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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露记

2020-04-29 19:23:45 作者:我会开心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拾露记

  那一年梨花开的时候,越州山阴沈园春意正浓,繁花小榭,清荫春水,既不像初春乍暖还寒,又不是入暑骄阳渐起,这些天园内人来人往,仿佛整城的人都来园子里一睹春光,处处都有叽叽喳喳、笑声喋喋的声音

  可总有例外,比如梨花树下的这位兄台,天还没亮透就来到园中,正是四下无人的时候,满园美景,想着愤懑,连草丛中还未散去的露水浸湿了鞋子也未曾察觉,若从梨花的角度看下去,这人正眉头锁成一道川字,薄唇抿得紧紧的,似是咬牙切齿一般,一股股热气鼻腔奔出来,俊秀脸庞笼罩骇人寒气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背后突然有人念起自己做的诗,陆务观惊了一下,扭头看去,正站着一个小姑娘,柔衣粉裳,钗环叮,是副贵气灵气打扮,看样子仿佛在哪儿见过,只是自己向来不识人,一下子想不起来。

  “姑娘来的真早。”

  “没有陆公子早。”

  “你认识我?”

  “整个城中还有谁不认识陆游陆务观的,这几天我从父亲朋友那里听说了你的事,很是替你不平,那秦家人不过一窝会摇尾的,竟霸道成这般。”

  这姑娘是唐通判的独女唐婉,自小捧在手心长大父亲是个开明的人,盼着女儿李清照一样博学多才不输男儿,带着女儿见过些场面,唐婉肚中有些笔墨,但整天想着贪玩,走到哪儿都是笑盈盈的侃侃而谈,与闭门不出的闺秀相比,倒惹出桃花不少。唐通判有心过几个,可唐婉都不待见,她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女子,定当有个特别的男子来相遇相知相守

  陆游看着眼前的唐姑娘一时语塞,心中波澜迭起,自己蒙祖上荫德,受了登仕郎之职,是个文散官儿,家中虽几经逃离,毕竟是江南藏书之家,平安度日的底子还是殷实的。可自己哪里是个浑浑噩噩的人,一心想凭本事科考,想抗金,想有番作为可惜佞臣当道,自己点子又背,头一回高中榜首,偏偏后边跟的是秦相的宝贝孙子,一怒之下驳了陆游的成绩。第二回,也就是半月前,陆游再考,偏秦相念念不忘,竟明目张胆再废成绩。陆游得知后,一口热血差点没喷出来,老母亲是个忠君主的,看着世风日下,拄着拐杖大骂三天,瓶碗瓷器乒乒落地,陆游在家窝的头痛欲裂,近来每天都早早出门躲个清静

  “陆某也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件事,若是听得科考的闲话了,那真是惭愧,在下多年苦学,自认吃得些苦,奈何天资差些,两考不中,丢了些面子。”陆游半装傻地说着,心想这姑娘已开口骂秦家,自己这几句话应是不过分吧。

  “陆公子心善了,整个城中谁不知哥儿的文采,就是他们全部加起来,也不抵你半个的。”唐婉明眸闪闪地说着。

  陆游是个苦学的人,常年对着书本看,偶尔去茶会马会上走走玩玩,也是和三五好友评诗论道,在男儿堆里,是个铮铮不让的角色,可从来不曾跟姑娘家论过诗词,只记得有几回见过唐通判身边跟着个姑娘家,这会子模糊想起,才两两相认。

  唐婉伸手折下一枝梨花,雪一样白的花瓣上,还有未散的露水晶莹地亮着,唐婉指尖轻触,将露水引到掌心里,说道“露,清白者。陆公子也如这是如此,大家都知道你吃亏了,你不必伤感的。”

  陆游此刻也说清是伤感还是气愤,只觉得前途一片渺茫,不知道何去何从,难道就一辈子当个世家公子哥吗。抬头看着唐婉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一万个羡慕,便张口说道:“唐姑娘心直口快,活得真是潇洒。”

  唐婉与陆游并肩站着,轻声说着:“我自小读了几本书,似是见了好多人,可公子万猜不到我最欣赏谁的活法。”见陆游欲言又止,婉接着说:“我最看好曹孟德,他说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你听听多有劲头啊,每次看他的诗,我就觉得人活着也当如此向上。”

  陆游听了心里有一百个小鼓在敲打,“曹孟德,欺君灭主的人,你竟觉得希望跟他一样。”

  “没有曹孟德,也有会张孟德、李孟德,兴许大汉没得更早呢。”

  “那人人都像曹一样不择手段,这世道不得乱成浆糊了。姑娘是否觉得做人就该像曹一样拼命往上爬,连廉耻都可不顾了。”

  “公子偏颇了,我是说喜欢曹孟德敞亮的劲头,哪里说人人都得争得头破血流,都不要脸面良心了,我看着寻常百姓家里,只要夫妻和睦,都不懒惰,朝气蓬勃的,就是好日子,比如我家厨房的张妈妈,我看着她们一家过的就很好。”

  陆游是颠沛流离中长大的,父亲早逝,母亲扮起了严父的角色,每日叮咛他用功读书,每每对话都是为国效力,“寻常日子”是什么样的,一时间竟有点羡慕张妈妈,这也是好多年来,突然有个姑娘和他说起过日子的话来,不免有点想打趣唐婉,便张口说道:“唐姑娘也是够特别的了,竟夸起曹孟德这样的人来,不过要是那白脸奸相站在你面前,恐怕也是躲都躲不及的。”

  唐婉听完这话,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身边的小丫鬟忙给她顺着后背,陆游正纳闷是否说的太唐突了,只听唐婉说道:“我害怕曹孟德干什么,都说他喜欢别人家的媳妇,我一个在阁的姑娘才不用怕他。”

  丫鬟蕊儿听唐婉又说胡话,忙扯着她袖子,陆游初听甚觉尴尬,可憋不住笑,笑着笑着,也如唐婉一样,展开了眉头,这或许是陆游两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此时,风起,梨花起,衣袂起,树下站成玉人对。

  二、露现

  自那天回到家,陆游的心情大好起来,人活着,何必那么较真呢,眼下的日子不也很好吗,只要勤勤恳恳,无愧于心,登仕郎有何不可,这几日书读的少了,字画的研究多了,有时临帖几幅,心中十分得意,或是画几幅山水,总觉唐婉的音容跟任何景色都能相融。怎么又想起唐姑娘来,或许是她笑的太欢愉了吧,这些天有几个场景是挥之不去的,一睁眼就是梨花如雪,碎落一地,一闭眼就是笑语盈盈,发髻上了珠簪一颤一颤,直颤到心底。

  下个月永嘉郡王设诗会,唐姑娘应该会去的,不如也去凑个热闹吧,再听听唐姑娘有什么稀奇见解。陆游正想着,母亲唐氏带着几个小斯进来,原是给陆游送茶水的。唐氏照例将秦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板起铁青的脸色,心中怒气久久不消,而后又照例将陆氏一族的光辉细数一番,勉励陆游万不可丢了先人脸面,再用功些,不怕没有出头之日,最后来了样新鲜话题,谈到自己这几年身体不好,府上该进新人了,别的都是可商量的,只一条要会持家,万不能狐媚,耽误陆氏前程。

  陆游听母亲说前半段的时候,恨不得捂住耳朵,那些陈词自己早就背过了,哪里用母亲再来训导,直到突然提起成家的事来,一口茶呛了不轻,心突突地想着,唐姑娘吧,唐姑娘吧。

  正在家中荡秋千的唐婉打了个喷嚏,起身看到父亲和永嘉郡王赵士程走在一起,这是郡王第三次来家中了,唐婉隐约觉得跟赵士程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沉默的人,其实是好多次相遇的时候,唐婉正热热闹闹地与众人起诗争论,而赵士程年长了些,只是远远的看着。

  “院子里有风,这个天气还是有点凉,唐姑娘快回房吧。”赵士程妻子去世一年多了,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跟唐家提亲,外边的人都觉得他是宗室子弟,人品正直,相貌也不错,只有他挑别人,哪有别人挑他,可赵士程自己知道,唐婉就是那个会挑他的人。

  唐通判看在眼里,晚上的时候,旁敲侧击的问女儿,想不想嫁入赵氏宗室,唐婉直言自己看重的是人,不是家世,通判便直言,赵士程连番来家中做客,八成是为唐婉而来,若是赵家提亲,唐家是愿意的,只为赵士程为人沉稳,是个可靠的人。

  唐婉一听,有些着急了,那天沈园见过陆游后,总盼望着有缘再见,当下一听赵氏可能来提亲,那跟陆游的有缘再见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

  唐婉连着几天发呆,身边的丫头蕊儿买笔墨回来,让唐婉猜在樊楼遇到了谁,唐婉脱口而出“难不成遇到陆家公子了。”

  蕊儿忙夸唐婉聪明,一猜即中,可这边唐婉却有一行清泪留下,原来心里有一个人会是这样沉甸甸的,失去了往日的轻盈。

  唐婉和蕊儿换上衣服,几乎小跑着来到樊楼,蕊儿一身小斯的打扮,来到陆游身边,陆游放下手中的筷子和满桌的朋友,跟着蕊儿下了楼,拐角大柳树下,唐婉一身男儿打扮,头上的帽子还未戴正,陆游走了上去,淡淡地问唐姑娘找自己是否有事。唐婉也不知说什么好,毕竟有些话姑娘若先开口,成不了佳话,就成了笑话,任唐婉再无拘无束,也不敢冒险。

  两人就这样立在柳树下,直到陆游又开口“唐姑娘,进来可好吗,那日见姑娘见识不凡,还想着那天有缘再和姑娘聊上半天。”

  “我也想再见公子,再和公子说话,只是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怎么唐姑娘这么说,你我都在山阴,总有机会见到的。”

  唐婉见陆游面露着急,想着自己此刻就是无法无天的曹孟德,鼓足劲说道:“近来,可能有人要来提亲了。”

  陆游惊了以下,感觉心好像有一刻停止了跳动,他想问那人是谁,什么时候,太多话想说,又不想说,临到嘴边只说了五个字:“唐姑娘等我。”

  回到家中,陆游急匆匆的去拜见母亲,也不等丫头小斯传话,自己推门跪在母亲身边,当下把沈园见过唐姑娘,今天又见唐姑娘的事告诉了母亲,只说两人平常说话,真实的对话自是不敢说的。唐氏明白了陆游的心思,可唐婉的事,她是听说过的,疯疯癫癫的一个丫头,跟一群男人点评诗酒,这样的人只见了两次,就把务观的魂勾走了,如果娶回家来,那还了得,恐怕天天晃着务观玩,仕途报国早就丢到一旁了。

  唐氏回绝了陆游,告诉他婚姻大事,从长计议,唐婉与陆家不是良配,让儿子灭了这个想法。陆游父亲走后,唐氏说一不二,从未有人违背过她,而她也将自己与陆家融为一体,满心为陆家操持。

  陆游破天荒的对母亲说了“不”,他跪在地上,告诉母亲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决心,定要娶唐婉进门,若婉来陆家,自己定当潜心用功,出头之日一定不远,若婉不来,那自己就天天来母亲这里求,早晚求得母亲点头。

  唐氏痛斥儿子一番,这次把秦家的十八代和陆家的十八代都翻了一遍,一踩一捧,怒目圆睁,讲到发髻都松了,陆游虽跪在地上,却觉得从未有过的硬气,这是自己第一次反抗母亲。

  一天,两天,三天,十天,陆游的膝盖跪伤了,唐氏的嘴唇骂干了,母子俩松了口气,唐氏最后骂了句“孽障”,随即从房中拿出一个匣子,递到陆游手中,对他说:“往后我也不管你了,这是祖上传下的凤钗,价值连城,再加上其他聘礼,你自己差人给唐府送去吧。”

  陆游叩头,接过匣子,一瘸一拐的跑出门,连跌倒几回,却都笑着爬了起来。

  三、露浓

  陆家的聘礼到了,唐婉激动地在屋里坐立不安,反复念叨着“他心里有我,他心里有我。”唐通判却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他等的是赵士程登门,万没想到女儿大胆到这个地步,引得陆游捷足先登。

  “婉儿,你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陆家家风森严,陆郎虽是个好孩子,但心思古板,家中母亲说一不二,你的性子,万使不得进他家。”

  唐通判一片苦口婆心,唐婉则沉浸在陆游的大胆与果断里,“陆家满门正直清白,务观是个磐石一般的男儿,跟着他,女儿愿意改变,莫不是父亲觉得女儿自由惯了,只能嫁个追鹰逐鹿的纨绔子弟,一起厮混着玩儿。”

  唐婉的嘴比往常更能辩驳了,通判见女儿铁了心进陆家,自己又是个耳根软的,也开始往好处想,人能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不容易,跟情意相投的人在一起,或许什么日子都是甜的。

  陆游和唐婉的婚事在山阴传的轰轰烈烈,满城风雨,两个年轻人带着满腔憧憬走到了一起。那天的花烛夜,烛火映美人,唐婉一张俏脸藏在盖头下,待盖头揭开,颔首又抬头间,凤钗轻晃,相顾一笑,那时候,都以为,这一天就是以后的每一天。

  赌书泼茶,投壶寻诗,成了陆游和唐婉的日子,两人成双入对,笑声充满了整个院子,除了老夫人的斋堂。曾经的陆游对母亲言听计从,不敢违逆,每日侍奉,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如今唐婉进门,陆游去母亲那里日渐少了,有时两人一起去见母亲,老夫人正训诫着,二人却在背后扮起鬼脸,嬉笑起来,气的老人大发脾气,陆游连登门跪罪三次才肯罢休。

  这边陆游跟唐婉蜜里调油,一起赏月,一起扑萤,一起听雨后的蛙鸣,夏天炎热的时候,唐婉亲手为陆游做冰酪吃,陆游也愿意为唐婉扇一夜的扇子。而老夫人那边却是另一番风景,整日被蛙鸣吵得睡不着觉,眼看儿子被唐婉唬得不用功读书,整日厮混,心里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唐婉跟老夫人是合不来的,也懒得合,不上门便是了,老妇人见状更气个不行,三天两头找由头让唐婉上门听教诲。唐婉心里只念着陆游,每次受责备,总觉得是在为陆游付出着,虽苦又有些甜,等陆游回到家中,便将白天受的委屈一一告诉陆游,不为出气,不为抱怨,只为陆游心中感念。

  开始的时候每听到唐婉诉苦,陆游心疼不已,知道婉儿是家中独女,父母宠的要命,偏自家母亲规矩多、脾气大,不算个好相处的,就到母亲那里劝导劝导。老夫人见儿子来和稀泥,求免了唐婉晨昏请安,心中又是一顿闷气,到了嘴边则又换了调子,说自己已经同意唐婉进门了,但陆家的规矩唐婉就得守,自己不过说几句闲话,教几个规矩,当儿媳妇的怎么就找丈夫告状了,几十年的养育之恩,难道就这么单薄吗。

  几个回合下来,陆游败的体无完肤,只盼着唐婉顺了老夫人的意,别再每天转述了。又过了些时日,老夫人开始催问唐婉有消息了吗,唐婉是个直性子,只会摇头说没有,一句宽慰开解的话的都没有,老夫人有了事做,每天派人送汤药给唐婉,一碗又一碗的苦药,唐婉在老佣人咄咄的眼光下喝过精光,等陆游回到家,唐婉便开始诉说那药苦成什么地步,先前每日一碗,这两日已经每日两碗了,要是以后成了三碗,自己真当喂成颗苦瓜了。

  陆游近来公事上并不顺利,先前刚成婚的时候,天天与唐婉弹琴画画,总想着自己是个文散官儿,偶尔不去官府也是常见的,顾三天两头旷着,时间一长有人嘀咕,传言便不好听了。陆游这几日忙着把先前搁置的公事都填补上,平日里他心气高,跟周边人交道不深,遇到棘手的事,也难有帮衬的,正犯着愁,恰好回家又听到唐婉娓娓道来白天与婆母勾心斗角的种种,催促陆游赶紧找老夫人,免了这一碗碗的苦药。

  陆游心里不顺,烦气地回应唐婉说:“不就一碗药吗,能苦死不成,你就顺了母亲的心吧。”此时暑气还没散尽,唐婉的心却是凉的。她已经习惯了陆游的敷衍,却还没适应他的焦躁,一时间有些酸楚,自己在家的时候如掌上明珠一般,要什么得什么,如今嫁了人,自知不得婆母喜欢,幸好还有丈夫真心,哪知才过半年,丈夫的言语就开始烦厌了,唐婉心想如果这一天就是以后的每一天,那日子真比那苦药还苦涩。

  日子一天天在流逝,唐婉脸上的笑容也一天天减少,她开始顺应婆母,每日早起奉茶,走路规规矩矩的,不再大声笑高声语,对陆游的期待也在一点点降低,有时候陆游一个体恤的话,便令唐婉慰藉。

  而陆游越发沉默,听闻金兵频频来犯,泱泱大宋竟唯唯诺诺地求饶,但凡自己在朝廷有一席之地,定要出头抗金,这些知心的话,陆游想讲给唐婉听,他以为唐婉什么都懂他,可事实上,唐婉似懂非懂,只想过儿女情长的小日子,天下大义,那是很远的事。陆游转变心思,再次拿起书本,这次他明白了“张妈妈”的好日子,并非他的好日子,要想心中畅快,躲在家里你侬我侬是难以实现的。

  暑去秋来,寒风渐起,陆游和唐婉更加寻常夫妻了,平平淡淡中带着糊里糊涂,又做不到“难得糊涂”。这天,陆游和唐婉难得都是好兴致,秋天的气息正浓,院子里的菊花开得绚烂,唐婉摊开画纸,要画一幅秋菊图,陆游放下手中的书,也和唐婉一起执起笔来,你一抹我一叶地画了起来,画到最后,丝丝菊瓣如火苗般迸发着展开,像要猛得吞噬掉生活中的零零碎碎。

  老夫人拄杖门外,看着两个人疏眉淡眼的双手执画,她不知是喜还是忧,这两个人冷淡了,务观开始用功了,陆家的前途有了希望,可这两个人不再笑了,是不是自己抹杀了这对儿女的快乐,不,那不重要,务观终究会明白的,若看着他们浑浑噩噩不插手,那才会遗憾万年,老夫人也有一片刻想到陆老爷,似是从未像陆游唐婉一样亲近过,或许也是一种遗憾吧。

  老夫人最后还是说出了来意,“务观,蕙仙,你们成婚也有大半年了,至今也未有所出,我看好了几家姑娘,都是品行好的,你们挑挑看迎哪家进门。”

  此时,笔落,菊花落,泪珠落,镜上微痕难再愈。

  [if !supportLists]四、[endif]露散

  唐婉近来以泪洗面,陆游怎么劝也劝不好,他发誓绝不纳妾进门,只有两人才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挚爱,唐婉则看清了唐家是老夫人的家,兜兜转转也转不出老人家的掌心,但她又是何等不甘,自己的幸福就这么脆弱吗,若是务观这次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娶妾之事会不会转机,若是真有妾室登门,自己当初为陆游豁出脸面的举动,该是多么荒唐可笑。

  这天,老夫人亲自送来的汤药,唐婉见婆母来,只欠身请安,也不多言语,老夫人最看不得唐婉疏远清高的样子,直做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严厉又带些教导的说着:“蕙仙啊,这么多药喝下去,肚子还是没动静,你有想过是为什么骂,满城的郎中都请家里瞧过了,就差给你请御医了,前些天提起纳妾的事,我知道你不愿意,可为了陆家,今天我不得不说了,你也要明白些事理,郎中们都说你先天体寒,难有子嗣,你不为陆家想,不为务观想,也为自己想想罢,妾生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将来老了,你还得依靠他。”

  唐婉呆若木鸡的坐在那里,老夫人的话像咒语一样围着唐婉耳朵绕,好多个画面在脑海中轮番上演,她以为的日子,现实中的日子,交叉错杂洪水般融入心中,只待堤坝决口的一瞬间,终于唐婉忍不了了,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破口大骂。

  “你这个老妖婆,什么为陆家为务观为了我,你只不过看不得我跟务观好,你自己没了丈夫,也看不得别人夫妻恩爱,你觉得是我抢走了你的听话儿子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陆游根本就不想见到你,他的听话都是被逼的,你以为他早出晚归是为了效力朝廷,是为用功科考,我告诉你吧,都不是,他只是为了躲开你,因为你,他从未快乐过,因为我,他才有了一点点快乐,可就这一点点也被你抹杀了。你才是那个错了的人,你,你是陆家的罪人。”

  唐婉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老夫人哪还有平时威严的样子,脸上像山水写意一般,左一条一泻千里的沮丧,右一座拔地而起的愤怒,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儿快回,休了这疯妇。”

  陆游回到家,见识了什么是“泰山崩于前”,老母亲那边铁了心逐唐婉出家门,心上人这边摧枯拉朽一碰就碎,问心里,他未曾想过和唐婉分开,局面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思来想去,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安排唐婉出去住,陆家有座芳郊别苑曲径通幽,楼阁精巧,是个小住的好地方,让唐婉过去住段日子,等母亲气消了,再接唐婉回来请罪,事情就化解过去了。

  唐婉也不想和老夫人共处下去了,只是听到让自己住别苑,心里咯噔了一下,“住别苑”颇有种养外室的意味,自己唐唐正妻竟要搬出去住,恐怕满城人都要笑掉大牙了吧,可谁让自己还心念陆游呢,既不想再受气了,更不想再看陆游为难了。

  就这样,唐婉搬到了别苑,这里假山回廊,绿树成荫,倒是一番好景致。陆游带着一百个歉意带唐婉来到这里,他承诺一定好好开导母亲,早日接唐婉回府。唐婉看着陆游信誓旦旦的样子,心中胆怯徒然而起,她不敢有什么期望,生怕再失望。

  偏偏失望还是来了,期初陆游每天抽空来看唐婉,给她带礼物,陪她说话谈心,后来次数渐渐稀疏了,搬回陆府的事迟迟未提起。

  等到了冬天,雪三天两头的下着,别苑吃穿用度都是陆游省下来的,有时买些好碳取暖都带着拮据,唐婉心里事又多,经常三天两头病着。唐通判知道了女儿的事,心疼不已,扬言要接女儿回家,却被唐婉拒绝了,那天起北风,唐婉裹着大氅坐在枯树下的秋千上,呆呆地说着:“我不信务观会休我。”

  寒风瑟瑟,两情迷迷。陆游并非不想唐婉,只是一心忙着拒绝母亲纳妾,虽然效果甚微。老夫人已经相好了王家的二姑娘,据说老夫人一眼就确定她是陆家的儿媳妇,为了不委屈王姑娘,她开始游说务观,让王姑娘为妻,唐婉为妾。

  这天丫头蕊儿上街买东西回来,悄悄告诉唐婉,有人想见她,约在沈园。唐婉一时诧异,难不是务观约自己去相识的老地方,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讲。故悉心打扮,将凤钗带在发髻上,敷粉盖着憔悴,去沈园赴约。此时的沈园,百花落尽,梅花尚未展颜,来游玩的人自然稀少。唐婉来到相约的梅树下,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等候着自己,惊讶地暖炉都掉在的地上,那人替唐婉拾起暖炉,说到:“天儿这么寒,打扰唐姑娘出来了,莫要染了风寒。”

  唐婉回到:“谢赵公子,没想到您会找我,我还以为。”

  “以为是陆公子找你吗,他要找你,直接去别苑不就行了,今天约唐姑娘出来,我也深知唐突,不敢累你清誉,故长话短说,唐姑娘,你可知陆公子要娶妻改你成妾了。”

  “什么?”唐婉震惊到连连后退坐在了回廊上。

  赵士程坐在唐婉身边,轻声说道:“以前我去过唐家几次,唐姑娘心思聪明,怕是也明白我的意思,后来陆家哥儿上门提亲,我只当才子配佳人,一心祝福你,可现在见你受了委屈,我替你不平,顾来相告,别无他意。”

  唐婉的泪无声的落下,她问赵士程一句话:“别无他意,为何不叫我陆夫人,而叫我唐姑娘。”

  说完这话,唐婉起身离开了,凛冽的寒风卷着秀发绕在空中,赵士程看着离索的背影,脑海中又浮现出唐婉曾经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就是那个笑打动了自己,而今天不卑不亢的样子也一样令人心动。

  唐婉离开沈园后,没有去别苑,径直回了唐府,伏在通判的肩头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她说:“求父亲去陆家一趟吧,女儿要和离。”

  五、露殇

  陆游知道了唐婉的意思,捶胸心痛,他质问母亲就不能给自己和唐婉一条生路吗,老夫人说:“终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与唐婉不是良配。”

  陆游似行尸走肉来到了普济寺,巍巍佛像,悠悠众生,陆游深深地叩头,埋头在拜垫里,双手反掌向上,心中祈愿与唐婉绝处逢生,再续佳缘。

  忽而,听到身边有人说道:“听闻陆公子不信神佛,今日怎来寺中。”

  “我与唐婉真心相爱,可惜走到尽头了,只有求佛祖保佑。”

  那人又道:“你可知什么佛家不想情爱,只讲慈悲。”

  “慈悲,慈悲是什么?”

  “慈悲就是你说的情爱,你说情爱就是慈悲,慈是想让对方快乐,想办法给予其想要的安乐,悲是不忍对方遭受痛苦,则尽力让其远离。”

  听完这段话,陆游抬起头来,看到赵士程离去的背影。

  不久,曾经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分道扬镳,陆游和唐婉都沉寂的很长时间,陆游发愤苦学,人变得更加严肃,老夫人每每看到儿子,都觉得儿子的心变得更硬了,那个曾经柔软的地方随着唐婉的离去,变得干涸坚硬,她一时不敢再提起迎娶王家姑娘的事。而陆游沉浸在满腔抱负中,势要大展宏图,做出一番伟业。

  他仿佛看清了自己的面目,主动跟母亲提起,愿娶王家姑娘为妻,老夫人拄杖敲地,连说三个“好好好”,热泪点点的说陆游可算长大明事理了,陆家的兴盛指日可待。

  新婚一夜,陆游掀开盖头,首先看到的竟是发髻上的凤钗,恍惚间,想起曾经烛火映美人的晚上,而王姑娘浓眉亮眼,仪态稳重,只说了一句话便把陆游拉回到现实,也让陆游明白为何老妇人如此喜欢她。王姑娘说:“往后夫君只一心读书,为国效力,家中大事小事,我一应替夫君打点妥当。”

  唐通判家,赵士程频频登门,通判激动不已,时过境迁,若女儿再嫁赵府,那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一天晚上,赵士程在唐府吃过晚饭,正准备回家,看到唐婉正一人坐在花坛边,虽然愁眉尚未尽展,可依旧是往日天真烂漫的神情,赵士程叹了一口气走了上去。

  “唐姑娘,最近来府上次数多了,不知你烦不烦我,若看见我就生厌,往后我就不再打扰了。”

  唐婉侧头看赵士程,星眉剑目,宽肩厚背,竟有种依靠过去,休息一下的冲动,此间花气袭人,唐婉问到:“我是被陆家逐出来的,人人都笑我不会持家,不孝婆母,还没有子嗣,你来唐家,我不烦你,只怕累你名声。”

  不久赵士程登门求亲,唐婉风光嫁入赵府,山阴满城惊叹,一时笑唐婉的人,又转头羡慕起唐婉来。

  转眼五年过去了,赵府陆府喜事连连,唐婉生得一儿一女,赵士程唐婉恩爱有加,而陆府这边不仅添了儿女,仕途上也随着秦桧的倒台,逐渐顺遂起来。

  这天又到梨花开,赵士程与唐婉同游沈园,邂逅一人徘徊的陆游,互相寒暄后,赵士程唤人送来红酥手、黄藤酒几碟宫中小菜,愿让两人独自相处,把未完的话说完。

  陆游知道赵士程是君子中的君子,唐婉嫁给他,终是找到了良人,自己虽然在抗金上博得一众崇敬,但就算自己是真男儿,他赵士程才是真正的伟丈夫。

  此情已成追忆,那天陆游和唐婉二人放下“枷锁”,相视一笑,转又哭泣,曾以为是“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到头来返成了“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两人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凝成千古名篇《钗头凤》

  陆游: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婉: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六、后记

  没过几年,本就孱弱的唐婉香消玉陨,赵士程送唐婉最后一程,待曲终人散,怅然涕下。

  又过几年,陆家的芳郊别苑迎来新主人,一个长相酷似唐婉的女子,陆游给她取名“宛如”。

  再过几十年,两个深爱过唐婉的男人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陆游的一生波澜壮阔,抗金名士,诗词流传千古,娶了一妻一妾,养育了七儿一女,各个铁骨铮铮,堪称满门忠烈。

  而赵士程,终生未再娶妻,养育一儿一女成人,一双小儿女过着平凡幸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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