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你都如此不幸又凭什么去救人啊？
文/拾壹
1
李君真正理解她妈说的那句“不听老人言，后悔一万年”，是在结婚后的第四个年头。她男人酒驾，追尾了一辆别克君威。
李君男人好酒，这是结婚前她就知道的。她妈不同意他俩处，又哭又闹连带关禁闭，甚至还上演了一次全武行都没能拦住李君非他不嫁的心。
恋爱里的女人无脑，眼睛也跟带了滤镜似的。那时候她就跟着了魔，看男人的眼睛里都带星星，她觉得男人无论是举杯豪饮还是甩杯大笑，都散放着不一样的男性豪情。
见李君软硬不吃，她妈才恨恨甩下这么一句话，还说路是她自个儿选的，日后后悔了不要回来诉苦。
可不嘛，路得自个儿走了才知道深浅，南墙得自个儿撞了才知道软硬。她妈已经料定了李君日后的下场，但女大不中留，也只能放任。
婚后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李君眼里不再闪烁星星，滤镜倍数也归了零。她才发现男人除了爱喝酒，还爱吹牛B。他最擅长的事就是呼朋唤友一大帮，酒过三巡就开始指点江山，好像天下唯他独尊，没有他干不成的事。哇啦哇啦嗓门还贼大，扰得左邻右舍都知道李君男人酒德不行。
男人喝酒吹牛爱逞能。这次酒驾就是因为他召集酒局，一个朋友中途有事离席，他非要开车把人送回去引起的。
2
李君赶到时，正赶上她男人大着舌头跟被追尾的别克车主较劲，一会儿说他上头有人，一会儿说要打个电话，那架势恨不能他就是个啥牛B限量买不到的大人物，让人立马点头哈腰让道放行。
李君臊得脸通红，赶紧上前拉扯他，让他别丢人。转头跟正低头查看车况的别克车主赔不是，说不好意思啊，您该修修该换换，花多少钱我们都认。话音还没落，李君愣住了。眼前这个被她男人追了尾的车主，居然是曾经追过她的吕峰。
李君顿时觉得全身都不得劲了。当初吕峰追了她大半年，没少费心思下功夫。奈何她眼里只有那个好酒的男人，容不下别人。谁也没想到世界那么大，也会这么小，转个圈就碰见了当年对她求而不得的人。
李君不好意思地笑笑，扯着她男人就要走。吕峰在后面喊住了她，问报保险了吗？
李君愣怔了下，面上点着头，心里却有股说不出来的失落。她以为吕峰会表露惊喜，会跟她寒暄，会问长问短，但什么都没有，只有就事论事地询问。
吕峰的电话是在两天之后打过来的，李君才想起当初买车保的时候她是投保人，留的联系方式也是她的。
李君暗骂男人缺德，让她在曾经瞧不上眼的追求者面前掉份。转而又暗自庆幸，若不是她男人酒后无德，吕峰也联系不上她。
吕峰跟李君说，这么长时间没见，出来坐坐。
久别重逢的两人没有想象中的熟悉和热络。李君低头搅动面前的咖啡，吕峰则搓着两手尴尬地笑。笑了一会儿，吕峰问，你男人还喝酒呢？
李君手一顿，头也没抬地回，嗯。
吕峰又说，这么多年都没改，苦了你了。一句话说得李君眼泪珠子掉进了咖啡杯。
好酒的是男人，苦的却是李君。
结婚这几年男人究竟因为喝酒惹过多少事，李君给他擦过多少回屁股，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但所有的苦李君都只能咬牙往肚里咽。谁让她当初没听老人言呢。
倒是多年没见的吕峰一句简单的感慨，惹动了李君暗藏多年被委屈泡胀了的心。
李君倾诉的话匣子就此打开。她滔滔不绝地跟吕峰说这些年因为男人好酒而惹出的事端。
她说有年男人酒后跟人起冲突，一个酒瓶子砸下去对方住院半个月，男人躲了，李君却在人床前伺候了半个月。还有一年男人酒后抢朋友车开，一脚油门撞墙上，车坏了，人也躺床上起不来。李君又说好话又赔钱，回来还得伺候那个惹事的男人。还有，因为喝酒逞能吹牛B，天天不务正业，单位早把男人打入冷宫，每月除了发点微薄的底薪，再无进项。还有还有，因为男人酗酒，李君不敢要孩子，现在快三十了都没能当上母亲……
李君说得伤心，眼泪哗哗往下流。吕峰听得揪心，抽纸拭去她断了线的泪珠。吕峰说，人活在世没一个容易的，咱俩的境况真是墙里跌到墙外，谁也比谁强不了多少。
3
李君跟吕峰第二次见面时，见到了他女儿，一个闷头蹲在墙角抠地板缝的七岁小女孩。
吕峰说，她女儿得的是自闭症，老婆见治愈无望便提出离婚，狠心把女儿丢给了他。不同于李君诉苦时的涕泗横流，吕峰讲述整个过程时表情都是淡淡的，语调都是平平的，好像在说一件跟他无关的事，也好像这事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倒是他女儿，听到吕峰讲述自己的身世，不知道是哪个词惊扰了她刻板的动作，她停了手，抬起头，望着李君一动不动。
结婚四年都没敢要孩子的李君，做梦都想要一个这样的女儿，漂亮的乖巧的，蹲在地上玩耍，看见她欢喜地抬头叫妈妈。她觉得女孩的眼神就该是灵动的，清澈的，而眼前的吕峰女儿却是呆板的，空洞的。
吕峰说自打离婚孩子就没人看，只能放在社区幼儿园，跟一帮无论个头还是年龄都比她小的孩子们在一起。但就这样也免不了挨欺负。每天接回来时衣服和脸上都会沾着小朋友们故意抹上去的颜料、饭汁甚至鼻涕。
吕峰说这话时温柔地注视着女儿，眼里满是疼惜。
李君的心被刺痛了。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生活里都是苦难。被男人酗酒惹出的种种事端让她四年来没过上个安稳日子，也没能有自己的孩子。李君无数次想过，如果就这样凑合下去，是不是这辈子她都没有当妈的命？是不是注定她一生都只能在这循环制造的事端里活下去，没有盼头。
可今天看到吕峰女儿，看到吕峰看她女儿时眼里涌动的止不住的爱意，李君就明白原来有一种爱是可以凌驾于苦难之上的。就像吕峰父女，就算没得到命运的偏爱，就算生活一样没有盼头，可因为有爱，其他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李君想，既然生活可以用爱来装点，她又何必在原有的苦日子里寻找那些渺茫的甜头，不如换个方式去触碰生活，来和那些汹涌的苦难抗衡。
李君决定帮助吕峰。
吕峰搞销售，经常有应酬，很晚才回家，女儿就只能让邻居代为看管，时间一长邻居也颇有怨言。李君跟吕峰说，只要你有事就告诉我，我去帮你看孩子。
吕峰犹豫，问行吗？一次两次就不说了，次数一多，你男人不得跟你闹啊。
李君头发一甩，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女儿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李君说的是实话。她男人要么只顾着看哪有酒喝，要么看哪能召集起人马陪他喝。李君每天干什么，他真不关心。有时候李君会恶意地想象，在这么宽松的毫无牵绊的家庭关系里，哪怕出个轨都不容易被发现。若不是自己还有点道德底线，婚姻里的那条轨大概率早被她的鞋底踏平了吧。
4
李君开始履行自己的承诺。不仅在吕峰有应酬脱不开身的时候，还有每天下午接他女儿放学，和周末吕峰加班时的陪伴也一并承揽下来。总之李君利用自己一切的休闲时间来陪伴吕峰女儿，她想用这样的方式让这个自闭的女孩打开心门，来接受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都说心在哪，命就在哪。以前李君一心想怎么让能她男人戒酒，让他们的生活步入正轨，让自己怀上孩子。不管男女，只要是健康的、活泼的，不受男人酗酒影响的，那就谢天谢地了。可纵使这样，她都无法顺心遂意。越努力，越心急，却适得其反，不仅管不住男人，还得跟在他屁股后头收拾那些没完没了的烂摊子。
四年都没能改变男人酗酒的毛病，也就没法圆自己当妈的梦。这两个是环环相扣的结，一个改不了，另一个永远也达不成。所以李君干脆放弃。说到底路也是自己选的，以后怎么走，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全看命。
眼下当李君把精力都放在吕峰女儿身上时，发现从前困扰她的问题好像都不存在了。男人照常喝酒，酒后依旧惹事。但李君眼不见心不烦，也正面告知过男人，再惹了事自己处理，她再也不会管他那些破事了。如此一来，也就少了许多无解的争端。
更让李君高兴的是吕峰女儿的变化。
李君记得初见时女孩眼里的呆和空，也就深刻感受到自己全心陪伴一段日子后，她目光里跃动着的欣喜和灵动。女孩就像一株渴极了的花，得到泉水的灌溉后极力地舒展腰身，直至绽放。
李君的满足感强烈极了。
这么些年她在她男人身上获得的挫败感太多，以至于她常常怀疑自己，若不是婚前瞎了眼着了魔，又如何将一个满身酒气的酒鬼错看成豪气冲天的壮士。而当她被男人的酒气熏得快失智时，命运让她遇到了吕峰女儿，那个自闭的小女孩。在她身上，李君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剩余价值。
所以当吕峰满面感激地对她说“当初喜欢你就是因为你善良，现在看来真没错。日子在过，时光在淌，你的心性却一直没变”时，李君羞涩地低下了头。
她觉得吕峰说得一点也没错，尽管生活以痛吻了她，她却转头以另一种方式回报以歌。这难道不是善良的体现吗？不过她更清楚的一点，是她和吕峰女儿其实是互相成就，互相满足的。她已经被生活被男人操磨得全是怨气了，如果没有吕峰女儿，又如何体现她仅剩的那点善良？
5
吕峰周末加班，让李君去陪他女儿。
出门时正赶上她男人醉熏熏地从门外回来。门口碰上，李君厌恶地捂住口鼻侧身，想把男人让进来同，可男人却揪住李君的胳膊口齿不清地问去哪。
李君厌恶的甩开男人的手，说你只管自己喝大酒就好了，管我干啥。
李君出门下楼，男人脚步蹒跚地跟着，还伸手想拽住她。结果头重脚轻重心不稳，一个跟头朝楼梯下面栽去，像颗球一样滚到了李君前面。
男人滚下去就没再爬起来。李君吓呆了，愣怔半天才大叫着跑下去，扑在男人身上哭喊。就算这个男人再好酒、再混蛋，就算平日里李君给他收拾烂摊子时，都是咬牙切齿咒骂他为啥还不死。可真当他不省人事地躺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方寸大乱。说到底，这是她男人，她没办法狠心不管。
男人住院检查，除了尾骨有些骨裂，没啥大碍，人事不省也只是因为醉酒太深。男人悠悠醒来的时候正赶上李君给他擦脸，手上的力度够大，把脸都抹变形了。眼见男人醒来，李君把毛巾甩在他脸上，嘴里恨极地骂，咋还没把你喝死？从跟你结婚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眼见我都三十三了，连个孩子都不敢要。你要作死别绑着我呀，把我拖成了高危产妇你就高兴了……
絮絮叨叨里李君的电话响起，一见来电李君忽地停了嘴，光顾着自己男人，倒把吕峰爷俩给忘后脑勺了。
李君气喘如牛地跑到吕峰家时，吕峰正领着他女儿要出门，见到她也没个好脸，锁了门就往楼下走。
李君自知理亏，赶紧绕到吕峰面前，小心地赔笑说，不好意思啊家里出了点事，来晚了。你快上班去吧，我来看孩子。说着就要上手拉他女儿。
吕峰身子一侧，胳膊一挥就把李君挡开了，然后脚步没停边走边说，来晚了还是根本就忘了？来不了你早说啊，我这儿火烧眉毛了，你连个信儿都没有。
李君跟在吕峰爷俩身后连连解释，不是，我记着呢。是真有事耽搁了。
吕峰头也不回地嗤笑一声，说又忙你那个酒鬼男人呢吧。
李君被吕峰的问话噎住了。酒鬼男人是事实，可从吕峰嘴里说出来咋就那么不是味儿呢？说到底自己是来帮忙的，即便是自愿，可也不该是应当应份的吧。这有事耽搁来晚了一会儿，怎么还成自己的罪过了呢？
这样想着，李君也就这样问了。话一出口，吕峰停住脚扭头，把脸伸向李君发出一连串地质问，帮忙？别把自己说那么高尚。要不是你酒鬼男人给不了你幸福，要不是我单身，要不是我以前追过你，你会那么好心帮我看孩子？还不是想靠牢我这个接盘侠，好帮你脱离苦海吗？
李君呆住了。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不断向她发出质问的男人，是前段时间还夸她善良如一的吕峰。不是他说的，他的眼光一直都很独到靠谱吗？现在这样质疑她帮他的初心，究竟是否认她这个人，还是否认他自己看人的眼光？
可是天地良心，李君从来没想过要通过帮吕峰看孩子，来让他帮自己脱离婚姻的苦海。她帮吕峰，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在苦海里泡着，见不得别人也苦。她想用自己仅有的能力帮助吕峰，让他们爷俩能从万般苦中品到一点甜。仅此而已，与情爱欲望从来都毫不相干。
可面对眼前的吕峰，解释再多还有意义吗？
吕峰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李君，扯着女儿的手消失在楼梯转弯后的尽头。
电话响，李君接起，是医院打来的。电话里说她男人借着未醒的酒劲儿把输液瓶子砸了，护士台抄了，还指着护士们的鼻子挨个地骂。现在已经被医院安保制服，让李君赶快回去处理。
挂了电话李君惨淡地笑了一下。她不明白自己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而做。吕峰不幸，吕峰女儿不幸，而她自己又何尝幸运过。
自己尚处于泥潭最深处，且逐渐下陷。淤泥都快没过嘴巴了，却还妄想用最后一口丹田之气喊别人快点走出泥潭。殊不知一张嘴，却灌了自己一嘴的淤泥。
也许两个身处泥潭的人，可以因为同病相怜而惺惺相惜，却最终成不了彼此的救赎吧。
李君揣起电话下楼，缓缓走进暮色里。她的背影融进黑夜，分不清彼此，辩不明轮廓，就那样渐渐地合二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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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简介
左手抱娃，右手码字的二宝妈。漂在深圳近十年，现在有儿有女有房贷。十多年传统媒体工作经验，曾涉猎金融、服装、法律等多个行业。不矫情能死，但又讨厌一切的装腔作势和道貌岸然。喜欢听故事、讲人生，最擅长用最直白的语言，向你表达婚姻和生活中血淋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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