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台种菜
目睹上海疫情爆发之后的景象,人们开始在自己家阳台上种菜。我看到许许多多个瓶瓶罐罐,里面种满了小葱、韭菜、鸡毛菜。另外,还有如何用黄豆发豆芽的经验交流。
那些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分量并不大,以我多年进厨房的经验,小瓶子里种出来的小葱大概够做一道菜,广口瓶里种出来的小葱估计能做一顿饭。保障一户农家一年四季的蔬菜,也得要两分地。两分地如果换算为瓶口,数量怕是会相当惊人,普通豪宅都摆不下。
所以是焦虑,是应激反应。人在内心焦虑难安的时候,总得做点什么。他们不知道一瓶口的菜不能解决多大问题么?显然是知道的。但是他们还是要种,因为自己多少做了点什么,做了点什么能缓解内心焦虑。这有点像是烘焙课,人们已经吃了太多的糖,街面上也有太多的甜点店,并不缺家庭手工制作的糕点。但是人们还在烘焙,烘焙完有幸福感和成就感,夫妻之间也就不再吵架。
种菜是假的,焦虑是真的。对此我完全能够理解,也能感同身受。当我的街区夹在两个爆发阳性病例的街区之间时,我觉得无论是种菜还是发豆芽,买干燥蔬菜还是营养粉,我都能理解。毕竟我也在犹豫片刻之后,给我家的两只猫下单买了猫砂和罐头。如果他们需要吃猫草的话,我估计也会把花给拔了,改种草。
其实,我此刻的生活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影响。超市还在送货上班,外卖还在准点到达,快递还是会出现在门垫上。但也有意外:昨天根据我的写作计划,本来应该完成一篇专栏文章,我也的确拿出了电脑在膝盖上摊开,甚至打开Word写下了标题。但是我在各个群里刷各种阳台种菜,水发黄豆绿豆,砧板韭黄,4个小时就那么过去了,Word里还是只有个标题。
我发觉我是有点焦虑了,不是焦虑粮食和蔬菜,而是焦虑人们在怎么做,我想知道他们都在干什么,做了什么判断,做了什么应对。也不是想从中学习点什么,就是单纯地想知道。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每一个人的性格,思考习惯,理性和逻辑以及执行能力,还有就是人们的情绪会如何相互影响。然后4个小时一闪而过,我发现我损失了4个小时,正文一个字没写。
在晚上10点,我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别人起码在阳台上种了一瓶葱,一花盆菜,我看那些蔬菜都发得挺好。而我什么都没有做,将来也不大可能去别人家敲门进去要求分一半的小葱。意识到这一点,我立即关闭了所有的群,关闭了所有的页面,再次祭起Word就是一通猛敲。这一次因为内心平静的缘故,写得非常顺畅,在午夜到来之前完成了2500字。然后我跑到已经安安静静的群里对大家说:我写完了,现在,我可以开始专心焦虑了。
我等了半个小时,焦虑竟然没有来。各种群都很安静,毕竟都是中年人,12点前要上床睡觉,养精蓄锐第二天对付自己家孩子。那一刻寂静非常,整个世界都像是停顿了下来。翻一翻历史记录,那些菜的照片都还在,但是消息已经不再滚动,夜色里所有的菜都有一层淡淡的漂亮的荧光,比真实的模样还要动人。
什么感受?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午夜走进剧场,来到了空无一人的舞台。白天这里曾经上演热闹非凡的戏剧,那戏剧由人们内心的欲望和情感所推动,热烈、喧嚣、冲动、富于激情。导演是人们关于未来的想象,在那不可知的未来里,想象力为它创造出许多可能,催促人们用行动去迎接那些可能。然而夜晚终究来临,人们从舞台上和观众席中撤离,回到黑甜梦乡中去了。那些阳台,那些菜,就是此刻安安静静散落在空无一人舞台上的道具。我穿行其间,像是窥见了什么秘密。
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回想80年代,我家是在阳台上养鸡的。前后手工打造过两个鸡舍,一个是上下铺,一个是长条笼子。当时人们在阳台上养鸡,主要目的是为了得到鸡蛋,次要目的是在春节改善膳食。早上,整个居民区各家阳台上鸡鸣声此起彼伏,是真正的闻鸡起舞。随着粮油副食的开放,阳台养鸡和粮店一样都变成了历史的陈迹。家庭养鸡需要把鸡笼底部修成倾斜的,这样方便鸡蛋滚下来。又要修一条木槽接住,为了防止破碎还需要在木槽上垫一层破布。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学到了一点:鸡也会吃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