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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行诗》读后感摘抄

2022-06-11 09:26:01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十四行诗》读后感摘抄

  《十四行诗》是一本由[德] 瓦尔特·本雅明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130图书,本书定价:平装,页数:2021-7,特精心收集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十四行诗》读后感(一):海与光

  善用西西弗是大三学到的第一件事,上次尝到甜头之后我又跑去看了一本新出版的书,而这次是有目标的:我在豆瓣上发现本雅明的诗集居然出版了。虽然我对20世纪初的德国诗歌没什么期待,但为本雅明填充一个真正的诗人的称号是势在必行的。 这套十四行诗共73首,献给本雅明在德国青年运动中为反对战争而自杀的一位朋友。作品有非常浓厚的诺瓦菲斯的味道,死亡与爱与神圣混合而成的神秘主题和还算典型的浪漫主义风格。所以作为诗歌本身也没什么好说的,它有着最典型的用经典意象掩盖鲜活生命的特色,而这意象以其民族性和超越性而和法西斯主义联系在了一起。这是浪漫主义诗歌的通病,诺瓦里斯的妻子死去竟然让他进入了圣洁的状态,这在如今是大多数人不能接受的恐怖——当奥斯维辛常悬心头。 而本雅明以纪念其朋友为名,亦把他朋友上升到了救世主的地步。这种上升甚至是逐步的,先是说成挚友,以牵手为象征,然后被说成爱人,直接嘴对着嘴,最后成为耶稣,带给诗人以神谕,去抵挡逐渐政治化的德国青年运动。此时,这位朋友鲜活的形象去哪里了呢?这位朋友爱喝酒又爱写诗的活人气息,其让本雅明痛彻心扉的切身感受,难道不会因为被神圣化而消失吗?如果说德国青年运动逐渐民族主义英雄主义化,那么以一个新耶稣来抵挡旧耶稣是不够的。是否事实如此,新旧耶稣之别是本雅明动摇的根本原因。在他看来,耶稣的降临带来的是彻底的革新,而这是需要被把握和发扬的。就形式而言,来临者的具体样态不是重点,因为它始终只是机会。 但它有一个先决条件:耶稣需要从代表死亡的海洋中出现。换言之,时代一定是晦暗的耶稣的重复诞生才是可接受的。这当然是本雅明历史哲学要处理的主题。不过就这些十四行诗来说,它确实塑造了不同于卡瓦菲斯的死后英雄。如果说后者的神来源于死亡的黑夜体验本身,那么前者的死亡属于个体,黑夜则属于群体,简单说,死本身并不足以使本雅明的朋友成为引领者,它还需要极端的异质于时代的海洋。这就是这些十四行诗试图展现的,用一种极度正统的形式,一种极其对立的抵制予以抵抗,这种抵抗因其精致而只能是私人的,所以我们也没必要谈论其社会影响。但就其试图发表而言,我还是想说,一种光与黑暗的对立就算其内部再怎么精细,也不可能真正对社会思潮造成有效的打击。英雄依旧是英雄,不管它从哪里来临。这就需要我们发展出一套判定有效性的方法,如果这是不可能的,它就会要求一种随机性的实践导向或者绝对批判的认识导向,后者显然指向阿多诺,一种近乎行话的批判性思想。我们有希望的方向还是一种实践理论的建构,或者寻找那个方法。 综上,十四行诗还是太浪漫主义了,我的评价是不喜欢本雅明就别看。

  《十四行诗》读后感(二):一首指向哀思的“元诗歌”:悼亡诗第五十一首

  一位优秀的诗人,必然对语言非常敏感。诗人在语言中表达自己,却也被语言的规则束缚自己。一面是急于倾诉的激情,另一面是传情达意的要求,两种相反的关怀之间自然形成了强烈的张力。有时,这会摧毁诗人的创作力,但也有时,这种张力本身会成为新的、更高级的创作动因。本雅明作为语言天才,在悼念亡友的第五十一首十四行诗中,诗性地融合了浓烈的哀思与冲破形式束缚的欲望,用悼亡诗反思诗歌本身,用诗歌的自我指涉把悼亡之情推上了更为古典的艺术祭坛。

  刚一开篇,作为诗人的本雅明就直白地哀叹了自己的语言。十四行诗对押韵、音步等有着严格的要求,诗人必须不断裁剪语言,筛选词汇,才能把自身的激情塞进格律的条条框框里。在创作了五十首形式亦步亦趋、规整得近乎古板的作品之后,本雅明终于在第五十一首这里,遭遇了一种强烈的词穷之感。

  所谓词穷,必然同时包含诗人经验的两个维度。一方面自然是字面上的,诗人的语汇库已近干涸。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诗人内心依然燃烧着炽烈的表达之激情。词穷不是他不再表达,而是太需要表达,却无法找寻语言的出口,因而情感郁积。表达的激情,和无法表达的愤懑,在这里融为一体。本雅明在此时的经验,必然是对于悼亡对象——弗里茨·海因勒——的追思之情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必须体验词穷所包含的双向挣扎。这就将他推向了语言的边界。

  结果是,清晰的语言消失了。诗人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个“隐喻”,将读者引向一段古希腊神话。虽然晚期本雅明会在写作中“鸡贼”地正话反说,“任性”地颠倒神话的意义作为自己讽喻的内容,但是纵观整本《十四行诗》,二十多岁的本雅明还是非常诚恳的,不仅忠于自己的感情,也忠实于自己引用的素材。这不是一幅单纯的图像,而是借由神话情节对自身愁绪的捕捉。

  俄耳甫斯的神话,本身也是一段悲壮却矛盾的故事。俄耳甫斯的妻子撒手人寰,令他哀恸不已。于是他兀自闯入冥府,凭借自己身为缪斯之子的才华,在冥王面前演奏了最动听的音乐,终于打动冥王,答应他把妻子带回人间。然而,冥王也有一句忠告:在离开冥府之前,切不可回头观望身后的妻子。俄耳甫斯就这样领着妻子穿过了冥府,一路没有回头,直到他们已经在前方看到了人间的光亮。此时,俄耳甫斯没有忍住,只想看看妻子是否跟上了。就这一回头,妻子立刻变成石头,永远留在了冥河岸边。

  本雅明在诗中引用俄耳甫斯的故事,为亡友招魂的心思不言而喻。虽然本雅明不是俄耳甫斯,但他的诗才能否令他穿越冥府,就算救不出海因勒,哪怕再看他一眼也好?——这又是本雅明与海因勒鲜明性格差异的体现。海因勒正因为刚毅坚定,才会在大战爆发时立刻赴死,以最决绝的方式向时代抗议。而充满了土星气质的本雅明,不仅面对世界大战毫无作为(除了逃避兵役),甚至在亡友面前也没有实质性行动。本雅明还能做什么?俄耳甫斯的形象,恰恰表现了本雅明的无可奈何。除了寄希望于艺术,用如歌的文字探向冥府,他这样一位生者,已再无可能接近海因勒。作诗,成了本雅明仅有可能的行动。

  然而,俄耳甫斯神话的另一面也在强力地冲击着读者:作诗,可能是本雅明最为有力的悼念行动。诚然,俄耳甫斯没能将亡妻带回人间,可他这趟冥府之旅,真的全然失败了吗?答案是否定的。他展现了艺术的力量。正是艺术,让他成功地改变了死亡主宰的心意,成功地把妻子从冥府最深处带了出来——然后留在了冥河岸边。亡妻的石像,从此在冥河岸边永恒矗立,成了爱情的丰碑,更是艺术的丰碑。莎士比亚在他著名的第十八首十四行诗中就已经声明,诗歌才是美人不朽的真正原因。同样地,如果没有本雅明的《十四行诗》,弗里茨·海因勒的名字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文学史中。本雅明无法让海因勒复活,但他让后人看见了海因勒的石像:他是海因勒的俄耳甫斯。

  第五十一首十四行并没有(当然也不需要)详细交代神话的情节,在第三诗节末尾,在那句不祥的“实为重要”之后,本雅明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准备迎接更加意味深长的结尾。神话的情节,神话的内涵,神话本身的隐喻,都在这一停顿中,为读者打开了思考的空间,让读者自行步入那个黑暗的世界。而这个停顿,恰又契合了十四行诗的形式要求——在诗末转折升华。

  古典式的审美要求“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本雅明在不断吐露自己感情的同时,依然对自身更柔软、更危险的部分保持警觉。某种意义上,他说出的这些话,竟像是对本雅明最纯粹内心——赋予他最炽烈表达欲的核心冲动——的遮蔽和掩藏。这也是他必须使用隐喻的原因:“神秘的箴言依然藏于诗行/正如她悄然跟随于他身后……”本雅明最多只会引导读者,将目光投向何方。

  这个地方是诗歌的最后一句,也是呼应了诗歌开篇的一句。这个地方是语言的地平线,是人们越追逐、越远离的世界。这条线的命运,就是消逝。也是在这最后一句,这个无比巧妙的介宾结构提醒着我们消逝的地方。那个方向,是两个同位语并置的地方,是思与诗融为一体的地方,是哀悼者的真心、表达者的冲动、诗作者的挣扎共同交汇的地方。情绪和语言在诗末共同消隐,留下了一首圆融的作品,一部成型的死者石膏脸模。

  这是怎样真挚、怎样有血有肉的本雅明啊!我们当然承认他深邃的思想和批判的灵光,但作为诗人的本雅明,是真正能够令人动容的本雅明。当后世读者像他望着海因勒那样望着他的时候,也许他在《单行道》里的这段话,正好能够作为我们的隐喻,让我们轻轻叹下一口气,然后合上书页,安全地远离他:告别的人是多么容易地被爱啊!因为受到从船上或者从火车窗口向这边匆匆挥动的条状 织物的滋养,火焰在为即将离去的人更纯洁地燃烧。距离像色素一样渗入正在消失的人 并用柔和的炽热将他浸透。

  《十四行诗》读后感(三):“清醒的光:本雅明和他的《十四行诗》”——7月31日神兽之间活动现场实录

  本雅明不仅是一位重量级思想家。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他也曾创作诗歌,而且是形式古雅、格律严谨的十四行诗。2021年7月,99读书人在中文世界首次推出本雅明的《十四行诗》,并邀请译者王凡柯、校译者李双志二位老师于7月31日做客上海神兽之间书店,与大家畅谈这本属于本雅明的“记忆的角落”。

  主持人: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本雅明《十四行诗》的新书分享活动,我是今天的主持人,也是本书的责任编辑。坐在我旁边的两位是《十四行诗》的译者王凡柯老师和校译者李双志老师。

  大家对本雅明应该都不陌生了,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一位思想家。但大家是不是没想到,本雅明也是诗人?估计都很意外吧。那么两位老师要不要跟大家先介绍一下,本雅明为什么会写诗,他是在怎样的背景下开始写诗的?

  王凡柯:我觉得,单纯地从研究者的角度去思考本雅明的形象,最大的印象应该是像汉娜·阿伦特对他的描述那样,“难以概括”。在拿到编辑老师交给我的——也是李双志老师推荐的——本雅明《十四行诗》之前,我对他的印象就是晦涩、敏锐又敏感的形而上思辨者。我都很难说他是“哲学家”,因为他一生都和学院派的哲学写作保持距离。

  就因为这样,我们拿到他的诗歌才会非常欣喜,因为我们可以从他的诗歌里看到一个更私人化的本雅明,一个在研究者的文献之外的本雅明。现在我对本雅明又多了一些其他维度的看法:现在在我眼前的本雅明,就是一个天才的少年,但是他有着羞涩的、青春的心事。

  这本《十四行诗》分成两部分,篇幅最多的是“悼亡十四行诗”。后面还有几首“爱情十四行诗”,能够更为立体地呈现哲学家的私密一面。但最核心的部分还是“悼亡十四行诗”,创作对象是他在参与青年运动时期的一位伙伴,在一战刚爆发的时候为了抗议暴力而选择自杀。这对本雅明的冲击非常的大。这也是他创作《十四行诗》的直接动因。

  李双志:对,其实本雅明在《十四行诗》写完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找到任何发表的机会,也可能是说他根本就不想发表。但是诗作一直保留在他的手稿里面,他一直带在身边。《十四行诗》对他是非常重要的,也是他要尽力以诗歌的形式去保存的宝贵记忆,又是他对某些理想的缅怀。他知道,这些诗歌在他手上,那么在他逝世之后,纳粹政权极有可能就把它们毁掉。所以他当时把手稿交给了非常著名的法国哲学家乔治·巴塔耶。巴塔耶把手稿放在了法国巴黎的图书馆里面,不知道是不是藏在某个地下室,就一直封存了非常久。一直到80年代,另外一位非常重要的哲学家吉奥乔·阿甘本,他重新发现了这些手稿。

  于是,我们对本雅明的认识和想象中缺失的那一块,正好由《十四行诗》弥补起来了。在本雅明还没有成为哲学家、思想家、学者之前,本雅明的至情、至性都保存在这些十四行诗中间。而且,如果我们要了解一个时代在本雅明身上的投影,那就绝对要去读这些十四行诗。阿甘本于1981年发现这些手稿之后,《十四行诗》成了《本雅明全集》必然要收录的一部分,目前是在德国苏尔坎普出版社出版的五卷本《本雅明全集》的第二卷里面。本雅明作为曾经存在过的整个一个生命有机体,他慢慢地成长起来,青春时期以诗的形式记载的生命中最富有激情的那一块、那一段时光,就保存在《十四行诗》里面。所以我们要做的工作,其实就是把这一段最有激情的个人情感史和成长史中非常重要的一块呈现给大家。

  王凡柯:对的,李老师说,《十四行诗》包含着本雅明对一种理想的缅怀。这个理想就是青年精神,或者说是青年文化、青年崇拜。这种精神曾经在德意志历史上闪耀过,而且一直默默地延续到本雅明时期乃至更久。包括在本雅明晚年的《柏林童年》里,我们依然能在他身上、在他笔尖下看到,他其实和年轻时候并无二致,依然还带着青春文化的骄傲。本雅明最早建立起这种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就是在青年运动时期。他把这种精神延续到了他写作的晚年。这点非常地打动我,所谓不忘初心。

  李双志:这个初心真的很重要,但是我们好像卖了很久的关子,也没有点明本雅明哀悼的对象是谁。我们应该大声地把他名字说出来。——对,这个人就叫弗里茨·海因勒,他是当时青年运动的成员。

  可能大家并不是很熟悉青年运动,这里跟大家先介绍一下。实际上在1891年,就有一群年轻人,不满足于当时非常教条化的教育体系,试图探索一种新的青少年的教育模式。他们希望跑到校园之外,跑到让他们备受桎梏的市民阶层文化之外,去寻找新的天地,去体验自己的青春,去体验自然。这股风尚过了1900年之后,慢慢变得体系化。到了《十四行诗》即将出现的1913年达到了顶峰。那一年的本雅明是21岁,同样以蓬勃的热情,投入了这场青年运动。他们的追求很激进,是纯粹地投身大自然,和其他年轻人一起去大自然中去漫游,在那种境界中体验人和自然之间的呼应。这是一种非常浪漫的对年轻人的想象。

  在这种浪漫的气氛里边,弗里茨·海因勒就出现了。本雅明也是在1913年认识海因勒的。他同样是一位年轻的诗人,他也写诗,这是非常关键的一点。本雅明为什么要用诗歌来纪念海因勒?为什么没有写一本小说,写一部戏剧?他用的是诗,因为只有诗才可以真正的纪念诗人。

  凡柯老师在译后记里写了,一战爆发是青年运动的关键点,当时的青年运动内部出现了严重的路线纷争,导致整个运动分裂。面对世界大战,有一部分人非常清醒地意识到,这对整个欧洲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就是一场灾难。但是,更很多人恰恰迷恋着战争,迷恋战争带来的伪英雄的想象。他们觉得,战争来了,就要抛头颅、洒热血。本雅明和海因勒都属于另外一派,他们知道这是灭绝人性的战争,都看到战争会带来可怕的后果。所以本雅明和海因勒都积极地反战。但是他们面对战争的方式不一样,海因勒最后选择和女友一起自杀,向一战发出天鹅之歌一般的绝望控诉。

  1896年柏林施特格利茨城地区的“候鸟运动”

  王凡柯:我继续补充。青年运动的前身是著名的候鸟运动。候鸟运动最开始看上去是青年人和中年人的代继矛盾,好像是在反抗家庭、反抗学校的刻板和军事化教育,在这种背景下要求回归大自然,在大自然中重拾德意志精神故土。但它背后的原因非常深,其实是因为当时世纪末的经济转型,新的生产关系出现,市民中间出现了新的经济阶层。他们和旧有的教养阶层产生了矛盾,而旧有的教养阶层又不满于都市化、冰冷的技术这样的新社会空间。人与人之间原来的这种亲密相间的关系,被一种生产的关系所代替。候鸟运动其实就是在这种集体的文化乡愁中,对现代性的一种最初的反思、对现代性的不满。

  这里面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1914年是海因勒去世的年份,1914年是一战爆发的年份,1914年也是德意志知识分子发表所谓“1914宣言”的年份。当时的知识分子为了合法化德国在战争中的侵略和扩张,于是联合发表了一份文化声明。这个宣言给战争前夕的小候鸟们打了一针“大鸡血”,因为战争给了他们机会,一个伪造英雄的机会。所以当时大部分的小候鸟都是积极参战的。

  我们只要阅读德国研究者对这段历史的描写,就会发现当时的情况非常悲壮。这些年轻的候鸟、年轻的青年运动的参与者,他们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状况,他们是带着歌德、带着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带着这些文化的印记然后走进文明的大暴力中,走上了战场——这个对文化极度杀戮的大牺牲中。

  海因勒之所以被本雅明用大量的十四行诗来缅怀,就是因为他在那一群已经有点盲目的个人英雄主义和民族主义抬头的这种交绕的、唯美而危险的双重势力中,他是唯一清醒的光。而他清醒的方式非常绝对——他选择自绝于生命。本雅明他在海因勒的自戕中看到了真正的青年精神,这种精神以非常惨绝的方式流传了下来。

  主持人:王老师和李老师刚刚给我们非常详尽地介绍了《十四行诗》的创作背景。这里也有一点很值得注意。本雅明写的诗不是一般的诗,他写的是十四行诗。我想问一下二位,十四行诗作为一种特殊而严格的诗体,它本身有着什么样的传统和意义?本雅明为什么会选择它?

  李双志:本雅明在20多岁的时候选择写十四行诗,他眼前一定是有很多、很丰富的十四行诗传统和先贤的榜样的。他选择十四行诗来纪念、缅怀、讴歌海因勒——这一束“清醒的光”,因为本雅明心目中是把十四行诗看作非常重要、本身带有很高价值的载体。

  大家对十四行诗应该都不陌生。中文的翻译就是“十四行诗”。但是德语里的“Sonette”,不是“写了十四行的诗”的意思。它最早的意思是“发出美好的声音”,词源是意大利语。意大利语十四行诗的成型,大概是在12世纪的那不勒斯。十四行诗对内容是有要求的,它要求诗里面包含一组起承转合的意义关系。一首诗不是简单的一幅画面,而是不同画面的组合,在第二和第三诗节之间,一般要发生一种转折,发生一种戏剧性。当然了,十四行诗对韵律的要求也非常严格。

  十四行诗从意大利语起家,彼得拉克让它变成了爱情诗。然后到了英语世界,莎士比亚也是以情诗为主,但他有一部分诗歌突出了“诗”本身的意义。他会这么写:情人啊,请记住,爱情是短暂的、会消失的,但诗歌是永恒的;你因为我写诗,你才变成了永恒。这是莎士比亚开创的传统。进入德语世界以后,有几位诗人非常重要,也被本雅明本身视作重要的研究对象和榜样。其中一个是歌德,另外一个当然是荷尔德林。

  大家如果看这本诗集开篇,在进入本雅明自己的悼亡十四行诗之前,他把荷尔德林的一首诗摘当作引子,就是在非常清楚地告诉大家:我本雅明写十四行诗,我心中第一个模仿的榜样就是荷尔德林。这是很有趣的事:荷尔德林写的《十四行诗》并不多,与歌德相比绝对算不上一个写十四行诗的高手。荷尔德林最擅长、让后来的学者诗人都无比崇拜他的是颂歌体。他的颂歌是直接通往神性、灵性、希腊诸神的世界的,那是一个在人类世界已经消失,需要重新找回的这么一个光明的、美的、爱的理想世界,这就是他的颂歌。

  本雅明对十四行诗做了什么呢?他用十四行诗的形式写出了颂歌。大家读读凡柯老师的译本就会深切地感受到,荷尔德林的灵魂和十四行诗的节奏感,同时在中文里展现出来了。所以说,十四行诗在本雅明这里经历了非常重要的变化,他把死亡、爱欲、怀念、追求、理想、救赎都融合进来了,这是之前的十四行诗所没有的。十四行诗到了本雅明的手上,就焕然形成了一种新的、强劲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非常吊诡的是,来自他对死亡的思考。

  王凡柯:刚刚李老师充满激情地重复叠词,既像是一首诗,又好像让我回到了窦唯的摇滚乐现场:贪婪、死亡、欲望、救赎……非常具有摇滚现场的氛围。

  李老师刚刚说了荷尔德林,那么我要提另一个人——歌德。歌德在本雅明的思想中也占据着重要地位,他的十四行诗一定会对本雅明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早期浪漫派是本雅明终身研读、效仿、研究的对象。本雅明的博士论文写的就是浪漫派的艺术理念的批评。本雅明在私人通信中,曾经多次和朔勒姆提到,自己非常赞同歌德十四行诗的一个典型特征——激情与节制的交响舞。这个特征在歌德的爱情十四行诗里尤其典型,后来的研究者也反复提及。

  十四行诗具有严格的格律,尤其是对于精通德语文学文化传统的本雅明来说,他对十四行诗严格的格律要求一定不陌生。而他对海因勒的这股激情,却要放在格律的牢笼里跳舞。我觉得这是和歌德相呼应的一点。十四行诗格律代表着一种制度化、一种有序,代表着对无限的节制。它不允许激情过度地漫溢出来。其实,在作品里面,无节制的散漫并不是爱。爱是要伸出却缩回的手,这一“缩回来”才是爱的本身。“缩回”所体现的节制才是真正的、更高纬度的、更为精神化的爱。

  所以我觉得,从我个人观感来联系本雅明对歌德的熟悉程度,我觉得他对十四行诗的选择,更像是在激情与节制的矛盾中诞生出来的——不能说恶之花,而是美之花。

  李双志:“喜欢就是放肆,而爱就是克制。”克制真的是一个诗体上很有趣的话题。大家可能感觉十四行诗像是古典的,其实大家要知道,在现代诗歌的变化中,十四行诗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它确实有很强的形式感。而这种形式感和现代派追求的想尽一切办法与传统裂变的那种自由精神,很奇怪地糅合在了一起。

  十四行诗不是一种单纯的文学炫技,显示自己押韵全部押对了,平仄全部写对了……不完全是这样。十四行诗诗体的要求往往和奔放的情感形成了非常有趣的辩证统一。所以我同意这句话,“爱是克制”。当然如果我们去读本雅明的《十四行诗》,你会深切地感受到这种韵律感,让它成就了很多的画面感,成就了很多诗歌都共同包含的澎湃情感,呈现出有形的、具有雕塑感的美。

  主持人:现在,大家了解了《十四行诗》的创作背景,了解了海因勒其人,也讨论了十四行诗的形式和要求。那么,两位老师想不想挑选几首自己喜欢的《十四行诗》,专门谈谈作品呢?

  李双志:对,我们在台上这么激情澎湃了半天,不知道大家听着有没有内心的激情感动。今天既然我们有这个非常好的交流机会,我倒是觉得我们可以一起来读。所以我们会选择我们自己喜欢的诗歌,然后如果现场的哪位朋友愿意和我们一起分享,可以举手示意,读完之后也可以给我们分享一下,你们在诗中读到了什么,你们感受到的是什么。

  主持人:哪位老师先选?

  李双志:女士优先吧。

  王凡柯:好的,我要选我们今天讲座的标题——“清醒的光”——的出处。请大家翻到第40页。第29首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一首诗。虽然我们刚刚说,“爱是克制”,但其实我在第一次翻这首诗的时候,我是感觉回到了年轻人横冲直撞时的那种粗粝的爱。我并没有克制我自己,我也忘掉了如何去应对《十四行诗》该有的格律。我们之前在下面的谈话中聊到了王小波,他曾经非常推崇穆旦的翻译意识。王小波说,在穆旦的诗中,你看不到刻板的格律的亦步亦趋,而是一种节奏的代替。如果过度纠结于两种从语态上就完全不同的语言之间的跨越——一直有人说诗是不可译的嘛——它的跨越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但是我们想想,本雅明更吸引我们的是什么?这个时候,我们得先放弃掉研究者的姿态,因为研究者非常熟悉本雅明的一生,就会从后面往前看。我们知道他后面做了什么才被世间所瞩目、所关注。但是需要把这些先抛掉,回到本雅明创作这些诗歌的时代,在那个经验和状态里去接触这些诗。我是把格律去掉的,完全回到了意象优先,回到青年的姿态、青年的眼光,回到20多岁的人的诗歌里。所以我特别喜欢第29首,第29首特别青年。

  主持人:所以有没有哪位特别青年的读者愿意分享?

  【读者朗诵悼亡十四行诗·二十九】

  王凡柯:谢谢这位同学。刚刚这位同学读得非常沉重。第29首确实是一首很沉重的诗,不过也是给“悼亡十四行诗”点题的一首诗,它里面提出了非常多的关键词,整首诗都带有强烈的对比、对立关系,有着很明确的矛盾,而且是一个个体和群体的矛盾对立。联系我们刚刚说的背景,大家应该很容易猜出来,个体是海因勒,群体是那些在迷醉中忘却了原初青年精神的小候鸟,是青年运动中的其他同伴,以及当时整个德国青年的氛围。

  另外一点是,本雅明为什么要选择十四行诗来纪念他青年时代最重要的伙伴?他就是迷醉中的恪礼,就是我们刚刚讲的克制。而这首诗很重要的一点是,本雅明不仅在形式上、格律上严格按照十四行诗来创作,内容上他也严格遵照了施莱格尔所规定的十四行诗的标准:开篇的四句要怎样铺陈,后面三句的时候要怎样转折,最后的三句要达到怎样的总结……他最后把海因勒的个体形象总结成了神,推到了救世主的地位,而他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前面他一直在堆叠情绪。到了第一个三节行的时候,大转折来了,他说你明明是天使,可是你已经被暴力摧毁了。

  这首诗虽然是他的“词语破碎之处”,但无论从韵律还是从意义上,都达到了十四行诗要求的规整度,里面又蓬勃生发了让人难以忘怀的青年之态,我觉得实属难得,所以我选了第29首。让我们来看看李老师最喜欢哪一首。

  李双志:好的,第29也是我最喜欢的几首之一。大家一听就知道,凡柯老师是带着怎样一种永远青春、永远热泪盈眶的热情在翻译这首诗的。而且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她真的是把一首充满了晦涩难懂的驳杂词句,都化为了大家能看懂、能感动我们的中文诗歌,这是用了非常难得的一番精心的。

  我选的是第25页的第14首,有没有哪位诗歌爱好者,或者有青春激情的朋友,有吗?

  【读者朗诵悼亡十四行诗·十四】

  李双志:谢谢,非常有古老之夜的苍茫感,这个语调确实把握住了夜晚的感觉。我为什么选这首呢?当然,大家知道背景,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朋友走了之后,他的整个生命体验中拉开了如此大的一个口子,以至于他感受的夜晚就和一般人感受的不一样,和以前感受的也不一样。一开篇,他就把夜写成“古老之夜”。青春美好的朋友去世之后,他一下子进入苍老,把夜的时间感立刻拉入你的生命。我们要知道,他写这首十四行诗的时候也才20来岁,但我们一下子能有这种苍茫感。

  另外,这里面的夜晚的意象,也是我想要跟大家分享的。深夜本身有死亡的意象,但是我们在这首诗里面看到非常奇怪的、跟我们这个标题很像的东西——它有光。夜晚给你带来的一种光,你想应该是什么样的光?而这种光,它一开始就告诉你,不适合白天的人类。可想而知,当然是具有高度敏感的人,才会在这样的黑夜里看到光明,而这种光明又藏在黑夜里面,不是一般人能看到。

  结合我们刚才说的背景,事实确实是这样的。明明身在众声喧嚣的狂热浪潮里,海因勒和本雅明却感到深夜正在降临。某种意义上说,也许现代艺术最重要的是,首先要承认黑夜的来临,才能穿透黑夜去找到光明。这首诗到最后,落脚点是回忆与月光,他还是找了一个发光体的。

  我们再往后看,还有更多关于夜的意象。它的内涵非常丰富,需要去挖掘。至少在我的阅读体验里,我深切地把这种黑夜与20世纪上半叶降临在人间的两场灾难联系起来。这些灾难非常可笑的是,它们很可能是白天那群为了屠戮感到兴奋的人类完全体会不到的暗夜。这个恰恰又是海因勒给他带来的夜,如果没有海因勒,可能他不会那么切身地感受到自己在黑暗之中多么孤独,发不出声音,看不到其他人。但也正是这样一个黑夜,让他产生了对光明的渴望,产生了一种好奇,看看到底新的光明会从哪里升起。而这个新的光明,与他之前白天的光明又是截然不同的。

  我想我们可以说,白天是理性的,而黑夜是灵性的;白天是留给理智的,而夜晚是留给回忆的,留给自己的——给大家熬夜找了一个非常好的借口对吧!

  主持人:我们继续下一首吧?我觉得,前面73首悼亡诗,我们讲得蛮多了。但是,本雅明当时是青春的,他也是有年轻人应该有激情的。所以,我们聊聊八卦?李老师不是也喜欢其中一首情诗吗,要不要跟大家分享一下?

  李双志:对,我想我就把它作为今天最后一首跟大家分享,留点时间跟大家互动。这几首情诗是他写给自己的诸多情人——诸多女性友人——的。一定要注意这个,凡柯老师提醒我们注意一下。我自己直接念吧。

  【李双志朗诵爱情十四行诗之五·夜之商籁】

  王凡柯:读得很好。

  李双志:这首等下也一定要请王老师解读。它同样是写夜晚,但跟我们之前的悼亡诗里面那些跟救赎、跟光联系在一起的夜晚又不一样。夜晚可以是救赎的,可以是灵性的,但也可以是情爱的。

  这里又是最后一句让我觉得非常好:“你的光芒尽情将我的魂灵充盈。”实际上我们都知道这个神话的比喻对吧,相爱的人永远都是在寻找能让你自己圆满的人。你需要的东西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而你没有另一个人的时候就是缺失的。这也是在柏拉图时代的古希腊哲学里的东西:爱欲者、渴求者,他是最幸福的,而不是被爱者,因为他永远都有一个向着更加充盈的方向飞升的形象。我觉得在这首诗里面,就有这样一个美丽表达,有这种光芒。跟前面说的已逝者、亡故者的光芒相比,这种光芒是更让人充满希望的,而且多多少少也有一种受情爱指引的温情,就跟前面悼亡诗的格调稍微有一点不一样。所以我是觉得这首诗能让大家看一看,本雅明不光是悼念死者,他也有挚爱生者,所以他跟生者的情爱纠葛也会变成诗的形式。至于具体怎么纠葛,我还是想请请教凡柯老师。

  王凡柯:在说纠葛之前,可以顺着李老师刚刚的一句金句:“爱欲者比被爱者更有光芒”,这句话延伸一下。为什么逐爱者更有光芒?因为他在逐爱的过程中,他拥有了灵魂,拥有了超越的可能,他可以无限地把自己的原本将死的生活再打通、联动起来,或者让自己的生存空间再重新活跃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诗人写诗会有自己的缪斯。

  而对本雅明来说,这里面我们要分两重来看,一重是女性作为美的典型,还有一重是现实生活中本雅明和女性的关系。其实要说八卦的话,要注意在候鸟运动的时候,还没有妇女解放这回事。但候鸟运动是男女都可以共同参与的一种质朴的、同步的漫游。好像是莱比锡战争100周年纪念的时候,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候鸟社团聚集起来,然后这些青年的男女就点起篝火,唱起歌——像综艺节目的感觉。但是在这种激情澎湃的时候,一些酒神式的爱欲行为也一起复苏了。年轻的朋友们相聚在一起,并且大家都带着青年精神的激情澎湃。在这种情况下,本雅明用诗歌,对诸多有好感的女性友人表达爱意,是非常正常的,这在当时是青年团体中非常正常的一种社交活动。

  但是在这些诗歌里面,你能隐隐看到本雅明逐爱并不顺利。因为我们知道本雅明他的外形有点书呆子气——这里也建议大家就是说平时要多运动,不要久坐。本雅明有诸多书斋久坐的典型形象,所以到后期大家看到的照片,都是一个略微有些胖胖的本雅明,并且戴着厚厚的眼镜,以一种思想者的沉甸甸的形象放在这里。很多的本雅明的传记作者都直言不讳地说,本雅明的女性缘并不好,虽然他也经历过婚姻又离过婚,后面也有其他的女性友人相伴,他身边不乏女性。可是这些女性对他的反馈,根据本雅明的传记作者收集的材料来看,女性友人在收到诗后也有反馈和交流,也会直言不讳地说,“本雅明是位聪慧的男士,可是他引起不了我身体上的兴趣,可以说,本雅明是没有身体的”。这一幕也被朔勒姆记录在友谊传记里。

  主持人:好的,谢谢王老师。由于时间关系,我们现在就把话筒交给在座的各位吧,你们有没有什么关于本雅明想说、想聊、想谈的,请举手示意。

  青年时期的本雅明

  提问1:关于诗作过程中押韵的问题,我是想问问老师,因为我之前看到很多人对于作诗有困惑的,有的时候为了押韵是不得不放弃一些选词的。比如说有的时候有些词可能真的可以更精准更好的表达臆想,但是因为押韵的时候必须要做一些取舍。不知道两位老师对于在诗作中,关于取词和这个押韵或者押最完美韵律之间这样一个平衡是怎么看待的。

  李双志:这个问题好像分两块,你好像更像是说如果我们俩来写诗的话,我们怎么样。这个你可能得问一名诗人才行。这个我只能从意识的角度来说吧。

  今天写诗还押不押韵,这可能是过于古老的问题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格律诗要押韵,是为了吟唱的。就像今天的流行歌词,看看歌词押不押韵就知道了,不押的话会觉得这首歌唱不出来。但是另外一方面,今天的诗可能已经跨越了这个阶段,更多的不是在韵脚上用力,是在其他方面的用力,包括对自己语言边界的探索,以及对于用这个诗本身去营造一个世界,等等。沉浸在中国古典诗词的美感中的人,他会更向往押韵,那种读上去琅琅上口的感觉,但这跟当代诗歌创作已经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如果是要写诗,我更不希望看到因为押韵而丢掉了你刚才说的精准、犀利、敏锐。精准、犀利、敏锐可能是现代人写诗更需要追求的东西。同样,犀利和敏锐对于译诗来说也非常重要。其实我自己译诗是非常犹豫的,我一旦译诗就进入了纠结态——所以我很高兴地看到凡柯老师也进入纠结态,体验一把译诗的感觉。我的这个纠结在于,如果这首诗押韵,我会不会在我的翻译中帮它押韵?还是像前面说的,丢弃韵脚而去寻找节奏感?

  我向凡柯老师建议的是第二种。大家读刚才这几首诗,可能也能感受到,真正打动你、吸引你的还是它们的意象,是这些东西排列起来造成的一种节奏感。不管是排山倒海式的气势,还是委婉曲折的、迂回的、陡然进行的翻转,这些不需要韵脚就能让你感受到。我反而觉得,这可能是诗真正地在德语世界和中文世界同时能打动人的原因。这个是我们想要复现的、想要唤起的,想要让我们的中文读者能够感受到的。如果我们真的每一首都去押韵的话,我想我们也会崩溃,我们的编辑也会崩溃——强押韵在很多时候确实就丢弃了你刚才说的犀利、敏锐和精确。

  王凡柯:我顺着李老师的话往下讲。诗歌需要音乐性。但是现代诗歌中,我们更多看到的是破韵的趋势,需要打破旧有的权威式的美学,创造一种新的美学体验。有时候,哪怕是用错了词的破碎美感也是一种很酷的诗学体验。就好像很多时候,说唱的歌词里面也不押韵。因为它要带起这首歌的节奏感,如果强行去双押、三押的话,中间会淘汰掉一些更为精粹的部分。

  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我也正好想跟大家交代一下我们在翻译的时候采取的原则。首先我还是要感谢一下李双志老师,没有李老师的校对,我真的是只能惨遭折磨。而且李老师校对完,我还要被编辑老师再折磨一遍。哈哈开玩笑。但本雅明因为原作是手稿,有的地方我跟李老师都认为很可能是本雅明自己写错了。

  李双志:对,我之前翻译过本雅明其他的著作,已经知道他不好翻。本雅明在德语世界的作家晦涩程度表上完全可以排到前五。他的诗歌里面,确实也大量采用了对德语母语读者来说都会造成巨大阅读障碍的写法。他往往会把一个句子拆进好几个诗句,再把它破碎化。我每次校对凡柯老师的译本,每次都要跟她说:“别着急,先坐下来,我们先好好找一下主语在哪里……”这本诗集是我们反反复复交流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可以想象凡柯老师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心理压力。

  王凡柯:其实我刚接到这本诗集翻译的时候还是很欣喜的,因为字数极少。我心想,太棒了,又可以激情四溢,又可以让自己沉浸在文字和意象里。但我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个巨坑,翻译了快两年。其实我初稿还是带着很严格的形式要求的。但李老师在非常细致地读过我的初稿以后跟我说:“我们要统一一个我们自己的美学的标准。”就是说,我们需要把表面的诗意让位于准确性,我们宁可牺牲掉原作的韵律,也得要让真实的意象、让美的感知呈现出来,把诗作原有的情绪先带出来。我们不能强求翻译过的中文诗依然完美呈现原文的格律,这会让格律捆绑住我们三个人。所以说其实大家到手的这本《十四行诗》,已经是改非常非常多版的了,也是我们三个人青春岁月里的一团共同的回忆了。

  提问2:两位老师好,我其实做过一点关于海因勒的功课,海因勒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史料记载,没有什么文献记载。但是我了解到海因勒写诗的时候是非常受法国那一派浪漫主义诗人影响的,我想问一下,您觉得以兰波为代表的这一派法国的浪漫主义诗人,有没有体现在本雅明的诗里面,是在什么方面体现的?

  李双志:谢谢,这个问题很好。提到了兰波又出圈了,到隔壁法语系去了。我们一般不把兰波放在浪漫派里边,他其实已经到了接近象征主义这一块了。我很好奇你说海因勒受到兰波的影响,我还蛮好奇这个考据的来源在哪里,如果有机会的话请跟我们分享一下。

  你刚才说得很对,海因勒对本雅明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海因勒之于本雅明,就是他的天、他的地,是他的生命的四分之三。本雅明恰恰是在海因勒身上看到了诗与美、与青春的结合,海因勒确实就是他那个时代的缪斯。很有意思的是,这个缪斯并没有在生前成为本雅明写诗的对象,而是在他死后。凡柯老师其实提到了原因,青春崇拜。当时他们认为,风华正茂的美丽少年的死,会让这个少年成为永恒的美的象征。海因勒正是因为他的死,成就了他的象征性。我们当然无法预测,如果海因勒活下来了,这对好朋友是不是从此以后山高水长。但是在那个情况下,他的死是一种必然,而这种必然性才是本雅明诗歌创作冲动的催化剂。如果没有他的死,可能我们看不到他的任何《十四行诗》的出现。

  王凡柯:非常感谢你提前做的功课。如果不是本雅明的诗,海因勒在德语文学史中可能不会留下姓名。但是本雅明非常推崇他。本雅明刚认识海因勒的时候,给其他朋友写信说:“我认识了一个好小伙……他酗酒、暴食,制造诗歌。”要注意,不是“写诗歌”,而是“制造诗歌”。古希腊时代的“诗歌”和“创制”其实是同源的。本雅明用“制造诗歌”,恰好把诗拉回古希腊语境中。他认为海因勒写的才是真正不媚俗于任何时代美学潮流,保持自己本真的青年志士。可能你说的这个兰波的影响我没有太多的留意到,但是李老师刚刚讲到的波德莱尔恰恰是非常重要的。法国对本雅明的影响太重要了。他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里认为,波德莱尔的瞬间性打破的现代性,是现代性经验非常好的体现。永恒与转瞬即逝,就是现代性经验的最大标志。

  反过来说,法国影响本雅明,本雅明也影响法国。他和法国知识分子交往非常密切,他在书信中反应得很明显,他本人和法语知识界的密切关系是双向的,他们互为影响。因为受限于时间,也不好再展开,那是另外一个很大的话题了,谢谢。

  主持人:这就回到我们活动的最开始,《十四行诗》在法国被人发现。

  王凡柯:是的,这个又切题了。阿甘本是在巴黎国家图书馆的某个角落里发现它们的。这就要说到我们99读书人这套丛书了,丛书的立意非常好,“记忆的角落”。它既是巴黎图书馆的角落,也是我们对本雅明认识的角落,当然也是一束清醒的光才能点亮的角落。这本《十四行诗》从各种意义上都是在“记忆的角落”里被发掘出来的。当然,它可能也不是意外,也不是阿甘本的意外,它可能命中注定就会被发现。所以,谢谢记忆的角落。

  主持人:好的,谢谢两位老师,也谢谢今天大家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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