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贱如尘土

　　有一年冬天，在某街某巷某一角落，看见两个老人大打出手，一连几天，我鼻子都酸酸的。其中一位老人我认识，姓张，基本上靠捡饮料瓶、包装箱等垃圾生活，另一位是环卫工，女的，看上去应该比老张小几岁，两人因为争夺路边被人扔掉的一个饮料瓶打起来，女环卫工手里有工具，把老张打的头上开了个口子，血流了一地。我把老张送到附近社区诊所包扎，一共需要二十几元，老张翻遍衣服只有七元钱。

　　几个月后有一天朋友约我一起陪一政府官员吃饭，我把打架的事讲给领导听，讲完了，领导抬头，举杯，一饮而尽，转头对我朋友说，你这茅台是假的，别的酒我不敢保证能喝出来，茅台我闻一下就知道真假。我朋友慌了，赶快给领导解释，这酒他亲自开车一千多公里去茅台酒厂买的，假不了，怎么敢给领导喝假酒？这不是找死吗？那领导看了我朋友一眼，端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就像喝水一样，嘴里咕噜了一句：度数太低，没劲。

　　我讲的老人打架的事，他好像根本就没听。

　　这个打架的老张，住在一座楼房的地下室。十几年前，这座楼开工时，他负责看工地，老板答应每月给他2000元工资，楼房盖了一半的时候，老板资金断了，工程停了，老张的工资发不了。老板对老张说，工地继续看，等有钱了，复工了，一次性都把工资补上。老张继续看工地，还好，一年后，复工了，老张和老板讨要工资，老板说还能没有你工资？继续看工地，先每月拿五百元花着，工程完了一次性都给你。老张就继续看工地。两年后，工程终于完工，老张找老板讨要工资，老板笑呵呵的，不急不急，结了帐就给你。老张也不知道找了老板多少次，几年后，老板也不见了，据说，结了帐拿了钱就到另一个城市盖楼去了。老张在这个工地十几年，工资没讨上，家也回不去，就住在地下室不走了。楼上的住户有不少好心人，都知道老张的难处，李家给件衣服，王家给点小米，赵家给袋面粉，就这么老张过了十几年了。他每天都把小区的垃圾翻来翻去，捡点东西卖钱，偶尔也到外面马路上去捡。

　　有几次，街办搞精神文明建设督查，发现地下室住着的老张，有一干部指挥几个年轻人把老张破破烂烂的被子衣服都给扔出来，说他影响精神文明建设，影响社区形象，警告他赶快离开。老张惹不起干部，把被扔出来的东西拿绳子捆绑起来背着出了小区。精神文明建设工作检查完了，老张就又回来了。还有几次遇到派出所检查流动人口，老张没有暂住证，又被人家撵出来，等检查完了就继续回来。一次又一次检查，老张也习惯了。有检查的时候，老张一般都是到火车站的地下通道里过夜，老张说，那里虽然声音嘈杂，但挡风，睡觉不怕吹感冒。

　　有一年有一次检查，小区来了一堆人，说是有一位领导要路过小区门口，必须保证附近没有任何隐患。老张被几个黑衣服的人架着上了一辆中巴车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听说，老张被迁送回山东原籍地，回去就开始病，不久就去了。

　　也有人说，不是死在原籍，就死在离小区不远的一座桥下，旁边是一处废弃的工厂。

　　老张去了的这几年，这座城市被授予好几个类似精神文明建设的称号，报纸、电视台、网络狂轰滥炸进行宣传。

　　那座楼房有了变化，整楼刷了新涂料，楼顶还装了霓虹灯，晚上闪烁着各种各样的色彩，很漂亮。楼里的每个单元都换了新防盗门，没有钥匙进不去了。但地下室和老张住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依然杂乱无章，夏天大雨天还积了半尺深的水。

　　不知道这座城市这样的楼房有多少，也不知道地下室里还有没有像老张这样的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