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想质问渣男,当初为什么抛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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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玻璃门,方青看到赵瑞华快步向这个方向走来。相比6年前他胖了些,也多了些皱纹,但两道浓重的眉毛却依然习惯性地拧着。
方青的心剧烈颤抖起来,她想要给自己倒杯水,水却一下洒了一桌。
坐在旁边的老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用纸巾把桌上的水擦干净,轻声说:有我呢。
赵瑞华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路寒暄着走进包间,当他看到坐在老刘旁边的方青时,一下愣住了。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和老刘打完招呼后,朝方青伸出手,故作轻松地说:方老师,好久不见。
方青曾无数想像过他们再次相见的场景,她要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拿一杯滚烫的水泼到赵瑞华头上,再恶狠狠地骂一声“渣男”,或者,直接上去给他一个耳光,说声“这是你欠我的”,然后转身离去。
那些曾经的过往,在这一句云淡风轻般的招呼中,如浪潮涛涛滚来。
方青和赵瑞华是曾经的恋人。
年轻时的方青温婉秀丽,放在小县城里,明媚得耀眼,家境不俗,她自己也是重点小学老师,因此身边有不少追求者。
赵瑞华就是其中的一个。但不同于其他人,试探几次追不上就算了。他拿出牛皮糖精神,只要有机会,就黏在方青身边。方青骂他赶他,他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那时的方青心高气傲,无意在小县城窝一辈子。后来凭借不错的文笔,她应聘到省城一家房产公司做内刊。赵瑞华知道后,亳不犹豫地辞了自己的正式工作,应聘到方青的那家房产公司做销售。
方青被赵瑞华的执着所打动,在这个没有亲人的城市里,他们成为对方唯一的依靠。
2
那是一段好时光。
他们曾一起穿着人字拖,在夏天的傍晚去吃城中村的一家麻辣羊蹄,在热辣鲜香中为对方擦去细密的汗。他们也曾一起骑着自行车,迎着春天的风去西郊的布料批发市场,选来漂亮的花布,之后赵瑞华用一针一线缝好窗帘,桌布。
方青惊诧于赵瑞华一个大男人居然可以飞针走线,针脚匀密漂亮。赵瑞华说,他爸在他小时候就跟一个女人跑了,那时他才六七岁,她妈就靠给别人缝补衣服拉扯他长大,小时候如果他妈忙不过来,他就得顶上。
方青就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慢慢摩挲。
后来,当看到暗红色的玫瑰一一铺展在桌子和窗子上时,方青的心也如这玫瑰一样悄然绽放。
同居三年后,方青的父母提出让他们尽快结婚,赵瑞华却抱着她说:青,我还没有攒够足够多的钱,还没有信心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再等我一下。
那时赵瑞华已换了一家房产公司,并升任了销售经理,每天早出晚归。方青不疑有他,只一心一意地等他。
可在就那年夏天,方青在体检中查出乳腺癌,而她拿到体检报告的同时,也收到了赵瑞华的分手短信:对不起青,没有办法再继续照顾你了。
方青拼命拨打赵瑞华的电话,那头却始终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方青的天一下塌了,她过了二十几年顺风顺水的生活,从没尝过什么是痛苦。痛苦一来,便是旁人的几倍,剜心扒肝,不留余地。她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内心空洞,茫然失措。
她想大哭一场,可却不知道该哭给谁看。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才发现赵瑞华的所有东西都还好好放在那里,连洗手间杯子的杯口。都还沾着一些早上的牙膏,像是在讥笑,好像他们三年的同居生活就是一场荒诞的梦。
那天她把他做的那些窗帘和桌布,统统剪得稀烂。
可噩梦还没有完,方青的爸爸听说了这个消息,强硬了一辈子的老头一方面心痛独生女儿的病,一方面痛恨赵瑞华的无情,当即心脏病发作,还没等到送住医院便过世了。等方青从省城回来,看到父亲冰冷的尸体,哭得声嘶办竭,当时她真想跟着父亲一起去了。
母亲颤微微地一直抱着她,她顾不得自己伤心,一个劲劝方青:青,青,你可不能想不开,你还有我啊。
3
母亲一夕之间老了,从前的她关心自己的容貌,衣着得体。但现在,她的头发因为长期未染,发根雪白,发梢却是之前染过的乌黑,显出一种滑稽的凌乱。
葬礼后,母亲因为不放心方青,执意要跟方青一起来到省城生活。
她不记得那个夏天是怎么过去的,明明每天都娇阳如火,她的内心却如同在寒窑里冰着。
回到省城后,在母亲的督促下,方青去医院接受了左侧乳房切除手术,然后是化疗,放疗。
化疗带来的副作用让她持续低烧,总是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她半夜想喝水,总会下意识地喊:瑞华,瑞华,水。最后总是母亲递给她一杯晾得正好的温开水。她喘着气喝完,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漆黑的一片,再也无法入眠。
等方青慢慢好起来,已是大半年后。那时已是深秋,从医院出来后,她看着外面梧桐的叶子一片又一片地飘落下来,觉得好像自己已再世为人。
后来她才知道,赵瑞华在跟她分手前几个月便已有了新欢,听说姑娘不但漂亮,还是他们公司某个领导的女儿。他们公司在海南开了个分公司,他和那个女孩一起去了海南。
真相如此残忍。她恨赵瑞华,恨他的无情,恨他的势利,恨他让她得到又失去,恨他是她一切不幸的开始。这恨如附骨之蛆,如蚂蚁一般日夜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觉得是这恨支撑着让她活下去。
身体恢复后,母亲开始催促她相亲,但对方一听说她患过乳腺癌,切除了一侧乳房,便再也没了下文。
方青刚开始还有点伤心,后来觉得无所谓了,在经历了赵瑞华之后,她早已懂得了事世无常和人情冷暖,觉得不过是生活常态。
后来,她在一次他们单位举办的售房活动中认识了老刘。
4
老刘四五十岁的样子,长相和穿着平淡无奇,方青看他转了一圈又一圈,便接待了他,她不是专业的销售员,对房子的户型、结构什么的,讲的也不是很专业。
老刘却温和耐心地听她讲解。
临走的时候,老刘加了她微信说,有什么问题再向你请教。
老刘后来在他们这儿买了套大平层,二百多万,方青作为接待者,月底得到了公司奖金。比她两个月工资加起来还要高。
后来老刘又推荐了朋友在方青这儿买了房子,出于感激,方青请老刘吃饭,老刘借口再回请。
两个人的交往多起来。方青才知道,老刘原来是某银行高管,儿子在国外念书,妻子常年陪同。时间久了,感情淡了,便离了。
有一次,老刘借着醉酒,赖在她身上不起来。
方青不知怎么拒绝,后来想了想,把上衣拉开,露出胸口斑驳的伤口,说:我的胸是这样的,你还要吗?
她看到老刘滞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子,认真地帮她把衣服扣子扣好。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得记着,即使没了一侧乳房,你依然是个优秀的女人。
然后他把她拉到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开了房。
方青就这样做了老刘的女人。但老刘迟迟没给她承诺,她也没主动提。
经历了赵瑞华的方青,对婚姻也无任何欲求,他们在一起,倒是恰如其分。
他比她大,性格温和,总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方青说,周末去看电影,他说好。方青说,要吃火锅。他便陪她一起去吃火锅。
老刘是情人,更是父亲,说是爱,不如说是宠着她。在他面前,方青不必自卑,亦不用掩盖她的缺陷。
她问他: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你不要,怎么就看上我了?
他用脸上的胡子蹭着她说:我已经老了,只想找个有感觉的女人,我想要的,那些小姑娘给不了。她们想要的,我也给不了。
最后这句,把方青逗乐了。老刘很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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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慢慢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知道老刘在她之前也有过很多女人,一个有钱有权的男人,又是空窗期,身边怎么会没有女孩。但她没有觉得被冒犯,她和老刘,说到底,只是各取所需,再好听些,相看不厌,心里多少也都有几分真诚。
如此,也就够了。
后来有一次她借着点醉意和老刘谈起赵瑞华,说,真是不甘心啊,总想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
老刘就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说:还是年轻啊。
事后一个字没提。
她和老刘就这样好了一年多。
没想不久前的一天,老刘忽然问她,你不是一直想再见见赵瑞华吗?现在有个机会,你见不见?
原来赵瑞华两年前便已回到省城,和一个合伙人投标拿下了一个小城中村拆迁的项目,但后来合伙人却突然撤资,赵瑞华资金链断了,他托了人,想在老刘他们的银行拿到贷款。老刘说,他们调查过,赵瑞华这个款可以贷,也可以不贷。
说完,定定看着方青。
那一刻,方青内心波澜起伏。
这么多年,她白天言笑晏晏,晚上却恶梦不断,从未有过完整睡眠。她看似早已忘了赵瑞华,但内心深处,却无一刻不能释怀。她不相信爱情,亦不再相信任何人。
但现在,命运却给了她一个机会,不,或者说,老刘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有机会掌握他的人生。
她想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再在他身上恶狠狠地吐上几口。
她,想报仇。可她没想到,真的见了,方青却比想像中平静。好像心里多年的恨,根本没她以为的那么强烈,没有那种骤然释放的能量。
酒桌上,老刘一个劲地给方青夹菜。赵瑞华望向方青的目光,似有万千语言,但他没怎么说话,只一个劲地喝酒,还没结束便已醉得七七八八了。
中间人一个劲地对老刘说:小赵太实在了,劝都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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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结束后老刘送方青回家,临走时他轻轻按了一下她的掌心说:不管什么时候,人都得往前看。
方青没吭声,心里有些茫然。她知道她说句话,赵瑞华的贷款就会解决,但那句话,她说不出来。
直到两天后,方青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她以为会是赵瑞华,没想到,对方却是个女人,她说,我是赵瑞华的妻子,我能见你一面吗?
方青想了想,答应了,她是女人,有好奇,也有不甘。
她们约在一家咖啡馆。女人没有方青想像中的漂亮和风情,穿一套黑色真丝连衣裙,露出白净的脖颈。她坐下来便说:青姐,我是来替自己和赵瑞华向你说声对不起的。
方青说:别,我们不熟,别叫我姐。
女人尴尬地笑了笑。
那时女人知道赵瑞华已有女友,但她还是喜欢上了赵瑞华,他总有办法让整个办公室里充满欢声笑语。而她,因为父母感情不和,常年郁郁寡欢。她爱上了他的阳光和开朗,用尽心机想要和他在一起,赵瑞华却一直拒绝她。
后来,她说服父亲同意她和赵瑞华去海南开拓市场,借口时间紧,连他回去拿行李都没让,便急匆匆赶到机场。趁赵瑞华去卫生间,她用他的手机给方青发了那一条分手短信,然后把赵瑞华的手机扔到了水杯里。
等赵瑞华明白过来,方青的父亲已去世,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女人说,后来我和赵瑞华结了婚有了孩子。赵瑞华是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我过得很幸福。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你,觉得是我偷了你的幸福。这些年,赵瑞华每到你生日的时候都会偷偷去外面喝得烂醉,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明白。
女人又说: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我前年生了双胞胎儿子,老二因为生产时宫内缺氧,脑子受损,我辞了职,现在一直带他在做康复治疗,每个月花费很大。如果这次赵瑞华不能贷上款,这么多年他的一切努力都将会归零,而孩子的治疗费用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知道你恨我们,可你能不能看在这么多年,他不是故意伤害你的份上,能不能帮他在刘行长面前美言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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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久久不语。
这么多年,她一直想要赵瑞华一个解释,她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不能好好说清楚再分手。
可现在,她听到了她想要的解释,又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原来时过境迁,一切都已不重要了,恨也有时间期限的。她突然释然了。
方青说:你告诉赵瑞华,贷不贷款,老刘是按政策和条件办的,我无权干涉,也不会干涉他。
赵瑞华怎么会是无辜的呢?如果不是他半推半就,给了女人幻想,她怎么就会孤注一掷地想要抓住他?就算当时手机用不了,下飞机他便可以打个电话,他却错过了那个时间。
事后,他也有的是机会解释和挽回,而不是让她夜夜生活在噩梦里。他肯定一早做出了权衡吧,所以才会顺水推舟。更何况造成这个结果的,表面看来并不是他。
良心都可因此找到出口。
可是,这些,方青已不打算再去质问赵瑞华了。离开她的那天起,他便已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有她还纠缠在过去无法释怀。
其实,分手就是分手,背叛就是背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方青没想到,不久老刘便向她求了婚。
老刘说,你同意的话,咱们现在去买戒指。
她没说话,顺从地跟着老刘走到了街上,外面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她的眼睛,她舒服地眯了起来。
是啊,他不嫌弃她身有残缺,她亦不嫌弃他的秃顶和大肚腩。他有些地位有些钱,她还有些年轻和美貌。他们在一起,各取所需,相互取暖,足以能把下半辈子过得安然幸福。
至于赵瑞华后来有没有贷到款,有没有挺过难关,心里又怎么看她这个前女友……她已经无所谓。
方青早已把他们在自己心里,做了清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