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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挣不脱那个男人

2021-04-09 10:36:52 作者:不是我吧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她挣不脱那个男人

  1

  廖静妈老家拆迁,能分到一百五十万,她和弟弟廖志每人能分得七十五万。

  七十五万啊,抵她和丈夫老胡多少年的工资?女儿琪琪马上就要上小学了,他们可以把现在的这套小房子卖了,再添上点钱,买个学区房。

  她兴奋地要老胡周末就去看房。

  晚上她给弟弟廖志打电话,问拆迁款什么时候到账的事,不想廖志却吞吞吐吐地说,“小姚说了,这一百五十万不能平分。”

  小姚是廖静的弟媳妇。

  廖静的心像沸腾的油锅被浇了一瓢凉水,刺啦一下,冷之后是一团蹿起来的熊熊火苗:“廖志你到底啥意思?不平分那到底咋分?”

  “小姚说妈现在在我们家,以后病了瘫了也是我们给伺候,所以要求多分些。她要拿三分之二。”

  廖志的嘴里像塞进个核桃,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大锤,直接锤进了廖静的心里。

  “这是什么理由,我说过我不管咱妈了吗?”廖静愤怒地一字一句地说,廖志那边烦躁起来,“姐你就别让我为难了,我们家两个男孩,你们家就琪琪一个女孩,负担可比我们轻多了。先这样吧,我这还有事。”

  廖静一肚子的话被堵住,心肝肚肺都像搅了个个。从什么时候,廖志居然这样对她说话了?

  廖静比廖志大三岁,姐弟俩关系一向很好。

  小的时候,夏天他们俩趁中午大人睡午觉,常常偷偷一起溜到池塘那儿网鱼,廖静捞出来一条,廖志就用小胖手把鱼从网兜里小心地掏出来放在水盆里。微风轻扬,蝉声悦耳,那是廖静心底最珍贵的记忆。

  秋天柿树上只剩下最高处垂挂着的一只,廖静嘴馋,廖志二话不说,蹭蹭蹭猴一样爬上去,摘到了柿子,他笑嘻嘻飞快爬下来,把柿子递给廖静,自己眼巴巴看着,希望廖静能分他一小口。

  廖志小时候爱哭,别的男孩老欺负他,也是廖静每每去救场。

  后来廖静去镇上上高中,每星期回来一次,每周五下午,廖志都会在村东头的小桥上默默等她,帮她拿不多的行李。那时他已经是个有点害羞的半大小伙子,廖静问他话,他都用嗯来回答。

  2

  廖静大三那年,廖志也考上了大学,家里供他们姐弟两个上学颇有些吃力,本打算考研的她只好悄悄扔了书本。

  穷人的孩子有什么资格考研,生活才是第一要紧的。

  工作后,廖静自觉接下父母的担子,供廖志读书,她把每个月的工资分成四份,两份给廖志,一份给父母,剩下的一份留给自己。那时的她,早餐是馒头就咸菜,连坐公交车的一块钱都不舍得。

  大学毕业后,廖志要考研,廖静觉得多读书是好事,她给他整箱寄书寄资料,写信鼓励他。廖志研究生三年,廖静的收入虽然水涨船高,可却始终不敢乱花一分钱。她打扮朴素,即使工作和长相都还不错,可父母和廖志却让她在婚恋市场上行情低靡,谁会娶负担这样重的一个女孩呢?

  研究生毕业后,廖志还要考博,他去上海面试,那时廖静刚发了奖金。她本想买条项链,她工作这么多年,连一件象样的首饰都没有,可廖志一个电话打过来,她还是把手里还没暖热的三千块钱寄给了他。

  廖志考上博士之后,跟着导师做项目,慢慢不需要廖静的接济,廖静才有了喘息的时间。她开始有时间有精力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可此时她已是大众眼中的大龄剩女,优质男人早就被人挑走。

  她在三十岁上,遇到各方面跟自己条件差不多的老胡,彼此知道这已是他们的最优选择。

  他俩是裸婚,没有洁白的婚纱,也没有庄严的婚礼,在某个不知名的金店,花了两千块钱买了两个戒指。

  这仓促而潦草的婚事,成了廖静心底最大的遗憾。

  廖志博士毕业后,还依恋着姐姐廖静,他来到廖静所在的城市,在一所高校任教,并娶了自己的研究生学妹小姚。他们买房时,廖静背着老胡偷偷给了他两万块。

  那是她和老胡结婚后存的最后一点私房钱,她在心里对廖志说,姐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小姚和廖静先后怀孕,母亲当然选择去照顾自己的儿媳妇。

  廖静婆婆去世得早,廖静又舍不得请月嫂,老胡向单位请了7天假,假期结束,他去上班,廖静一个人带娃洗尿布做饭。有次她一天忙得只吃了两顿饭,晚上十点多老胡回来,带回一个他早上吃剩的面包,她居然香甜地一口气把它吃完。

  后来她有一次去廖志家,看着母亲把饭做好后端到小姚的卧室,哄着她起来吃饭。那时小姚的月子已过,那一碗浓浓的猪蹄汤,被小姚嫌弃地只喝了两口,她的心里,酸涩得像是含了一棵柠檬。

  可是她不能争,婆婆照顾儿媳妇,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一个出了嫁的女儿,又有什么资格在那儿说三道四呢?

  她懂得这边界。

  3

  月子里的苦楚,以及独自一人带娃的艰辛,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所以后来无论老胡怎么劝她,廖静都坚决不肯要二胎。

  而小姚,在侄子刚上幼儿园后就又怀了孕。那时,廖志已被评了副教授,工资涨了一大截,还有母亲这个无微不至的大后方,小姚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生了。她只需要生,养的事一概不需她操心。

  这些事,廖静都统统可以不计较,公平,世界上有绝对的公平吗?只有她六岁的女儿会说“这不公平”,作为成年人的廖静,早就明白了公平公正只存在于书本中。

  可这次赔偿款这么大的事,小姚他们居然也要占上峰。他们还把她当成一家人吗?

  廖静肺都气炸了,小姚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她管不着,她只想当面问问廖志,他忘了他现在的生活是怎么来的了吗?忘了她这个姐姐是怎么一步步把他托举到这个地步的吗?他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第二天下班,廖静虎虎生风地赶到廖志家,怨愤和委屈给让她像一条缺氧的鱼,她只能大口喘着气让自己暂时平静下来。

  母亲正在给一岁多的小侄子喂鸡蛋羹,见到她,赶紧让她到沙发那儿坐下来。廖志和小姚都不在,母亲说他们带大侄子去上跆拳道课了。

  “妈,赔偿款为什么只能分我三分之一,难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愤怒让她口不择言,她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她妈叹了口气,“静,这事小姚他们都跟我说过,我也同意了。这事粗看起来对你是不公平,但细想想,小志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妈年纪大了,给他们把大的伺候好,还能搭把手照顾好这小的,他们以后养我的老,我心里也觉得坦然。这二十五万,全当是给妈的养老钱。”

  “妈,我和老胡也可以养你老啊。”廖静惊异地说,不知道她妈内心里原来对于儿女的看法差别如此巨大。

  “我有儿子,怎么能去姑娘家呢?我也没给你们带过一天的孩子,再说我跟你们家胡立也合不来。小姚这个人吧,刀子嘴豆腐心,跟她相处这几年,她对我也还可以。静,看在妈的面子上,你就别争了。妈知道你以前对咱家付出挺多,可是,那时候你和小志都没成家,还在一个锅里搅稀稠,一家人帮一家人,天经地义。”

  这时小侄子哭闹起来,她妈顾不上再劝她,赶紧去哄孙子。廖静默默地坐着,意思是,以前的事要一笔勾销,以后的事一码归一码。

  悲愤让她失语。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这时门开了,廖志和小姚带着大侄子回来了。大侄子一下子便扑到她身上,“姑姑。”

  她伸手摸着孩子的头,汗湿的头发在灯光下带着濡濡的光。她一向对两个侄子疼爱有加,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来待,可他们把她当家人吗?

  小姚客气而礼貌地同她打了个招呼,便把侄子带进了屋里。以前她每次见她都很热情,是金钱让他们生疏起来。

  顿了顿,她打开门要回去,临走,母亲叮嘱她,“骑车骑慢点。”

  廖志默默下楼送他。她本就是来质问他的,可现在,却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曾经他们亲密无间,现在他们之间却隔着无形的距离。

  4

  廖志看得出气氛,紧走几步和她并肩,小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姐,我知道这事你挺生气,但我也有我的难处。这几年我虽然涨了点工资,可小姚没上班,一大家子全靠我一个人。还有俩男孩,以后也够我们受的。

  “小姚他们那边的风俗,嫁出去的女孩泼出去的水,就不能再分娘家的娘产了。她妈前几天打电话,还专门说了这事。而且,小姚跟我结婚的时候,咱家一分钱彩礼都都没给人家,好不容易拆迁了,我也想给人家点安全感。”

  廖静打量着他。

  小的时候他是圆脸,小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会变成一条可爱的缝。可现在,他却变成了长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单眼皮居然也变成了双眼皮。他青春期的时候不爱说话,可现在,他却循循善诱,娓娓道来。

  他变成了她不太熟悉的样子。

  他家有困难,她家就没有吗?他是祼婚,难道她不是吗?曾经他们住在同一个巢里,后来他们像小鸟飞离旧巢,如今,他们分别代表了两个新巢,他们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想为自己的那个巢多争取一点利益。他一口一个小姚,却全然忘了她这个姐姐。

  “这是小姚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廖静停下来,直视着他。

  廖志怔了一下,路灯把他的脸分割成斑驳的几块。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垂下了头。

  廖静明白,这是小姚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现在,他们才是一条战船上的战友。

  廖静很想把以前的旧事翻出来一一掰扯清楚,那些年她为这个家庭的付出,那些年她背负着重担,是怎样砥砺前行。但,付出的金钱可以计算得出,那些温情的过往又怎么能算得清呢?

  而亲情,一旦沦落到需要掰扯的地步,又是多么悲凉。

  她摆了摆手,压住心底奔涌而出的凉意,说,你回去吧,对咱妈好点就行。

  不久拆迁款下来,廖志和廖静一起去银行办理转账手续。

  结束后,廖静一言不发径直先走了。她要用这个态度,来表达她的不满和失望,来表达她决绝与决裂。她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廖志追出来后的欲言又止和尴尬。可她内心却筑起了一道长城,把他隔成了与她不相干的人。

  她加了加油门,绝尘而去。

  后来她没再去过廖志家,她妈打过几回电话,她问了问老太太的身体状况,就挂了。

  都说父母与子女是一场渐行渐远的缘份,兄弟姐妹之间又何尝不是。人生的前半截,他们相依为命,之后他们奔赴新的生活,他们与过往的联系便越来越少,终至崩裂。

  几天后,廖静去拜访一个客户的时候,被一辆奔驰车追尾。廖静伤到眉骨,血流如注,胸部也断了两根肋骨。她被120送往医院,迷糊中,医生问起她家人电话,她想起老胡正在外地出差,下意识地背出了廖志的电话。

  从昏迷中醒来,她第一眼便看到弟弟廖志焦急的脸庞。

  5

  廖静脸部缝了12针,再往里错一点点,她可能就要失明,胸部也做了手术,缠上纱布,一动就疼得钻心。

  守在病床前的廖志看她睁开眼睛,惊喜地问:“姐,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儿疼?琪琪你放心,在我家里有咱妈和小姚看着。已经给姐夫打了电话,他马上赶回来。”

  琪琪是她的命根子,听得她被安排得妥当,她当即便觉得全身的疼痛减轻了几分。

  一天后老胡也匆匆赶来,带着女儿琪琪。看到女儿,廖静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差一点阴阳两隔,让她更加珍惜这生的一分一秒。

  琪琪抱着她的手臂,她被牵动伤口,疼得咧了一下嘴。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女儿穿了一件新的艾莎公主的裙子。这件裙子以前女儿就想要,可她嫌贵,没舍得给她买。她扯出一个笑脸,问女儿,“新裙子真漂亮,是爸爸给你买的吗?”

  琪琪扬着小脸,“是舅妈买的呀,舅妈对我最好了,妈妈你说是不是?”

  廖静无语。

  车祸责任很明确,奔驰车超速还急转,需负全责。但奔驰车主倨傲不已,怪她开车太慢,男人往她病床上扔了五万块钱便再不露面。

  廖静不属重伤,算不上刑事,交警让他们先私下协调。老胡回来后,廖志和他两个大男人在走廊上嘀嘀咕咕商量着找奔驰车主要后续赔偿和道歉。老胡的意思是钱到位就行,廖志却一定要让对方道歉。“我姐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大委屈。”

  弟媳妇小姚也赶过来看她,给她带了熬好的鸡汤。她满脸的真挚关切,对肇事车主义愤填膺。

  以前的拉扯仿佛不曾有过,现在,他们是同仇敌忾的一家。

  廖志干脆请了一个月的假找证据,联系车主,到交管局要说法。那段时间他胡子拉茬,迅速消瘦,但再忙,每天也要到病房前跟她待一会。小姚也几乎每天都来给她送饭,说是医院的饭不好,让她好好养着。

  廖静出院前,奔驰车主终于来到她的病床前,买来鲜花和水果,正式向她鞠躬道歉,除了结清她所有的医疗费用,还给她拿了三万块的精神损失费。

  临走时,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又转头对她说,“你这个弟弟,够意思。”

  廖志一辈子书生意气,她想像不出他是如何跟他们交涉的。

  出院那天,廖志开车来接她,他和老胡一人馋着她一条胳膊,小姚在后面拿着她衣物,他们一起往外面走。

  一个月的病床生涯,外面是已是盛春。绿柳垂拂,樱花盛开在蓝天下,微风吹过,一地花雨。

  她心底涌起一片暖意。

  曾经她以为,世事非黑即白,亲情也是如此,她认定它已从白变黑,于是手起刀落,试图从此一刀两断。可是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盘根错节,根植于血液之中。它千丝万缕,无法捕捉却又无处不在。它错漏百出,却又充满包容、豁达与原宥。它不完美,却是她生命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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