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女,凭什么让男人都爱?
绿茶婊。
江少戎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是在一个宴会上。
灯光下女人们泛着蜜糖色泽的嘴唇,窃窃传递着这个词,隔得远了,会有种那唇齿间吐露的是猩红蛇信的错觉,眼神中嫉妒的光像是针,密密地朝向另一个方向。
江少戎顺着那方向看去,在人群中看见了辛辞。她今天穿了条黑色的礼服裙,黑发挽起来,露出后背精致的蝴蝶骨,肌肤亦雪白细腻。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明显,她回头也看见了他。转头和身边人说了几句之后,她转身朝着他走来。
“怎么了?”她问。
江少戎抬起杯子喝光了酒,朝着前边儿的那帮女人抬了抬下巴,道:“她们说你是绿茶婊。”
现场寂静两秒,然后辛辞居然“扑哧”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前边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女孩子们早就在辛辞走过来的时候噤了声,此刻听见江少戎这样说,仿佛被拔了屁股毛的鸡,统统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两人。
江少戎长得一副好模样,桃花眼含情脉脉,似笑非笑,薄唇微翘。
抬眼看人都从来只用三分力,永远一副疏懒清贵的模样……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男人,居然在背后听闲话,听完了还要告诉当事人?
辛辞笑够了,搭着江少戎的肩直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江总,这就是你不懂了,她们那是在夸我呢!您一个大男人,怎么好传这些女孩子间的小话的?”
江少戎起了兴致,问:“那你倒是说说,她们夸你什么了?”
她拿手在颊边造作地比了个兰花指:“当然是夸我漂亮,夸我嘴甜会来事儿,还夸我……”
她凑过来,幽幽香气瞬间席卷了他:“还夸我,想抢谁男朋友,就抢谁男朋友……”
辛辞说完抬身欲走,江少戎却揽住她带进了怀里。
“江总?”她茫然地抬眼看他。
“哦?”江少戎噙着笑,低头凑到她耳边,问:“那你说说,你都抢了谁的男朋友?”
辛辞笑得乐不可支,一双狐狸眼似醉非醉地斜乜他一眼,白皙指尖颤颤悠悠像欲开未开的兰花,点了点他的胸口。
她道:“我这不是,把你抢到手了吗?”
其实辛辞那些话,还真不全是自吹自擂。
两人初次见面是在三年前,那时她在酒吧做营销。做这份工,要的就是盘靓条顺,嘴甜会来事。
那天发小失恋,江少戎陪他在酒吧喝酒。
为了发泄,发小在酒吧里疯狂撒钱,卡座旁男男女女的围了不少人,有的劝他想开点,有的劝他再点些酒。江少戎嫌挤,干脆跑到旁边抽烟。
掏出打火机刚刚点燃烟,旁边却凑过来一个身影,一缕冰凉的发丝掠过敏感的颈脖,引起一点儿细碎的痒。
“嘿,哥们儿,借个火。”
她衔着烟凑过来,借着他的打火机点燃了烟。烟雾缭绕里,两人四目相对,她有双狐狸一样的眼睛,眼皮极薄,眼尾微微上扬。
那一刻江少戎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顶俗气的词——媚眼如丝。
旁边发小醉醺醺地扑过来打断了这恃色行凶现场。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抱着江少戎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边哭还边问:“她为什么要和我分手?老子这么有钱,不是说坏女人都喜欢钱吗?老子这么有钱她为什么要分手?”
那冲天的酒气差点没把江少戎熏晕过去,刚想踹开他,抬眼却发现刚刚那女人正站在旁边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
那眼神好像在看戏。
江少戎挑眉,干脆地把这问题抛给她:“喂,你说说,女人不都图钱吗?那既然这样,那女人为什么还要和我兄弟分手?”
她摇摇头,似乎不想参与这种无聊的讨论,江少戎跟她较劲儿,又加了筹码:“你要是说对了,今天全场消费我买单,全算你签的。”
她这才算是提起了兴趣,轻飘飘道:“那只能说明你们还不够有钱……”
刚刚还垂着头好像死尸的发小听了这话猛地弹起来,冤魂未散一样:“就是这句话!就是这句话!坏女人!坏女人!”
江少戎不得不把这聒噪玩意儿一把推开。
“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有钱?”他站起来,借着一点儿身高差好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幼稚得好像学校里的小毛头。辛辞笑了笑,问:“想知道?”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拉着他出了酒吧,走到了街口,傻站了十分钟才等到一班夜间公交,他全程一头雾水,上车时他身上还没有零钱,她回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连他的那两个硬币一起丢进投币机。
空荡荡的12路夜班公交穿过灯红酒绿的酒吧区,他转头看她一眼,她抬手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公交上惨淡的光线投到漆黑纤长的睫毛上,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像是倦怠至极。
公交到达市人民医院站,她终于拉着他下了车,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到了住院部收费处,头一抬:“喏,全市最高消费,江少敢不敢在这儿为全场买单?”
江少戎原本那点儿旖旎的猜想,在干净冰凉的消毒水味道里散得一干二净。
他低头瞪她,气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辛辞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进了走廊。江少戎反应过来再跟去时,她像是聊斋故事里的狐狸仙,转瞬没了踪影。
江少戎站在原地想了想,居然忍不住笑了。
简直像是被蛊惑了心神。
再遇到她是在半个月后,江少戎被家里逼着和联姻对象约会,对方也是同样的集团千金,漂亮骄纵,还带着小女生的性子,非得扭着他去游乐园。
偏偏那天排队的人多得不行,他在队尾皱起眉,越发不耐,这时肩膀却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回过头,却看见她穿了个蠢兮兮的玩偶服外套,怀里还抱着玩偶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他。
今天倒是素着一张脸,,头发扎成马尾,只有被汗打湿几缕黑发贴在雪白面颊上,他略微晃神,竟想伸手替她捋开。
“怎么?江少原来也乖乖排队啊?”她带着些许戏谑问。
千金警觉地挽紧了他的臂弯,已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小声问他:“这是谁啊?”
江少戎没回答,目光扫过她,略一挑眉,问:“怎么在这儿?”
辛辞叹了口气,惨兮兮地讲说,她在酒吧上班,时常有个男的来看她,带些小零食什么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她也就收了。
却没想到对方其实有女友,顺藤摸瓜找到店里,不由分说,指着鼻子便开始骂她狐狸精,辛辞不能忍,直接和她打了一架,最后落得被开除。
江少戎觉得有些惨,又觉得好笑。还真是啊,狐狸仙。
辛辞边说边眯着眼看了看前面排着的长龙,忽然转头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江少,你看这人这么多,不然你出个辛苦费,我带你走专用通道啊。”
“好啊,”他随口应道:“你要多少?”
她倒是不贪心,伸手比了个一,说:“两个人,给一千就行。”
“门票都才五百,你这人……”千金小姐皱起眉头十分不满,辛辞却笑眯眯地看向他:“对江少来说,这点儿钱算什么,比得上时间宝贵吗?对不对?”
或许是天气太热,他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点了头,浑然不顾身旁千金黑透了的脸色。
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专用通道,辛辞收了钱,直接带着两人加塞到了队伍前头,被插了队的是对小情侣。
女生刚要发作,辛辞利落地从刚刚那一千中抽出了两百塞到了她手中:“姐妹,插个队,就耽误你们两分钟,拜托了。”
两分钟,两百块,没人跟红票子过不去,女生收了钱,乖乖闭嘴。辛辞捏着剩下那八百块转身,笑眯眯地朝着江少戎挥了挥手:“玩得开心!”
两句话的时间净赚八百块,她宰他这个冤大头才是真的开心。
江少戎在身后看她利落背影,这次只犹豫了一秒不到,大步过去一把拉住了她
——这次总算抓住了,狐狸仙。
辛辞回头,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江少戎问:“来我公司工作要不要?”
后来说起来,都说是辛辞攀上了江少戎的高枝,才山鸡变凤凰,跻身进了上流社会的圈子。
但其实没几个人知道的是,辛辞一开始进公司工作,是从最基础的市场部做起的。
她中学学历,一无所长,最可气的是还长了张漂亮的脸蛋,凭着江少戎的一句话进了公司。公司里履历镀了金的同事们都看不上她,背地里处处排挤她。
那次在公司接待客户,有人故意往客户的咖啡里加了料,辛辞不知情,接过笑着递给客户。
那位趾高气扬的中年女高管接过喝了一口,便皱眉吐回杯子里,然后冷着脸站起来,当众把整杯咖啡从辛辞头上淋了下去。
客户怒气冲冲地走掉,会议室里的几个人窃窃笑着,互递眼色,辛辞站在会议室里,温热的咖啡从头发淌下来,染污衬衫,最后滴进了脚下的地毯。
江少戎在车内听助理汇报了这事儿,有些烦闷地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问:“她人呢?”
助理道:“辛小姐找人要了那个客户的资料,下午就请假出去了。”
他在车内抽完一支烟,最后驱车去了助理给的地址。
那是地处远郊的半山别墅区,他开车上山,山路上掠过树影晚风,最终在离那片别墅区不远的路上,他看见了辛辞。
那天天色不错,极目望去,山下林海浩瀚,半边天都染上了瑰丽的烟霞,江少戎远远地坐在车里,看着她靠在山路边的护栏上抽烟。
远处高跟鞋随意地丢在路边,脚跟磨破了皮,淡淡的血色浸染了丝袜。分明是凄惨又狼狈的一幕,可晚风拂起她的发,她面上神情却始终是漫不经心。
她眼里有一种浑然不在意的漠然,好像是一抹幽魂,就这样置身事外地游荡世间。
江少戎远远看着,居然有些害怕,害怕这山间的风太大,将她吹散了。
回过神时,他按了按喇叭。
辛辞回头,江少戎降下了车窗,问:“要不要帮忙?”
辛辞是来道歉的,要了客户地址,打的士上了山,没想到客户连门都不让进。江少戎听她垂头丧气地说完了这一通,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那颗低垂的脑袋。
她被吓了一跳,抬头讶异地望着他,他轻咳一声,道:“走吧,我陪你进去。”
有了江家大少爷江少戎一起,赔礼道歉这事就简单得多了。
客户不但大方原谅了辛辞,还痛快定了签合同的时间,甚至两人离开时,还起身将两人一路送到了门外。
下车的路上,辛辞一直在走神,目光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江少戎看了一眼她,轻笑道:“我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不打算感谢一下我?”
辛辞回神,从善如流:“江总想要什么样的感谢?辛辞自当万死不辞!”
江少戎思索了一下,最终很没创意地提出:“请我吃顿饭吧?”
吃饭地点客随主便,最后定在了A市一家市场外的大排档里。
露天的大排档,两人在泛着油光的折叠桌旁落座,桌下空间太狭小,他的膝盖往旁侧触到什么,柔软温热的触感,他微愣,随即意识到——那是她的腿。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腿,觉得这地方实在有些热,拿手懒洋洋地扇着风。
辛辞却仿佛没察觉,拿着单子叫来服务员阿姨点菜,顺手把菜单推给他,问:“你要吃什么?”
江少戎看了眼花花绿绿的菜单,心思却全然放不到上面:“随你点。”
辛辞也不推托,拉回菜单低头点菜。江少戎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道:“公司给你开的薪水应该还不错?”所以哪怕被欺负成这样,都不肯提离职?
辛辞看他一眼,居然有些脸红:“……这家店特别好吃,真的,其他人我不带他来。”
江少戎闻言挑了挑眉。
他凑到她面前,呼吸相闻的距离里,托腮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她睫毛微微一颤,最后却没动。半晌后,江少戎勾唇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其他人?”
她回神,迅速见招拆招,笑眯眯点了点头:“当然啊,江总当然不是其他人,江总可是我的贵人!”
江少戎轻轻嗤了一声,没接话。
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请这餐饭太便宜了,吃饭过程中辛辞十分殷勤,端茶递水,连桌上的一次性筷都要小心地搓到没有毛刺了再递给他。
一顿饭吃完,辛辞结了账,两人沿着街边走了一段,江少戎提出要送她回去,辛辞摇了摇头,说:“我就住这附近。”
这附近是片农贸市场,租金廉价,鱼龙混杂,一个女孩子住这儿有多乱可想而知。江少戎微微皱眉,刚想说话,前方却传来一个男声:“阿辞?”
江少戎抬眼,路灯昏黄灯光下站着个男人,远远地看着这边。辛辞听到了声音回头,眼睛像是一瞬间就被点亮了,甚至没顾得上和江少戎介绍一下,她转身朝着男人跑了过去。
两人站在远处不知说了些什么,辛辞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男人抬眼看了远处的江少戎一眼,不知说了什么,伸手将辛辞搂进了怀里,她亦没有挣动,任由他搂着。
江少戎微微眯着眼,望着这一幕。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妙,心尖上似乎是被蚁群细细噬咬着,传来些微的痛痒。他知道那噬咬的感觉是什么——嫉妒。
那是江少戎第一次见到辛辞露出那样的笑容。
两人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辛辞幼年时被遗弃在市场垃圾桶旁,被市场里卖菜的阿婆收养,而米云泽则是市场老板娘的小孩,两人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说起来也算是青梅竹马。
周围人都说,如果不是后来收养辛辞的阿婆患了重病,欠下一大笔债也不见好,老板娘家不想接这样的烫手山芋,始终不肯松口,或许两人现今已经走入了婚姻殿堂。
资料上面有两人中学的合照,少年少女并肩而立,白衣白裙,笑容纯粹温暖。
江少戎一言不发地把资料扔在桌上,助理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
外人都说江家少爷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酒囊饭袋。或许也只有真正身边的人才知道,那副疏懒无争的模样,不过只是隐藏勃勃野心与攻击性的表象。
“市场部那帮人现在还在针对她?”江少戎问。
助理斟酌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他托腮靠在桌上若有所思,乌沉沉的眼眸吸进去的光像是没有折射出半分,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他的唇角突然扬起一抹恶质的笑:“……全开了吧。”
助理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这是不是玩笑,提醒道:“那些多半都是江董的人……”
江氏是家族企业,内里的权利关系错综复杂,名头上江少戎是总经理,可家族里论辈分,江少戎还得管江盛叫声叔叔。那帮人仗着江盛撑腰,才敢这样在公司里堂而皇之地欺负他带进公司的人。
“动不了那个老王八蛋,还动不了那些虾兵蟹将了?”江少戎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又道:“全给老子开了,让他们今天就收拾东西滚蛋。”
助理还是有些顾虑:“总得有个理由……”
他拿起资料靠回椅背上,一副没骨头似的懒散姿态,道:“就说我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荒唐惯了,此时找这么个荒唐理由,倒显得理所当然。
修长指尖漫不经心地触上资料上的照片,照片里的辛辞笑得很甜。江少戎心里想:她与他,分明才是最后会走到一起的一路人。
他弯唇笑了笑,心情颇好:“老爷子那儿,就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助理早被江少戎调教出来,办事雷厉风行。
午休结束时,辛辞回到公司便看见办公室里闹闹穰穰,旁边工位几乎空了一大半,江少戎的助理站在旁边守着人离职收整物品,见她来了,极其殷勤地跟她打招呼:“辛辞小姐。”
话音一落,她几乎感觉到整个办公室的眼光都朝着她望过来。
辛辞微微皱眉,没搞清楚状况,直到部门经理抱着离职的东西经过她身边时,轻蔑又恶毒地在她耳边骂了一句。
那个词仿佛一支短箭,淬着毒,顺着耳道刺穿了耳膜。
辛辞咬了咬唇。
A市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下班的时候,江家少爷为了替自己被欺负的小女友出头,把市场部几乎全部开除的都市浪漫爱情故事,已然传开。
下班时辛辞刚走到大厦门口,面前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影,辛辞反应不及,下一瞬,一记耳光便狠狠地扇了过来。
淡淡的血腥味从口腔弥漫开来,辛辞咽了口血沫,只觉得侧边耳朵轰隆作响。
正是下班的时候,周围人来人往都看向这边,她顿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面前神色怨毒的女孩子倒是见过的,是那天游乐场里,江少戎身边那位小女友。
她上下打量了辛辞一眼,扬起一抹恶毒又轻蔑的笑:“还真是你?怎么,一千块不够?干脆直接来勾搭别人未婚夫了?”
一千块?周围人交换了个饶有兴味的眼神,后来,这故事里就带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当时辛辞张了张口,喑哑着声音试图解释:“不是的,我……”
还未说完,身后有人突然拽了她一把,辛辞踉跄着向后倒去,背后触上一具温热柔韧的胸膛,一道温柔的男声自头顶响起:“没事吧?宝贝。”
江少戎扶着她靠在怀里,低头看着她,询问的声音都仿佛充满着怜爱与关切。辛辞不明所以,动了动手臂,想要挣开他的怀抱,可他握着她手臂,紧紧桎梏着她。
“一百万,”他俯身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流蹿进敏感的耳道,他的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可以听见:“一百万,换这一巴掌,可以吗?”
辛辞错愕地回头,他看着她,桃花眼一如既往带着笑,像是含情脉脉,在等她做决定。
辛辞何其聪明,那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百万,换一巴掌。
多划算的买卖。
辛辞轻轻地嗤了一声,松开了手。
她低头,将垂落的一缕黑发挽到耳后,怯怯地躲到了他的身侧,微微咬着的唇角透露出几分惊慌无措:“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少戎,我好害怕……”
“你、你们……”千金咬着牙,到底脸皮薄,骂不出更难听的话,骂了一句“恶心”便转身跑了。
江少戎却仍然拥着她,抬眼望去,公司门外站着的,正是来接辛辞下班的米云泽。
他远远望着两人,皱起眉。
后来的事实证明,辛辞的确是适合江少戎给她安排的这个“狐狸精”的角色。
众人都知道这位没背景没出身,中学学历的女人,凭借着一张狐媚子脸,便把江家这位二世祖迷得不知今夕何夕,甚至踹掉了家里安排的联姻千金。
他宠她,为她出头,就能随随便便开除了江氏集团市场部近半数员工,还让她一步登天坐到了管理层。
任由她在偌大一个江氏肆意造作。对上是泼人脏水逼人下台,对下则推行出严苛的管理方案,整个江氏几乎都被她得罪了个遍。
可只有辛辞知道,那些事儿都是江少戎让她去做的。
他借着她的名义,铲清了江氏那些尸位素餐、蝇营狗苟的高管,严苛管理,逼退那些借着裙带关系进来,游手好闲的员工。
她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把枪。
宴会结束已经是深夜,辛辞依旧和江少戎一起离开,半开的车窗吹进来幽凉的夜风,吹散如烟一样的往事,辛辞的眼神也只是迷离了一瞬就恢复了清明。
她把烟按进车上的烟灰缸里,背后却突然贴上了温热厚实的胸膛。
“在想什么?”江少戎闭着眼轻轻靠在她的肩头,分明此时没有外人在,可他说话时仍然温柔带笑,这副缱绻姿态偶尔会让辛辞觉得,如外界传闻一般,他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可惜只是幻觉。
辛辞摇了摇头:“江总,我想辞职。”
话音未落,她察觉到身后的躯体一僵。她轻轻挣开,转身看向他。
江少戎定定地望着她,没说话。
沉默犹如雾气一般在车内弥漫开,辛辞抿了抿唇,觉得有些难熬。
半晌,他笑了笑,轻声道:“好啊。”
他没有问理由,车停在楼下,辛辞几乎是逃一样的下了车。察觉到身后男人的视线穿过漫长黑夜,胶着在她的背后。
可江少戎的确说话算话,甚至于第二天辛辞到公司打算交接时,已经看见自己的私人物品被整理好放在了桌上的纸箱里,旁边的助理神色复杂:“辛小姐,没什么事的话您可以离开了。”
场景重现,辛辞觉得有些好笑,抱着东西离开时还听见周围人的议论纷纷,说没想到她居然落到这个下场。
“有什么好奇怪的?三年了,不早该玩腻了?”窃窃笑声从背后传来,辛辞脚步只一顿,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
是了,三年了,哪怕真的喜欢,也早该腻了。
何况她和他也只是在假装。
辛辞收拾完东西,去了医院。这些年来阿婆的病时好时坏,上了年纪,办法不多,唯有靠钱来吊命,辛辞拼命赚来的钱,像水一样的流进医院。
辛辞在医院待了两天,老人近来精神不错,和她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甚至兴致勃勃地从床上坐起来,要给她扎头发。
辛辞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地端了凳子坐到病床前,任由阿婆给自己扎了两个麻花辫。
扎完后,阿婆笑眯眯地端详着她:“我家小辞,好看的咧……以后要找个好人家呀。”
辛辞一顿,脑海中竟下意识地浮现出那个身影。
自己也觉得好笑,她晃了晃脑袋,佯装没听见,像小时候一样牵着裙角站起来给阿婆行了个屈膝礼,逗得阿婆哈哈大笑。
这时病房门口传来轻轻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着了米云泽。
米云泽是来跟辛辞道别的。
他要去出国定居,之后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辛辞接过他递来的喜帖,笑眯眯地道:“恭喜恭喜,怎么说我也算半个媒人,份子钱是不是就免了?”
米云泽气得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一下。
米云泽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呢?你和……”
还未等他说出那个名字,辛辞抢先一步说出了那句话:“我辞职了。”
她说着,低头浅浅地笑了一下:“……他不会喜欢我的。”
米云泽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后,离开了医院。
辛辞自己沿着医院楼下的小花园慢慢往回走,像是被米云泽那番话勾起了思绪,关于江少戎的一切,不断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初见时是在酒吧,她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纨绔子弟,刻意捉弄他,带他去了医院,要他“为全场消费买单”。
她闪身进了阿婆当时所住的病房,关上门时还忍不住回想他呆愣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
阿婆那时精神还不错,问她遇到什么了这么开心,她抿了抿唇还是止不住笑,道:“没什么,遇到个傻子。”
可却也不得不承认,借火时火光亮起的那一瞬,她却有一瞬的心悸。
她那时没想到过还会再见,直到后来游乐园门口,在人群中见到,她没多想就凑了上去,却发现他身边原来还站着个小女生。
那姑娘长得漂亮,身上亦是富家千金般娇滴滴的气质,她竟有一瞬的晃神——是了,那样的女孩子与他,他们才是一路人。
她坑了他一千块便想开溜,谁料到这回他居然追了上来,问她要不要去他公司,她也只犹豫了一秒便答应了。
这剧情太过灰姑娘了,连辛辞自己都觉得,那晚她跑去和米云泽说起这事儿,末了还故作不在意地问米云泽:“你觉得他这样,是不是喜欢我?”
那般少女情态,后来米云泽还拿出来笑话她。
但她到底不是灰姑娘,也没有一篇童话说灰姑娘进了皇宫还要被欺负的。
可她被同事整蛊,被客户倒咖啡,道歉被拒之门外……在公路边看见他的那一天,她却觉得他倒是真的很像童话里披荆斩棘前来拯救她的王子。
下山的路上,她借着车窗的倒影,偷偷地看他,在大排档狭窄的桌下,两人的腿不经意地碰到一块儿,点单时他凑过来和她说话……
这些细微的心动,被她像糖果一样一粒粒存起来,是她苦涩生活中难得的一点儿甜。
那天她大概太开心了,偶遇了米云泽,他一眼看出了她的心绪,挑挑眉问她:“就是他?”
她点点头,米云泽便帮她出主意:“你别动,我抱一下你,看他什么反应……咦,他好像在瞪我,好凶。”
她不敢动,也不敢回头看他,唇角弯起笑,心底像是一点点地沁出蜜来,那一刻她更加相信了——他喜欢她。
直到那天,众目睽睽下的那一耳光,和那句“一百万,换这一巴掌,可以吗?”
思绪拉回现实,辛辞像是仍能感觉到那天颊边那巴掌带来的灼痛,以及口腔内淡淡的血腥味。
她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却收下了钱,挨了那一巴掌,被钉上了“婊子”的耻辱柱。
辛辞淡淡地笑了笑,抬脚朝住院部走去。
走到阿婆的病房外,却看见病房外进进出出的全是护士,辛辞怔愣了一瞬,眼前一阵阵地发晕,她强撑着双腿走到门口,病房内,医生正轻轻拉起白布,盖在了阿婆面上。
强撑着她的那股力气在那瞬间被抽走,辛辞跌坐到地上。
医生说阿婆走得并不痛苦,这是对辛辞的唯一安慰。办完了阿婆的葬礼,处理完所有事件,辛辞接到了医生的电话,让她去医院退药。
到了医院,拿着打印出来的药品清单,辛辞却有些不明所以,她拿着单子去问护士小姐:“这个单子是不是弄错了,这里有些药明明我们没有买过……”
那些药品多半是进口药,不但价格昂贵,而且很难买到。
护士小姐低头看了看,道:“这些药是您的男朋友江先生拿过来的……”
辛辞一怔:“什、什么时候?”
“他经常过来送药的,也会过来看望老人。”护士朝她笑了笑,道:“婆婆一直很喜欢他呢。”
辛辞心绪复杂,点了点头仓皇离开了,走到了楼下医院大厅,手机却突然响起来。
辛辞低头看了一眼,是江少戎的助理,她接起电话,对面传来助理慌张的声音:“辛辞小姐,江总……江总他出事了!”
遮住眼睛的黑布被扯开,江少戎被眼前的强光晃得眯起眼。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绑架自己的人是谁。
面前的中年男人叫江盛,按照辈分来说,江少戎还得喊他声叔叔。江少戎早想到他会动手,却没想到对方选了最蠢的绑架,显然是逼急了想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江叔,”江少戎向来是识时务的,他勾起一抹笑,懒洋洋地问:“您这是做什么啊?”
“资料……你把资料给我,我不至于杀你。”江盛咬着牙,其实只想就地把这个小崽子掐死,三年来这小崽子装疯卖傻,将他在集团的实权架空了不说,近来不知道又从哪儿翻出了些不能见光的事……
“什么资料?”江少戎一脸不明所以。
“装什么傻!”江盛没耐心再和他扯皮,一把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江少戎稍稍后仰避开了枪口,仍然和他嬉皮笑脸:“我、我真不知道,江叔您小心,这玩意儿走火就不好了……”
话音未落,门口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他的确不知道。”
江少戎一顿,地下室的门被推开,他没回头,却能听出那声音是谁,他没想到辛辞会来。
辛辞脸色苍白,慢慢地从门口走进来,强作镇定道:“那些资料,都是我偷的……我、我还没告诉他……”
她抬手,手中垂下一枚小小的U盘:“都在这里面。”
江盛小心翼翼朝着辛辞走去,江少戎仍然一副大爷模样地被捆在椅子上,他抬眼望着辛辞,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地冷下来。
“你他妈到底来干什么的?!”咆哮的瞬间,江少戎几乎要将身后的椅子蹬翻,脖颈上青筋暴起。
辛辞丝毫未怵,琥珀色眼珠如同琉璃一般,又冷又亮地望向他:“我总得给自己留个退路,对吧?江总。”
说话间江盛已经走到辛辞面前,辛辞递出手上的U盘,江盛伸手过来,却是一把将辛辞拽进了怀里,下一瞬,黑色的枪管抵在了她雪白的额头上。
江盛转头看向江少戎,狠笑道:“都跟我在这儿演什么呢?!全公司谁不知道你们两个如胶似漆?这会儿演背叛给谁看?!”
“你再跟我装疯卖傻不肯说,我就先拿她开刀!”江盛忍无可忍地下了最后通牒。
手枪“咔嗒”一声上了膛,江少戎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安静的地下室内,只剩下呼吸声,半晌,辛辞轻声开口:“假的。”
“什么?”江盛不明所以地低头看着她。
辛辞面容雪白,眼圈和鼻头都泛着红,她轻轻咬着唇,眼泪才扑簌着落下来:“他喜欢我,迷恋我,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做戏……”
她的声音很轻很冷静,可隐约透出的一点鼻音却令人揪心:“他如果真的有一丝良心,就不会把我推到众矢之的的位置上去,做那个‘靶子’,他只是在利用我罢了……”
美人垂泪,不是不令人心疼的。
江盛皱眉,有一刻的迟疑。
而趁着这一刻迟疑,不知何时已挣开绳子的江少戎却已冲了过来,江盛这时才惊觉,抬起枪口对准了面前的他。
“砰!”
有血液溅到辛辞的面颊上,温热而湿润。
辛辞在病房门口站了快有半小时了。顶上的红色灯牌闪烁了又停下,护士脚步匆匆地进出……她却仿佛没看见一般。
直到护士小姐的脚步停在在她面前:“辛辞小姐,您进去看看病人吧。”
辛辞抬头,对方双手合十,一副“拜托了”的样子:“别的不说,能不能别让他再继续按呼叫铃了?”
话音刚落,某个肩上打着绷带的男人便拉开了门,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我当然是有需要才会按呼叫铃嘛,没理由装了不让人按啊……”
护士小姐早明白他在想什么,白他一眼后转身走了。
辛辞抬头看他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地下室里他扑过来那一瞬,辛辞亦反应过来,配合地给了身后的江盛一记肘击,流弹只是擦过他的肩头,却把辛辞吓得够呛。
守在外面的助理听见枪声及时带着保镖冲进来,两人总算顺利得救。
怎么说他也是为了救她,所以这段时间辛辞一直在病房陪床。
可眼见着伤要好了,她提出离开,他却撒泼耍赖地不想让她离开。
辛辞在房门外待一会儿,他能在病房里按几十次呼叫铃,问护士的问题只有一个:“外面那姑娘还在吗?”
重新回到病房内,辛辞低头叹了一口气:“江总,我做的决定不会改,我已经辞职了,没义务再待在你身边。”
江少戎坐在床上,他就着盘腿的姿势往后一靠,手臂撑在身后,仰头看她,神情居然有些无辜可怜:“你们女人都这么狠心的吗?”
辛辞:“……”
她是真的不想跟他纠缠,从床头上拿了包就打算走,江少戎却伸手拉住了她,辛辞没能挣脱,他抬头看着她,神情是前所未有地认真:“阿辞,别走。”
“在地下室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辛辞咬了咬唇,轻声道:“江总,没有人会花钱,买喜欢的女孩子挨下一巴掌。”
江少戎怔了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承认自己手段卑鄙,自小到大,受到的所有教育都告诉他,要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不计手段。
他向来在这些争夺游戏中无往不利,逼走了她身边的人,用钱笼络着她,她最终还是留在他身边了,挽着他的手臂,看他时永远眉眼带笑,可那笑意却不能抵达眼底。
他后来才明白,原来要得到一颗真心的方式,是先付出一颗真心。
辛辞抽出手,强忍住要落下的眼泪,挺直了脊背朝着门口走去。手刚放到门把手上,身后却突然传来响动,下一刻,就被人自身后抱了个满怀。
辛辞挣动着,他却抱得更紧了,在怀中将她转过身来,她眼泪这时才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对不起。”江少戎伸手,有些无措地擦去她面颊的泪,反而将她的面颊擦得通红。他望着她,深黑的瞳仁中清晰地映出她。
“我从前不懂爱人……”他说着,捉起她的手,朝着自己扇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令她一怔,模糊泪光中,看着他脸颊上迅速浮起了巴掌印。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他轻轻问。
监制:飞酱
主播::叶子琦
编辑:Appi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