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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何为爱

2022-04-10 03:32:13 作者:文:辞雲 来源:九号酒馆 阅读:载入中…

先生,何为爱

  欢迎你打开九号酒馆的第707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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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你也是其中一个

  于知鱼是崔隐青捡来的,就连名字都是捡来的。

  

  【一】

  

  

  

  小九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她正被面包店的店主一路指指点点,像拎小鸡似的拎到了警察局,老板开门见山,“这女娃偷了我的面包!”女孩年龄看着不大,却未显露出像小孩一样被捉到偷窃行为时的羞耻和胆怯,占据更多的反而是坦然自若。警察看着她把长条面包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便直接吞咽进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隔。店主气得说不出话,但看着警察无奈地摇摇头,便心知自己吃了哑巴亏,只好忍下这口恶气,转身气愤的离去。

  崔隐青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小九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英俊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在外结的仇人不少,指不定就是哪个店找来的打手。可那人却没有半点退缩,仍对着她一声声地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鱼儿。”

  “鱼儿是谁?我叫小九,是照顾我的老乞丐取的名字。”

  男人僵住了嘴角,眼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局里的人招呼小九过去喝水,崔隐青看着警察再次摇了摇头一脸惋惜道,“这女娃儿没有双亲,一直在街头落荒着,跟一个老乞丐相依为命。我们虽平时帮护了她不少,但的确没办法再提供住处和新的照顾了。”

  于是从那天起,小九第一次有了家。离开了老乞丐和睡大街的生活,她也有了新的名字。

  那个男人唤她,“于知鱼。”

  

  那年,她8岁。

  崔先生姓崔名隐青,是小有名气的雕匠。听说他从前是位教书先生,备受人尊敬,不过一切荣誉都因为某件事而慢慢殒灭。于知鱼曾不止一次地向他询问过为何不再教书了,却都以失败为终。

  崔先生以前隔三差五便会搬离城镇寻找新的住处,他说是在寻找某样东西,于知鱼停下画画的手抬起头,询问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当然找到了,他道。

  所以这居无定处的生活在遇到于知鱼后才停歇下来。

  【二】

  

  

  自从入了梅雨季节,这雨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外面虽是清凉,但屋内却闷得让人焦躁不安。

  崔隐青将饭菜端上了桌子,还未递上筷子,本能便促使着于知鱼狼吞虎咽地伸向饭食。那菜是刚从锅中打捞出的,热气还未散去,崔隐青来不及制止便被女生打翻了盘子,“烫!”

  桌上地上立马一片狼藉,于知鱼将手伸进口中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崔隐青,却见他并未生气,反而将她带到了水池旁,用冷水冲洗方才烫伤的部位。

  陌生环境让于知鱼大气都不敢喘,坐在凳子上,呆呆地看着又继续在厨房里忙活的崔隐青。

  “来,把筷子像我这样拿住。”

  男人将饭菜重新摆上餐桌,将于知鱼的手摊开,放上了一双筷子。于知鱼学着崔隐青将筷子拿好,但别扭的很,她跟着老乞丐时,都是用手吃饭的。

  “用筷子夹住菜,吹一口,不烫了放进嘴里。”男人又道。

  于知鱼尽管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但崔隐青的话就像充满了魔力一般,于知鱼好奇的心总想跟着他探索下去。

  那菜像鱼一样,全身滑溜溜的,于知鱼用筷子怎么夹也夹不住,想吃却吃不到,急得眉头都快皱在了一起。正当她气得想甩掉筷子用手抓菜时,男人却将菜用筷子送到了她的嘴旁,于知鱼愣了愣,张嘴吃了下去。

  “我们鱼儿真乖,一定能学会用筷子的。”崔隐青含着笑意,摸了摸她的头。于知鱼看着他,四目相对。她总觉得面前这个人像是在望着她,却又不是。

  有时候家中会有客人来访,这些人要么是老顾客,崔隐青搬家前留了新的住处地址。要么就是特地打听到住处,前来拜访的有钱老板。来这里的目的往往都只有一个,请崔先生定制雕刻。经过他手雕刻住的东西,传神、栩栩如生,任谁都模仿不来。

  而平时的日子里,崔先生闲空了便教于知鱼读书写字。

  墨水打湿了宣纸,墨汁的芳香飘进于知鱼的鼻腔里,浓郁的很。但于知鱼很喜欢这股味道,因为她曾去面包店偷东西时,路过了学堂。里面都排排坐着很多年纪和她一般大小的人,男孩女孩都有。他们手中握着笔,沾着墨水,在纸上写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这是于知鱼第一次拥有了愿望,她也想去学堂读书。

  可当自己将这个愿望告诉同为乞讨的小孩时,他却哈哈大笑,告诉自己这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于知鱼便与他打了一架,哭着跑进了老乞丐的怀里,告诉了他这个愿望。老乞丐怔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告诉自己这个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鱼儿?”崔隐青温柔的话语声将于知鱼拉回了现实,男人松开了教她写字的手,指着宣纸。于知鱼低头,是自己的名字。崔隐青教她写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我写的?”她有些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看向崔隐青,同时内心也极度期盼着他重重地点头,说是她写的……

  “嗯,是你写的。”崔隐青将她拥入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发丝。

  老乞丐曾说过做人不能贪婪,于知鱼不懂,他便举了个例子。“我们是乞丐。如果有人施舍我们一个馒头,就应该知足。而不是埋怨他人为什么不施舍一个肉包子。”

  于知鱼将头靠着崔隐青的肩膀,即使一遍又一遍地警醒自己够了,现在已经足够了。但内心仍是忍不住的期待,不会停下。

  可老乞丐啊,人的欲望是无穷的。

  【三】

  

  

  安静的日子突然多了一个人,便多了一份开销,崔隐青的工作量也随着开销增多了些。他雕刻时,于知鱼便拿着纸笔在书房认字,墨水跟着黑檀木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突然就有了家的感觉。崔隐青停下手中的动作喝了口茶,朝书房瞥了眼,于知鱼正趴在纸上睡着了。他失笑着摇了摇头,将于知鱼横抱起来放在床上。拂开脸上的发丝,崔隐青就坐在床边盯着她愣神呢喃,“太像了。”

  崔隐青做了个梦。

  记忆中的她是很喜欢小雏菊的,还喜欢跟在自己身后念叨着老师。明明看起来是弱不禁风的,至少在自己怀中是这样。可那瘦弱的身躯却一直挡在自己的面前。

  “老师,为什么他们不肯接受我们?”

  “鱼儿!”崔隐青睁开眼,对上了于知鱼疑惑的眸子,自己竟睡着了。他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刚刚失礼了。”肚子发出的咕噜声打断了尴尬的氛围,崔隐青愣了愣笑出声,“鱼儿饿了?我去做饭。”

  于知鱼点点头,看着男人离去的身影。她从知事以来,没有名字,没有固定的家,更没有父母这样的角色。

  一直都是在所谓的亲戚家徘徊,她也学会了看人的眼色行事。主人开心时便可以吃到好饭好菜,生气时便要躲得远远的,因为这时候不仅没有饭吃,还会挨打挨骂。日子虽然过得拮据,但至少有睡觉避雨的地方。

  直到这里再也容不下她。

  “让开,你占了我的地盘。”

  她回过头,是一个老头子打扮的人,怀里捧着一个破碗,装着一个馒头。老头呆愣了会,“是个女娃?有点难办啊。”见她不说话,直直盯着自己碗中的东西流涎。

  “喏,给你。”老头还未将手伸去,便被她一把抢过塞进嘴里。

  “慢点吃,没人抢。”老头顺着她的背,轻轻拍打着,“你也是个可怜的姑娘,以后跟着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了摇头。

  “没名字?那以后,你就叫小九。你呢,称我老乞丐就行。”

  “鱼儿,出来吃饭了。”崔隐青敲了敲房门。

  “好。”于知鱼抬起头。现在,自己也终于有了名字和家。

  

  【四】

  

  

  1932年,黎城。

  于知鱼十二岁,崔隐青也正满四十三。看着面前的小小女娃也一年年的长大了,崔隐青便四处询问学堂招生的情况。抱回书本的那天,于知鱼兴奋至极。

  “我们鱼儿以后也是学生了。”崔隐青牵着她,于知鱼重重地点头,将书本又往怀里攥紧了些,重复道,“以后我是学生了。”一切都来得都那么不可思议,于知鱼眼睛有些酸涩,“想吃糖葫芦。”看着崔隐青,她突然想尝试做些从来不敢做的事情。

  “什么?”崔隐青没听清,弯下腰重新询问道。

  “我想吃糖葫芦。”于知鱼鼓起勇气对着他的耳朵又重新道了遍。

  “这还不简单?走!”崔隐青拉着她朝集市走去。看着活蹦乱跳的于知鱼,心中也有了些感慨,明明初见她时,本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却有着一副活够了心如死灰的神情。

  隔天将书本整理好后,崔隐青激动的心情丝毫不亚于于知鱼,太阳还未探出头来便睁开了眼。好不容易熬到公鸡破了嗓,于知鱼也起了床。

  “等会见到老师要问好,知道了吗?”崔隐青蹲下身子,替她将衣服褶皱了的一角拉扯平坦。于知鱼严肃地点了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逗笑了崔隐青。

  他牵着她的手踏进了办公室,“李老师。”面前是一位看似只有二十多岁的女人,打扮得很年轻,于知鱼也跟着崔隐青喊了声李老师好。

  “你就是于知鱼吧?真可爱。”女人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我叫李湘,以后是你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你叫我李老师就可以了。”于知鱼被幸福迷昏了头脑,来不及听女人说的是什么,便期待起自己往后的学校生活。

  崔隐青离开后,她跟着李老师来到了教室。本是喧闹的环境在女人走进去后顿时安静了下来,教室里坐满了人,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于知鱼。于知鱼被看的紧张,想说出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李湘拍了拍手介绍着,“这是我们新来的同学,于知鱼。以后大家好好相处吧。”

  来到这里上的第一堂课便是李湘的语文课。于知鱼期待地看向黑板,却只见女人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字。她看不懂。

  “这个字念ai,大家认识爱吗?”

  “我认识,爸爸妈妈对我就是爱。”一个小男孩举起手。

  于知鱼双手捧着脸颊,将手肘支撑在课桌上,看着身边的人踊跃举着手。她记得老乞丐也曾说过“爱”这个词。

  按照老乞丐的话来说,于知鱼是一个小乞丐,得靠乞求才能得到别人的同情获得食物。老乞丐有次却笑道,“我从前啊,有一个爱人……”

  这是她初次听到“爱”。

  “爱人?爱人是什么?”她不解,却惹得老乞丐失笑出声,他从衣服里掏出了半个馒头递给于知鱼:“你现在还小,以后会懂的。爱啊,就是暖暖的,像春日阳光一样。”可于知鱼只顾的上填饱自己的肚子,不再理会他。

  老乞丐也不语,轻轻地抚摸着她那脏兮兮的头发。“这是爱吗?”于知鱼抬起头望向他。

  “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爱,你以后会遇到的,两个年龄相仿的人,那是另一种爱。”据听说,老乞丐曾经是一个书生,但别人都说他有病。

  于知鱼不懂,为什么受人尊崇的人会因为喜欢男人而功破名破,可是她还没弄懂,就已经早早地离开他了。

  

  “于知鱼。”

  “于知鱼?”

  于知鱼回过神,才发觉教室的目光全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李湘担忧地看了过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坦白道,“老师,是我走神了。”

  “好,那你来说一说'爱'这个词对你的含义。”李湘敲了敲黑板,那巨大的爱就像长了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于知鱼。她咽了口唾沫,“我曾经认识一个……老乞丐。他有一个,爱人。”于知鱼顿了顿,见李湘让她继续说下去只好破罐破摔,“他是一个男人,他喜欢的也是男人。但我觉得男人喜欢男人也是一种爱。”

  下课铃响了起来,教室却寂静得不得了。于知鱼紧闭的双眼睁开一条细缝,却见李湘呆愣地站在讲台上。

  “下课!”

  老乞丐,到底是你错了,还是这个世间的人错了?

  【五】

  

  

  于知鱼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自从第一节课过后,李湘对她的态度也变得极为冷漠起来。就连与她四目相对时,都迅速转移了视线。

  雷鸣声由远处传来,乌云黑沉沉地压了过来,她抬头注视着渐渐笼集的像墨汁水一样却仍不落雨的乌云。崔隐青因为工作方面的事没有办法前去接她,于知鱼小跑在街道上,只得盼望雨不要那么快地落下来。

  豆大的雨珠冲碎在了地面上,接着两滴、三滴。

  雨还是赶在她的前面落下了,于知鱼只好躲在屋檐下,看着不知何时才会停下的暴雨。她纯白色的袜子被泥水溅染成了灰色,于知鱼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往后面再靠了些。

  “小姑娘?进来避避雨吧。”

  于知鱼转过身,才看清她所避雨的地方正是崔隐青总带她来买纸笔的店铺。

  “阿伯好。”于知鱼走进去,朝正在摇椅上躺着的老人问了声好。这家店也算个老字号了,里面的纸笔材料都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老伯为人亲切,又只有他一个人独自生活,崔隐青平时没少来这里关照他。

  于知鱼四处打量着,却突然停止了步伐。那是崔隐青看中了好久的毛笔,但由于价格昂贵每次都只是站在橱窗前看看便离开了。而现在,这毛笔就安静地躺在桌子上。鬼使神差地,于知鱼回头看了眼老伯,他睡着了。

  还未等雨停,崔隐青便赶了来。见于知鱼安静地坐在门前,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他与老伯问了声好,又买了些纸笔,将伞重新撑开牵起于知鱼的手,“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

  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老伯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真好啊。”站起身颤巍巍地朝大门走去,突然像记起什么似地,回过头嘟哝着,“这只毛笔什么时候放回橱窗里的?算了算了,不管了。”

  未经别人的同意拿走东西就是盗窃,我们鱼儿可不能做这种事情。崔隐青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于知鱼点了点头,放回了那只毛笔。

  

  【六】

  

  

  崔先生一年四季总在咳嗽,但他总说是小病不足挂齿。只是这病拖得越久,到了于知鱼十六岁那年时,彻底地爆发了。夜里崔隐青的咳嗽声连绵不断,从他的房里传到客厅,再传到了于知鱼的房里。于知鱼对疾病没有概念,直到十六岁进了女中,健康学上宣扬着疾病的可怖性,她也便向崔隐青提了几句。

  崔隐青的生辰在落雪的日子,十二月二十六日。

  以往都是崔隐青耐着性子陪她过生辰闹腾,但她却从未见过崔隐青过生辰。到了那天,他往往都会在家中选择一个舒适的地方,躺上一天,又或者睁着眼睛发呆。

  于知鱼想给他一个惊喜,那只毛笔至今还躺在商铺里无人买走。可她没有钱,于是在苦恼之中看到了工地上的招聘信息。

  包工头抬眼看了看一脸局促攥紧着衣角的于知鱼,“你,做这个?”再得到女生的肯定后,吃惊转瞬为了鄙夷。于知鱼那细胳膊肘看着连一块石头都搬不动,更别说是运一车石头了,但现在工地用人也紧凑的很。送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讲好了工钱,于知鱼也带上了安全帽,换上了工人的衣服。

  崔隐青将她照顾得很好,那粗糙的石头摩擦着于知鱼细嫩的肌肤,蹭得生疼。但想着崔隐青收到毛笔的兴奋模样,于知鱼又觉得什么都值了。每天放学后便来工地运两小时的石头,若崔隐青问起来,就说是学校社团有任务耽搁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几个月,终于到了二十五日这一天,于知鱼提前放学去拿了工钱,钱袋子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沉甸甸。

  “包工头,你钱给少了吧?不应该是两大洋吗?”于知鱼蹙眉,安安静静躺在袋子里的只有一块大洋,这跟当时讲好的价格可不一样。包工头用舌头剔了剔牙齿,往地上啐了一口,“当时是场地急着用人,后来不急了,价格自然是不一样了。”

  “你!”于知鱼还想理论,包工头却招了招手,旁边还在干活的人一下子围了上来。于知鱼自知在他们的场地闹腾只会吃哑巴亏,得不偿失,但心中仍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抓起地上的石头就朝包工头砸去,然后撒开腿就往外跑。身后是包工头“哎哟”的吃痛声,他被砸的眼冒金光,可回过神来,女生也不见了身影,只能暗骂倒霉。

  如今少了一块大洋,毛笔也自然买不成了,但于知鱼不想空手而归。便去老伯的店买了一沓上好的宣纸捧回了家。却见是工地里的人围在自己家门口,于知鱼一阵心慌连忙向家门口跑去。崔隐青正被围在里面,见于知鱼来了,低声训斥道,“道歉!”

  于知鱼有些委屈,“明明是他们少付了工钱。”

  “但打人就是你的不对。”

  

  于知鱼将宣纸藏在身后,不肯张嘴。

  “你是不是不听话了?”崔隐青一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又扶着墙咳嗽了起来。见于知鱼不吭声,他关上门,将门后的竹条拿出朝于知鱼打去,“听不听话?道歉!”竹条啪啪几声落了下去,女生白嫩的肌肤也跟着留下了几道浅红的印迹。于知鱼吃痛地闭上眼睛,眼泪也被逼了出来,直至疼痛转化为了麻木感。崔隐青故意不去看于知鱼疼得泛出泪光的眼,而是转身朝包工头道歉,甚至从袖袋中掏出钱袋子塞给包工头,“小女不懂事,还望别斤斤计较。”待包工头一行人离去后,于知鱼才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地奔去房里,将宣纸怒也似地摔在地上。

  中途崔隐青在门外唤了几声,她也不去理会。

  半夜崔隐青的咳嗽声又传了来,往往这时于知鱼若是醒着,都会去倒杯热水递给崔隐青。房门被敲了几下,崔隐青将门推开,月亮的余晖从窗外洒了下来。“鱼儿。”他轻轻唤了声,温柔的语气就像第一次相见时,他唤她那样,

  于知鱼没好气地应了声。

  “我知道这件事你没有错。”

  “那你为何还逼着我……”于知鱼吸了吸鼻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

  “他们是地痞流氓,你是吗?”

  “我……”

  “你跟他们杠上了,你能确保他们不会找到你,找到你的学校?”

  于知鱼彻底不再说话了。崔隐青挨着床头坐了下来,轻轻顺着于知鱼打结的发丝,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被竹条打伤的地方,“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太心急了。”于知鱼额头突然有些湿润,她愣了愣,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获到充满爱意的吻。

  她在女中的老师曾说过,黎城有个习俗,如果能在别人犯错事的情况下,收获到对方献给自己的一个额头吻,那这个人想必是非常爱你吧。

  老乞丐,这就是爱吗?

  宣纸有了褶皱,其作用肯定会大打折扣。崔隐青将宣纸捡起重新顺了顺,“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愿你今晚有个美梦。”

  趁崔隐青还未将门上,于知鱼睁开眼,“你知道'爱'吗?”崔隐青僵了脊背,于知鱼再次有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感觉,时间久远到自己快忘掉了。崔隐青好像透过她看到了谁,哑然失笑。崔先生说:“爱像雨后春笋,不管别人怎么斩断,都阻挡不了它。”灯灭了,一切都回归到了平静。于知鱼细细品味着,她突然想将这话说给老乞丐听,可她不管怎么找,那条街道都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

  【七】

  崔隐青四十八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是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

  于知鱼从未听说过崔隐青有什么朋友,所以倍感意外。那阿姨见她就甜甜一笑,可当她问自己名字时却失了神。她站起身松开紧抓着于知鱼的手臂,说是要去找崔先生理论。

  于知鱼没听进去太多,只听到了一句“你疯了?这孩子不是她。”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了,崔先生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错了人,于知鱼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可能也是他心爱的人吧。

  她偷偷翻过书房,里面有一本相册。那女孩的眉眼,与她极为相似。而崔隐青只有见到那相册时,眼底的冰霜才稍稍融化了些。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舍得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也冷着脸。

  傍晚时,崔隐青敲了于知鱼的房门,许是见没声以为人睡着了,轻声走了进来。于知鱼透着月光,第一次瞧见了他的悲伤。但她没有说话。

  她不是没有对崔隐青动过情,当她第一次知道“爱”这个词的时候,她便认为这就是爱。哪怕他透过自己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但于知鱼也不解,这真的是爱吗?

  老乞丐,爱真的很难懂。

  雪融化的日子,也迎来了初春。于知鱼将窗帘拉开,身后崔隐青也醒了过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本习以为常,却见男人手心中刺眼的红色。

  崔隐青已经是肺癌晚期了。

  那个阿姨赶过来时,崔隐青已在病床上睡着了,安稳的神情仿佛大病痊愈就等着出院了。也可能是他早就生死看淡,从几年前就谋划着死后的事情了。

  阿姨姓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桃之。

  于知鱼乞求似地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桃之的身上,可她点了支香烟,吐完了最后一口烟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准备后事吧。”

  崔先生躺在医院的这些日子里,于知鱼去了趟学校请了个长假,全心全意的照顾着崔隐青。可日子越长,他的记忆能力也退化的越快。医生说倒不是记忆力在逐渐老化,倒不如说是他早就放弃思考的生活了。

  他每天念叨最多的名字就是于知鱼。往往这时于知鱼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跑到崔隐青的面前,“我在这里。”崔隐青捧着她的脸细看着,突然将她推开,“你不是鱼儿,你不是鱼儿。”

  桃之叹息着拍了拍于知鱼的头,“太像了。”

  太像了,太像了。这些年的日子里,她总会被盖上“像”这个字。可是她连于知鱼这个名字都是捡来的,还有什么能抱怨的?终于有一天,于知鱼再也忍不住,拦住了桃之准备离去的步伐,“于知鱼是谁?”

  桃之带着她来到了医院的天台上,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多么的渺小。灯火阑珊照的她头有些发昏,香烟味冲进了于知鱼的鼻腔里,桃之又抽起了烟,“他曾经是个教书先生。”

  “他跟我说过。”

  “他有个学生叫于知鱼,不过她比你身世高得多。”桃之看了眼她,继续道,”他们两个人相爱了。在这个世间,老师和学生相爱是件多么伟大又粗鄙的事情。那女孩的家人很快就发现了,崔隐青就是那时候做了一件后悔终生的事情,他带着女孩私奔了。一个生长在温室的花朵,和一个没有势力没有钱财的老师,能跑到哪?就在女孩快要被抓住的时候,一辆车子撞了过来。桃之顿了顿,“她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先走一步了。崔隐青从那时候就落下了后遗症,他选择逃避遗忘掉这个事情,他骗自己于知鱼并没有死,她只是被家里人抓回去了。所以他会搬很多个城市去寻找于知鱼,直到他遇见了和于知鱼很像的你。”

  桃之没有再说话,于知鱼呆愣地坐在天台上,就连天上下起了小雨都没有发觉。

  【八】

  崔隐青从那天起便得了嗜睡症,一天总要睡十几个时辰。医生提议多出去晒晒太阳比较好,于知鱼便用轮椅推着他走在林间小道上。只有那唯一一次,崔隐青突然想起了于知鱼,他拉扯着于知鱼的袖子,乞求道,“我们回家好不好?这里太冰冷了。”

  桃之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人,于知鱼没法,只好忽视掉了崔隐青最后寄托的希望。

  傍晚,本是睡熟了的崔隐青突然睁开眼,身子向上拱去。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像是老天爷来收人了一样。

  崔隐青还是没有挺过春天来临的那个夜晚。心电图从曲折的线归为了平静。

  ”他只是需要休息了,不是吗?“于知鱼回过头,对着桃之笑了笑,眼角却泛出了泪。

  崔隐青的朋友零零少少,当天的葬礼举办的很凄清,只有于知鱼和桃之从早上坐到了晚上。她仍是叹息着摸了摸于知鱼的头,念叨着,“太像了。”

  春天真正来临了。

  花草从泥土中冒出头来,鸟儿也停在树枝头歌唱着。

  于知鱼心血来潮,给家里做了一次大扫除。崔隐青的房间是她的禁忌,但今日她却破了忌。清理他的遗物时,一个包皮纸的书籍引起了她的注意,是一本日记。

  “今日看到了一个很像鱼儿的女娃,她说她叫小九,没有家。那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今日梦到鱼儿了,我梦到她不停地哭喊着,她说先生,为什么他们不肯接受我们。”

  “今日小九的老师打电话来了,说她在课堂上讲着她以前与老乞丐的故事,大肆宣扬着男人喜欢男人也是爱,老师气的青筋暴起。那么小九,我曾经的学生鱼儿和她的先生,也能算爱吗?”

  “我的时日不多了,望离开后,你也会好好的。”

  ……

  于知鱼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她看着被泪水染湿的字迹发愣。

  她亲爱的崔先生,现在许是找她心爱的姑娘去了。

  

  

  【九】

  于知鱼连着几天做了同样的梦。梦中是老乞丐当初对着自己说的“他要去见他的爱人了”。睁开眼,她猛地想起了老乞丐曾说过的故乡,便一刻也不敢多耽误,行李也来不及收拾就出发了。老乞丐说得没错,那里的景色的确很宜人。

  找河边住着的几户人家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老乞丐早在家里悄悄的去了,后来被村子里的人发现尸体开始腐烂就抛河里去了。“不过村里的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听说那人是个同性恋。”阿婆摇了摇头,“我曾经跟他见过几面,人倒是长得俊俏,干的全是见不得人的事。”

  于知鱼点头,不去听阿婆最后的念叨。

  “老乞丐还有家吗?”

  打铁的人家一脸嫌弃,“那家是他和他那同性恋人一起住的,那同性恋人十几年前就被村子里的人打死扔水里了。啧啧,搞什么不好,真恶心。”那人越说越起劲,“不过现在他们倒在水里团聚了哈。”

  于知鱼突然没了当时在班级里叫嚣男人和男人也是爱的勇气了。

  她推开门,走进老乞丐的家中。屋里很简陋还伴随着淡淡的尸臭味。唯一看起来值钱的便是床头那个半遮半掩的盒子。

  她被好奇心促使着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老乞丐,他眼角的痣很好辨认,他的旁边站着另一个男人。

  翻开背面,沈朝,陈暮,朝朝暮暮。

  

  先生,这世间的爱,是很多种的啊。

  你们好

  我是辞雲

  刀子选手

  哭了不赔

  很高兴认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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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辞雲

  所属编辑/墨辞

  音乐/《这就是爱吗》

  顶图/麻海夕微

  编辑/顾晞妖妖

  封面绘制/画小书

  遥不可及的你

  眼底星寥落

  白衣红伞月下人

  人间百妖之皮胡子精

  凤择良命栖

  先生,这世间的爱,是很多种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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