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不服老的心

　　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因为死里逃生的他又大热天背着药桶去地里除草。两天前他晕倒在邻居家里差点醒不过来，医生诊断为冠心病。我让医生告诉他不能再下地干活了。他表面同意了，可一回到家里就变卦了。地是他儿子家的，儿子出门打工去了，媳妇从不晓得地是需要中途管理的，她只知道庄稼成熟了她去收割，卖了钱自己揣进口袋里。她从来都以为她靠天收，从来以为地里不需要施肥不需要除草，她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说，老爹干活，你别逗了，他就是坐在凳子上，像乌龟般一步步挪动，哪里像干活的样子，简直是磨洋工。所以我就冲父亲嚷嚷，你做再多都不落好，别人以为她的庄稼本来就是那样的。父亲说，一个病房的人也是上午输液，下午都跑地里拔芝麻苗。没事的， 你爸硬朗的很，不会一下子死掉的。我生气地说，好吧，你使劲干吧，我不管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情，不要找我。我赌气走了。

　　气呼呼地回到家，我想给弟弟说道说道，让他劝劝父亲。谁知我刚脱口而出不管父亲了，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竟然反过来质问，你凭什么不管父亲，你是怎么长大的，你敢不管他，天理不容。一股无名火腾腾地燃烧起来，我歇斯底里地说，如果老爸给你当牛做马，生了病，我就不管，我就不管。一字一句地说。然后我就挂断了电话。这样的不肖子孙，他不担心父亲会累坏身体，仅仅怕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身边的女儿不管父亲，让他做儿子的管了？何况前天父亲的发病，弟媳妇很不以为然，觉得我小题大做了，觉得父亲不会一下子就死掉的。越想越悲愤，我不由大放悲声。细细思量，这算什么，怪弟弟弟媳吗？虽然他们没心没肝，可是你老父亲压根都不领情。别人没有拿鞭子抽着他下地干活，而是他心甘情愿地下地，哪怕累死，是他愿意。而且万一他出事，他的儿子媳妇也要说他自己偷偷上地，不听劝，怪不得他们。

　　整整两个星期，我都没有登父亲的门。原来只要看见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我想起我那倔强的父亲又佝偻着身子在拔草，汗流浃背，我就心里像堵了一块巨石般堵的慌。可想想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想想那一对没心没肺的夫妇，我的心一点点硬起来了。我对自己说，你管得了吗？算了，随他吧。劝他，他不听，反倒说不是给你干活吧。听天由命了。虽说如此，我内心如同猫抓般难受 。

　　一连二十多天的暴雨施虐，父亲出不了门，当然也下不了地。路上都积了白汪汪的水。下水道都流不及。父亲望着屋檐下扯起的长长雨幕，仰天长叹，我的芝麻苗肯定要淹死了，该死的雨 没完没了。这回中了你死妮子的心意了，这雨都绑住了你老爸的脚了，门都出不了，地肯定都荒了。我听见了说，爸爸，虽然这雨是一场灾难，不是我狠心，可你那心脏都经不起折腾了，你非要往死里做，我的话你当耳旁风，这回老天不让你收，让你歇着，你服气了吧？

　　可是……，可是前几天我的芝麻苗长得可齐整的很，比旁边别人的都长得好，可惜了。眼看着秋天就会收获的，泡汤了。你爸只是想有土地就得长出庄稼，有付出就有回报，想有一口气就不服老，你都不懂我的心思。

　　爸，我知道你的心思，就是老俗话说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就是这个意思。你觉得你活得老骥伏枥，可都不能替我这女儿想一想，你一上地我就提心吊胆，怕你会受热会生病，怕你一跟头栽倒了，我就没有父亲了。地可以荒一季，父亲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没有了，就永永远远没了。母亲不在了，我可不想再没了父亲。说着我语音哽咽了。

　　我分明看见父亲的眼眶也湿润了。我知道我的一番话暂时打动了他，因为这无情的雨歪打正着的合了我的心意。也许我不该这样说。一场暴雨也毁了太多人的幸福。可是，可是，我知道，雨一住，太阳一出来，父亲，父亲又会忍不住跑到地里干活，不管我是如何声泪俱下地感动他，他又如何老泪纵横地装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他从来不想后果，我知道我永远都说服不了一颗农民的不服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