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地瓜的记忆
听老年人说,曾经,地瓜一度作为主食,在那个遍地饥荒的年代,救过我们这里一代人的命。我虽幸运,没有赶上那段苦难的岁月,但一提起地瓜,在我的脑海中就会勾起我整个童年的记忆。——题记
(一)分地瓜
在我关于地瓜记忆的尽头,似乎还隐隐约约地闪烁着儿时在生产队分地瓜的影子,极遥远而又极切近。
秋收季节,田地里放着一堆又一堆生产队长分好的地瓜,然后由抓阄来决定其归属。母亲有先见之明,自知自己的时运不佳,就极力推荐我去凑热闹,试试小孩子的手气,碰碰运气。
对于这种近似赌博的抓阄小游戏,我也有一种天然的爱好。大人太高,人太多够不到,母亲就把我高高地抱起来。我伸出小胳膊,小手一抓,手到擒来。母亲有些紧张地打开一看,正是自己想要的。这时,她就高兴地笑起来,还不忘了夸我几句,俺这孩子长大了一定有福气。
(二)地瓜干
那时候,也许是那历时长久的饥荒刚刚退去,人们普遍对地瓜有着一种特殊的情结,各家各户种的地瓜都特别多,当然我家也不例外。
每年秋高气爽的日子,正是地瓜一年中收获的时候。我们家也像别人家一样,总会收获很多很多的地瓜,堆在地里,小山似的。看着这么多地瓜,有时我都会为如何存放发愁,而父亲总是喜笑颜开,因为父亲自有他贮藏地瓜的方式——晒地瓜干。
我家有一个专门用来擦地瓜干的工具。在一个厚厚的长木板上钉着一个锋利的镰刀,镰刀处有一小洞,这样,就可以用来擦地瓜干了。这工具不是买来的,而是父亲亲手制作的。那时,父亲制作工艺在我们家附近手艺是一流的,邻居们用的不少擦地瓜的工具都是经过我父亲手的。
擦好的地瓜干先放在簸箕里,然后由母亲端着簸箕在空阔的地上散开。我所做的工作主要是负责把地上重叠着的地瓜干摆开,不让它们互相挤压着,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使地瓜干得到更多的阳光,干的快些。摆地瓜干对我来说也是个累活,一直弯着腰,开始时还好,时间一长,我就腰酸背疼,坚持不住了。这时,我就会跑过去闹着非要帮父亲擦地瓜干不可。父亲拗不过我,只好把手中的活交给我,还一再地叮嘱我一定要小心,千万别伤着手。真是不干不知道,一干吓一跳。不大一会儿,我心里就掂量出孰轻孰重了,只好乖乖地回去干我的老本行去了。
地瓜干从擦好到晒干,就是好天气,一般也需要五六天的时间。在这期间,最担心的就是阴雨天了。如果是赶上下雨,鲜地瓜干也只能任雨淋了,反正收起来也无处摆放。而半干的地瓜干则要收起来拉回家,以避免雪上加霜。如果是短时雨,下完天就放晴,我们一家人也就损失点力气。但如果是赶上连阴雨的坏天气,我们一家人也就只有哭的份了。因为用不了几天,地瓜干就会发霉长毛,晒出的本应白白的地瓜干上就会布满黑色的斑点。即使勉强能吃,但吃起来味道就要大打折扣了。
晒干后,地瓜干的存放也是有讲究的。我家的地瓜干父亲总是把它们用高粱杆编成的席子围起来。这样,即有利于地瓜干的日常通风,又可以省去家中本来就憋足的空间。
在吃地瓜干之前是需磨成面的。那时,还没有打面机。在我的记忆中,儿时的我经常跟着父亲去另一户人家推那无比笨重的石磨。我是推不动的,有时也跟在后面助父亲一臂之力。父亲看着我卖力的样子,脸上总会挂满微笑,并不时地夸奖我一番。磨碎后,还要用一罗网来筛一遍,把没有磨碎的整地瓜干过滤出来,再磨一遍。
地瓜面磨好后,在家中细粮不够吃时,勤俭的母亲就会用这地瓜面来补给。纯地瓜面的黑窝窝头我也吃过几次。那个窝窝真叫那个黑,就像从煤灰里长出来似的。当时我就十分纳闷:地瓜干明明是白色的,怎么一蒸出来窝窝竟这么黑呢?窝窝头的具体滋味现在是忆不起来了。在我的印象中,好像还不是很难吃,筋筋的。不过,听说,现如今,这种黑窝窝头又被端上了城里人的餐桌,并成为一种时尚的食品,而且价格不菲。
(三)刨地瓜
小时候,每年冬天村里都会有一大片一大片没有种小麦的空闲地瓜地,这也是留做明年春天种地瓜用的。
那时,我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冬天又是农闲季节,父亲也闲来无事。我常拿着我的专用小抓钩随着父亲去刨地瓜。
来到地里,我就顺着地瓜行用抓钩用力刨。父亲在这方面是很有经验的,刨几下之后,他就能断定这块地还有没有继续刨下去的必要。而且,他还知道谁家干活比较粗心,地里落的地瓜比较多;谁家干活比较细心,落的地瓜比较少。因此,只要是跟父亲去,就绝对不会空手而归的。
在刨地瓜的时候,一般都是在深秋或初冬天气。那时,白露早已成霜,刚一出手时常觉寒气刺骨。但只要是刨上一小会,浑身就会热起来。每当我发现地瓜的边根,就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不已。我顺着边根,顺藤摸瓜,三下五除二,就能刨除一个地瓜来,或大或小,但它们都是对我劳动的奖赏,使我感到了劳动的快乐。
就这样,刨地瓜陪我度过了上学前一个又一个无忧无虑的自在时光。刨下的是希望,刨出的是惊喜。
(四)地瓜粉条
地瓜粉条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
那一年,我们家足足种了有三亩地瓜,并且获得了大丰收。随着生活的好转,地瓜干渐渐退出了家用食物的范畴。因此,父亲决定留一点放在窖里冬天煮饭吃,剩下的就都做成粉条,也许能卖个好价钱。
由于那时我放学回家后就慌忙给父亲帮忙,正好亲历了父亲做地瓜粉条的全过程。整个工艺流程大体上可分为四部:第一步是把地瓜在专门的粉碎机上将其粉碎;第二步是找来几口大缸和一个大罗。先把大罗架在大缸上面,然后把地瓜粉适量放入大罗中,加入清水,搅拌,使地瓜粉随水冲到大缸里去,剩余的残渣留在大罗里;第三步是等第二天,把大缸里的水舀出来,再把下面的纯地瓜粉挖出来,放在预备好的纱布上,埋入沙土中,使其蒸干、凝固;第四步是下地瓜粉条。把地瓜粉放在大盆里稀释成糊状,然后架起大锅,加水烧开,再用专用瓢把地瓜粉下进锅中,捞出,晒干。这样,地瓜粉条就做好了。
冬天是下地瓜粉条的最佳季节。因为粉条出锅后含水量大,不易晾晒。在冬天,可以先使粉条在夜里上冻,第二天早晨再用木棍敲打掉粉条上的冰花,这样晒起来就容易多了。
如今,我们家也是好多年没有做过地瓜粉条了,平时吃的都是从集市上买来的粉条。但据说都不是地瓜粉条,口味自然也与地瓜粉条相差甚远。多年来,我一直想买点地瓜粉条尝尝,但在我们集市上总是不能如愿。即使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也往往是貌似神离。真的没想到,那时候吃的父亲亲手制做的地瓜粉条竟是我今生吃到的最好的粉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