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未满18岁。
1，
徐自芙特别烦一个纠缠女儿的男孩，他叫谢能。从女儿上高一他就开始缠着她，女儿学习成绩不好，都是因为这个没人管教的小子。
徐自芙为这事去学校里找过好几次，让老师管管，叫谢能离她女儿远点。老师也给调了班级，但谢能还是跟鬼魂一样驱之不散。
每次徐自芙喝斥起女儿，女儿都一脸委屈：“我能怎么办？下课他到我们教室门口堵，放学他在校门口堵 ，天天给我买这买那，我不要他就让别的女孩子送给我……”徐自芙觉得学校太无能了，她就亲自去找了谢能一趟。
谢能不是她想象中浑小子的模样，反而有羞愧之色。徐自芙说：“你再缠我女儿小心着点！”谢能从始至终没有吭声。
回来后徐自芙观察了女儿几天，她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每天忧心忡忡的样子，手机一响她就惊恐不已。
徐自芙想着过几天还是不起效的话，她就去找谢能的父母。
就在这时，女儿被谢能奸杀了。
2，
尸检房里有两张床，徐自芙的女儿小角就躺在里面那一张上。冰冷的，床四周有凹槽，以方便解剖时流污血。那不叫床，那叫解剖台。17岁的女孩仰在上面，从胸前到小腹留下Y字型缝合的痕迹。徐自芙看着她，嘶号着，不——这不是她——
她的小角怎么可能是这样，僵硬、死滞、白得发青。她周身给人劈开来看，没有美丑，只剩医学数字：刀口长度，宽度，内脏破裂程度，致命伤，死亡时间。
徐自芙几乎是被拖出去的，她第一个念头是死在女儿身边，第二个念头是，不行，必须亲眼看着谢能先死，亲眼看着他的父母如何悲痛欲绝。
怎么可以判无期，他杀人了啊！
检方调查证明，小角和谢能是恋爱关系，而且是小角纠缠谢能。这一次血案的发生，是由于谢能想甩她甩不脱，小角先说要不就打个分手炮，之后还是不同意分手，说要死就一起死，先捅了他一刀，谢能出于自卫把刀抢过来捅了她，没想到捅到了要害。
徐自芙不服，怎么证明他们是恋爱关系？是不是谢家使了什么手段？
她把材料带了一部分回家看。手机聊天记录，同学的口述，老师的证词，无一不指向小角。徐自芙的心都要碎了，女儿走后，她一直不敢看女儿的手机，现在充上电打开来看，果然她是处于弱势的那一方，果然她是苦苦央求的那一个。她甚至说：“我嫉妒XXX，我嫉妒坐在你前后左右的每一个女生。”
为什么徐自芙责备小角早恋时她却是截然相反的说辞？因为害怕被妈妈骂。好像爱上一个人，就是错的，被人追求，才是对的。她在家里把责任推给别人了，殊不知没有母亲的教诲，她堕落得更没有方式。
3，
事件的突然反转倒让谢能父母成了受害者。谢能本身就成绩好，长得也不错，本来是有希望考上好大学的，结果成了杀人犯。谢能父母恨死徐自芙，她自己育女不当，祸害他人，还扮演受害者。
社会上的声音很庞杂，说什么的都有，多半是觉得杀人不对，但像小角这样的女孩，也是自己找死。
一个母亲怎么能听得这种话？！唯一能证明小角清白的途径就是上诉，让谢能被判死刑，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或者说是因为得知了真相，她过于羞愧，就把对女儿和对自己的愤怒转嫁到谢能身上。
徐自芙提请上诉。律师说谢家不服，也提了上诉。徐自芙冷笑一声，人死了是真的，他们还有什么脸上诉？
事件不再是为了公正，而为了解恨，为了赢。
4，
上诉到中院，徐自芙还没哭呢，谢能妈就哭倒在合议庭的空里。她说自己的孩子多么英俊优秀，栋梁之才就这样被一个没家教的女孩给毁了。还说徐自芙这么多年为什么嫁不出去，就因为她脑壳有问题，她姑娘的脑壳也有问题。
俩人在庭上打起来，被保安推了出去。
两个女人在大厅里嚎啕大哭，谢能妈说，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
徐自芙说，这句话不应该我说吗，你看到过自己的孩子尸体搁在解剖台上的样子吗？
谢能妈说，孩子判的是无期，跟死又有什么两样？！
徐自芙说，那就去申请死刑立即执行啊。
谢能妈说，你女儿死都不放过我儿子，这么小就会勾引，是不是你教的。
徐自芙说，放你娘的屁，你儿子这么小就跟女生发生关系，是你教的！这么小就杀人，也是你教的！
5，
第二天律师跟徐自芙说，目前有两种可能，一是维持原判，二是判他死缓。死缓跟无期没有太大的区别，一般的死缓只要两年内不犯事，都会改判无期。
徐自芙的眼睛都快哭瞎了，看坐在对面的律师都影影绰绰。她说那我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我不想活了。
律师说现在只能从民事判决上下手，让他们赔点钱。
“我要钱做什么呢，孩子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你以后还得生活，还得养老。”
徐自芙摇摇头，她不愿意想那么多。她像女儿一样过滤掉自己错，只咬死谢能是杀人犯，杀人犯不能判无期，必须以命抵命。
律师说：“你得振作起来，你得去争取民事赔偿。”
“我不要。”
她把家里的相册拿出来翻给律师看：这是哪年哪年，那是哪年哪年，多好的孩子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啊。她一直哭，哭得律师尴尬得想化作一团空气。
6，
小角生前的一个好朋友来看望徐自芙。她说她知道为什么小角那么生气，因为谢能移情别恋。
“恋的谁？”
“他们班的副班长，是班花。”
徐自芙突然恨那个班花。真奇怪，她从来没有恨过女儿撒谎，她恨她所有的绊脚石。
黑黢黢的夜。
徐自芙跟踪了那个女孩。
她穿荷叶领的上衣，淡蓝色牛仔裤，很甜美很有初恋感。
是她害死了小角。就是她。
徐自芙拿着一把锥子，走到广场人少的地方突然喊她。
“喂！”
女孩回过头来。
”你认识徐小角吗？”
“认识……”
“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挺好的呀……”女孩已经意识到危险，但是迟了，徐自芙拿着锥子扑上去，三两下把她前胸扎成了筛子。
7，
徐自芙不想活了，总要找个垫背的。等谢能出来已是不可能，她知道自己活不了那么久，孩子是她的脊柱，孩子去了，她再也站不起来。所以她恨这个世界，她的恨像淌水一样，从谢能那儿被堵住了，她就又找一个方向淌。总之不能让女儿白死，死也要死得欣慰。她自己的命算什么，草芥都不如。怀着小角的时候被男人抛弃，吃了这么多年苦终于把小角供出来，却是这般遭遇。这不是她的原因，全怪时运不济。
杀完人她打电话自首。接线员的声音很软绵，好像不是在和一个杀人犯说话，而是和一个受害者。徐自芙那没有节操的原形马上暴露了，这么多年里谁给她一点恩惠她就会这样。她就对着那110的接线员哭了，一直讲一直讲，讲她自己的悲苦。接线员应付得很圆满，假得很真，直到警车过来。
8，
徐自芙坐在审讯室里。
她一次又一次提气、吐气、提气、吐气，像站在高台上的跳水选手，只差这最后一跳。
从她开口说第一句话，她便是跳了下去。她张开眼睛，四周是一片澄澈的水。她浮在中间，像浮游生物一样，开始了自己的讲述。海很大，心却很小。她想起很多事，自己产下小角的那一瞬间，她们家破旧的房子，那老旧的家具像一艘腐朽的沉船，她和女儿在里面飘来飘去十分不真实。当下午的阳光穿过树荫，映照在女儿身上时，海底也有了些许斜刺过来的阳光。那里最简单的幸福就是母女俩在一起，整个世界都碧波荡漾。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个世界是真实的，给她一些虚幻就可以了。为什么连虚幻都不肯给。她严格管理女儿有错吗，女儿为了避免责骂而撒谎有错吗，她替女儿抱不平有错吗，一个鲁莽的男孩子在被提议一起死时发起自卫有错吗。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是错了，她只是想这样做，简直像是进了一处很深的巢穴，巢穴的尽头可能就是谜底，她执着地走过去。
女警说，其实案件早已明朗，在你发现小角手机响就惊慌失措时就应该反省自己做母亲是不是做得不合格。
徐自芙瞪大眼睛说：“我把她养大了呀，我把她送进重点高中了呀。”
女警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9，
谢能的案子维持原判，徐自芙的案子死刑立即执行。那班花的父母像徐自芙当初一样恨，恨得如同两条眼睛发红的狼。徐自芙看到这恨竟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当初恨得是正常的，她甚至得到了一种奇异的感受，在黑暗中，它们面目模糊，安详残忍。在某一瞬间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也清楚地看到了自己人格上的缺陷，但她并没有力量再改变什么，面对庄严的法庭，她再无一丝眷恋。
母女俩被埋在合葬墓。后事不需要操办，但还是要把人送上山的。是小角的生父来办的事，她生父现在娶的老婆不过比小角大5岁，抱着一个白白嬾嬾的儿子在山下等。山下有个养羊场，孩子去追羊，年轻的妈妈在后面追着跑，笑声朗朗。天下的悲情从不会共通。小角的生父亲下山时，和她讨论午饭在哪儿吃。
天气依然晴朗，除了这三个家庭，别人都不会记得什么，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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