈子提心吊胆心头不安宁，也希望你能理解。”
“那文静是什么态度呢？她……”
“她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其实他父母说的对，我根本给不了她未来。”李瑞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天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人群如流的街市仿佛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心头一下子像是丢了什么，一直走到街的尽头。停了下来猛抽了好几支烟，由一点一点的哭泣到最后的笑容，我拨通了文静的电话给她唱了一首歌，那是我现写的歌，唱完我就消失了。”
说道这里，满眼红润的李瑞起身从车里拿出了一把吉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就动情地唱了起来：
有个美丽的女孩
她清澈的眼神，她甜美的笑容
似阳光一样暖着我的心房
我低头唱歌的样子，你也许看不到
下次见面时，你一定很幸福
想了那么久，这是最好的答案
我那远在天涯的浪漫
只是个虚幻缥缈的梦
对不起静静，我认输了，他们只有你
我多想亲自为你披上一件婚纱
这只是我醉酒后的胡话
心痛只是暂时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你多坚持一会儿，就能痊愈了
我多坚持一会儿，就能把你忘了
……
还没有唱完，李瑞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出了出来，轻轻地抽泣着，自那以后他就再没见过文静，哀莫大于心死。有些难过，难以言说，他没和任何人诉说过。不停地说服自己，又不停地后悔，潮起潮落，每天都像是世界末日，直到后来他听说文静结婚的消息才有种解脱了的轻松，随着便是翻涌的难过。
李文吉将手紧紧地搭在他的肩上，想宽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倾听，让他将压抑在内心的事好好倾斜一番。过了一会之后，李瑞双手一抹，笑着说：“都过去了，人总是要成长。说说你吧，这些年的生活过得怎么样？”
“平淡，像一道没有味道的菜，但又不得不吃。”李文吉无奈地说，“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已经想好了，接下来我要好好锻炼一下身体，明年应征入伍，做个坚强的男子汉。”李瑞的眼中开始放着光彩，“消沉了这么久，相信以后都会好起来。谢谢你，今晚是我最开心的一晚。”
“跟我还客气，来喝一个，喝个痛快。”
“好。”
第二天中午，李文吉吃完饭告别老爷子和胡姨后，便坐着大巴汽车回了宜城。
这次回来，李文吉的心里舒坦了许多。这一夜是李文吉最近几年睡的最香的一夜，早上也是早早的起来，精神满满的就去所里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