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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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就要到了,在外地打工上学的孩子们要陆续回家了。他要到镇上买些蔬菜回来,好让孩子们有吃有喝地过一个快乐的新年。他骑上他那辆破电车,冒着寒冷的天气早早地出发了。走不多远,感觉身下的电车有些歪斜,下车查看,一只轮胎走了气,瘪了。只得把电车寄存到邻居家,搭上了公交车。
一上车,他才明白售票员是瞪着眼睛说瞎话。车上明明是人挤人,人挨人,像罐头里的鱼,她却说,快上,快上,上边有坐!他左挤右挤,前看后看,在最前面的座位旁看到一条腿断了的木板凳,就斜着身子坐了下来。等坐好了,定了神,发现司机后边隆起的铁皮上坐着两位姑娘。其中一位穿着时髦的红色皮大衣,高跟鞋,宽宽的裤脚,有棱有角的。再往上看,立即使他惊呆了。那姑娘正值妙龄,柳眉樱唇,化着浓妆,真是美若天仙。农村看到这样打扮的人总是嗤之以鼻,说她们的嘴唇像吃了什么什么似的。有时他也随声附和,其实他内心并不以为然。他觉得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只有这样才能充分展现出女性的美莱,自己的目光也爱在这样的女性身上停留。今天他的眼光也时不时地溜上那姑娘,当人家发现他时,他便把目光移上别处。他脑海里浮现出了一条被打败的狗,一边紧紧地夹起尾巴,一边嗷嗷叫着,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着胜利者,跑上远去。这时,座位上的那位乘客下车了,他便急忙离开那条三条腿的木板凳,坐到了座位上。这时售票员朗声说,谁发扬一下风格?让个座。这时一位活脱脱小品里的赵本山站到了他的面前,一条胳膊死死地抱在胸前,一条腿伸直,眼睛直翻。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后边还跟着“鸭蛋”姑娘。售票员连喊几声,没人应声,就直接对着他说,你让一下吧。因为他刚刚坐到座位上,现在坐回原处,正好为老人家腾出位子。他只得站起身,但没有坐回原处,从人缝中挤到后边,一只手抓住车顶棚上的把手,站着。这时的路面有些坑洼不平,车子晃得他头晕。他身旁座位上的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往里挤了挤,腾出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他第二次斜着身子做了上去。可祸事又来了,车上不停地上人,上的人多,下的人少,车上比他上车时更挤了,像往瓶子里塞腌萝卜,塞不了还要塞。这时,一个大胖子的大屁股正好对着他的脸,随着车子的晃动,就差没有坐到他的脸上了。他的头便使劲往后仰,仰的不能再仰了,就第三次站起了身,向车门挤去,好在他就要下车了。
他走进购物广场,发现自己又上来另一辆公交车。广场的过道里到处是走动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快的慢的,进进出出,都急急地往前赶,好像前面有永远办不完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办。他看着这好像永远不会停息的人流,一时火气上涌,心里骂道,这么多男男女女不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跑出来干什么?奔丧似的。骂完,反倒笑了,自己不也是不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了吗。他觉出自己的骂就像扛着一根竹竿去撞大山,实在无趣极了;好像还有些下流。他踱到卖肉类的摊位前,橱柜里猪肉、牛肉、鸡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只要有钱是购也购不尽,买也买不完的。他看到煮熟的猪头肉,标签上写着13 块钱一斤,觉得便宜。市场上的生猪肉也是13块钱一斤,一生一熟,肉煮熟了才能吃,可煮熟的猪头肉重量就减少了,可见熟猪头肉是便宜的。他曾听人说,猪头肉是猪身上最次的肉,城里人不吃,才卖到农村的;商贩加工时再作些手脚,才便宜的。为了省钱,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就挑了两挂。排队称了,想不到竟有五斤多,他提在手里,感觉没有那么重,竟花去他70多块。他感到心疼,他并不是一个有钱人。他有三个孩子,他们上大学时花去他半辈子的积蓄。但那时他的心情是开朗的,因为心情开朗日子是甜蜜的,憧憬也是美好的。他想着等孩子们毕了业,北京的北京,上海的上海,都参加了工作,兜里装满了钱,上等别墅任他住,高级轿车任他坐,山珍海味任他吃,名牌衣服任他穿,旅游景点任他选,至于那几亩责任田,球!滚一边去。但是,现实不等于憧憬,大儿子毕业早,参加工作也早,本该手里存些钱的,但谈了女朋友,现在的女孩子是一小半奔人,一大半奔车奔房,总之是奔钱来的,所以他哪里能存下钱。况且现在已经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如果关系再迟迟确定不了,说不定就要打光棍了。他恨自己年龄已大,没有本事挣钱了,要不往儿子卡里打个十万二十万的,说不定女朋友今年就搞定了。女儿还小,还没有男孩子抱着和她等身的人民币与他谈情说爱。二儿子参加工作两年,老板换了六位,他还能说出每位老板的二至三件不是来,至于老板说他儿子什么,他怎么能知道。所以他没有钱,钱,钱,钱!他踱到了卖蔬菜的摊位,摊位上有两堆辣椒,一堆是卖剩下的次货,一堆是新进的鲜货,看标签上的价格,却差了一半,他想次货鲜货到家里都要吃进肚子里,况且那次货也不是十分便宜,他就挑了一兜次货,提着,又挤到其他摊位前,挑了一些,才又去排队,过称。
购物广场是装有空调的,加上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上午又被推来搡去的,额上的汗珠已开始滚落,身上也汗流浃背了。他随着“出”的人流来到收银台,收银员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小姑娘,就像头顶上划过的一道闪电,还没有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算出来他应付的金额,二百三十九块八。他付二百四,找他两毛,小姑娘已准备好了两块糖果。他又一次冒汗了,可这次冒的不是劳累的汗,是虚汗。他掏钱,掏了半天,分文全无。当时他正看那姑娘,当售票员让他买票时,先是一怔,等回过神来,赶忙掏出所有的钱来……后来他把售票员找回的钱和三张大票,都放到哪里去了,现在是一塌糊涂,脑子里如一团乱麻,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的脑袋就要爆炸了,没有办法往回想——现实也不允许他多想,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一只装满蔬菜的方便袋已朝他的后背触碰过四次了,崔他快点。他只得随着“进”的人流又一次往里走,又地把两挂猪头肉和其他蔬菜一一放回原处,才随着“出”的人流有气无力地来到了大街上。
站在大街上,眼前空阔多了,只有几个买小吃的小贩在那里缩着脖子等顾客。想着今天的遭遇,虽然不是伤筋动骨的灾祸,却让有点猝不及防。怎么办?现在已是不名一文,20里路,看来只有步行回家了。忽然,他想起了他有一个初中同学在镇上开一片专卖妇女用品的小店,何不求她借几元钱搭上车,回家再说。主意已定,立即行动,跑了半里路,借了钱,又跑半里路搭上了车。他庆幸自己借到了钱,要不走夜路是板上钉钉的了。他心里一高兴,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快到家的时候,他想起了球:他多么像一只在地上被踢来踢去,在空中被传来传去的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