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不知不觉又走入了学林街。

　　夏日的微风，吹拂玉玲儿的衣裙。她无声地叹口气，不带任何表情，也努力不带任何情绪。通中的嘴脸在脑中闪现，她赶紧摇头，频摇几下，将记忆清零。不自觉地望望街边，明知街边的那栋楼已拆除多年，楼上的人也移居了别处。

　　手机铃响，玉玲儿看看，是通中打的，不接。

　　心里只要装点事，玉玲儿喜欢往学林街跑，喜欢叹气，喜欢努力不带表情和情绪，喜欢瞭望街边早已无存的楼房，想象那移居别处的身影。

　　你不是你有多好！玉玲儿心里呐喊。

　　这呐喊，从高中时代起，在她心间回荡二十多年了。高中时代的玉玲儿，在同学眼中，裹在宽大的校服里，像不思进取不谋盛开的花苞，含蓄而沉静，似乎没在教室灿烂地笑过，尽管她笑的样子超好看。可玉玲儿自己都不敢相信，含蓄沉静的她，正暗恋着一位老师。玉玲儿明白那很不应该，不让任何人觉察，包括最好的朋友，包括那老师本人。她只默默关注老师，看他在校园走动，看他出入于教室，看他讲课，看他表扬批评学生，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欣赏不够的那种。

　　直到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那天，玉玲儿冷不丁冒出个想法，要独自去家看望暗恋的老师。老师住在学林街，玉玲儿知道，更知道单元和门牌号——每天早晚上学路过，她不止一次仰望过那灯光融融的窗户。

　　老师正好在家，热情迎接了玉玲儿。

　　玉玲儿表面很沉静，一如平时的样子，内心却窘得什么似的。尤其发现老师的妻儿都不在家，那房子只有老师一人，她更紧张得语无伦次，坐三分钟便告辞了。

　　老师不挽留，起身相送，说些没油没盐的客套话。玉玲儿嗯嗯答应，走至门口，突然转身抱住了老师。

　　老师吓了一跳，怔怔地站着，这孩子，你——

　　老师独特的气息令玉玲儿迷醉，可她仍是松了手，双眼亮亮地盯住对方说：“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这话是她即兴的发挥，也是沉积很久的心声。说完，玉玲儿不管不顾，径自开门而出，将没回过神的老师关在了家中。

　　大学四年，如火如荼的恋爱在身外上演，玉玲儿视若无睹，拒绝了太多的追求者，我行我素，含蓄而沉静地生活学习；毕业之后，更胸无大志似的，回小城当了中学老师，恋爱的事仍迟迟不见动静。父母终于打熬不住，直截了当开始催婚，七姑八姨更疯狂介绍，门铃都摁坏了，却没一个让玉玲儿看上眼的。

　　处对象不上心的玉玲儿，工作一直很努力，赢得了家长、同事和领导的好评。大家关心地议论，小玉究竟怎么回事，快三十岁了！

　　关心话捅进玉玲儿耳朵，情绪自然受影响，常不自觉地到学林街走动。街边的楼房尚未拆除，暗恋的老师住在上面，奇怪的是，玉玲儿竟没机会邂逅一次。

　　后来小城改造，楼房拆除，老师也移居了别处，玉玲儿仍执着地来学林街。有次，她被一个带小孩的女人迎面挡住。

　　盯视对方良久，玉玲儿说，你，是李艳吧？

　　那女人一下将玉玲儿抱住了。高中同桌，多年不见，恍如隔世。李艳感叹玉玲儿年轻，比高中更漂亮，更迷人。玉玲儿含蓄而沉静地笑着，揽过李艳手牵的孩子，上幼儿园了吧？

　　是啊，都大班了。李艳说。叫阿姨，豆豆！

　　恰在那时，玉玲儿暗恋的老师打对街经过。李艳眼尖，礼貌地高声问好。老师看看，穿街走向两人。玉玲儿也跟着问好，很意外，很紧张。街头偶遇弟子，是老师的家常。简单寒暄几句，询问了两人的近况，老师特意转向玉玲儿，你还没结婚啊？下次见面，希望摆脱独身，向李艳学习吧！

　　老师眼中带笑，表情冷峻，说完挥手告了别。

　　沐浴着熟悉的气息，遥望那熟悉的背影，玉玲儿怅然站立，你不是你有多好！

　　若不是李艳叨叨，玉玲儿也许会在街边站成木头。

　　玉玲儿决定结婚了。为了老师叮嘱？为了父母的催逼？为了履行人生的程序？都是，又不全是。抓阄儿似的，她很快选定了通中，只因通中是她决定结婚后的第一位追求者。

　　结局对通中好像不公平，可玉玲儿是认真的，正像她学生时代对学习、工作以后对教学一样。含蓄沉静的她，结婚之后相夫教子，波澜不惊地过起了日子，令父母悬着的心放下了。

　　她从来不跟通中聊自己的曾经，那场刻骨铭心波及终身的暗恋，只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独自去学林街散步，探望街边已荡然无存的楼房，想象曾在楼房上居住的身影。

　　散步的过程，通中常会打来电话，问她身在何处；或者在她散步结束回归家门的时候，给她宽大的怀抱，这么久，去哪了？

　　玉玲儿含蓄而沉静地微笑，含糊应答着什么，轻轻将通中推开，静静瞅住，内心在固执地叹息：你不是你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