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聊远方之事时我们在聊些什么

　　不知道你最近关注新闻没有，就是美国最高法院最近推翻了1973年作出的罗诉韦德案（Roe v. Wade）裁决。这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判例，Roe v. Wade在美国可能是个家喻户晓的案例，它所带来的争议一点不比它的名气小，因为它相当于是美国最高法院从宪法层面规定，美国各州州法不得禁止怀孕三个月以内的妇女决定堕胎，理由是这违背了妇女的隐私权。

　　现在由保守派大法官组成的最高法院，又推翻了这一裁定。认为堕胎问题的合法性不应该由最高法院来裁定，尤其是不应该在宪法层面上加以规定，而是把这个问题交还给美国各个州，各州通过各自推动民意立法的方式自行解决。

　　就是这么点事情，说复杂也没有多复杂。一个人只要阅读量足够，要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几乎没有任何困难。核心问题是美国最高法院应该管多宽，怎么管。那么很多书都会告诉你，最高法是美国宪法的看护者和诠释者，由大法官们来裁定特定案件是否符合宪法，或者违反宪法。各州按照自己的法律爱怎么判就怎么判，但是大法官们会选出其中他们认为涉嫌违宪的案子，接受申诉，重新进行审理。又因为美国实施判例法，大法官们那么判了，以后各级法官也就援引判例接着那么判决。

　　然后其中一小部分书会进一步告诉你，虽然最高法院看起来手握宪法，权力无边，但是因为微妙的权力制衡关系，却是光着屁股坐在高背椅上。因为最高法院没有行政权，于是就没钱。同时也没有立法权，于是就没人没枪。总体上就是个名望很高的光杆司令，全靠威望让各方听话。所以最高法院也不能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需要非常小心地掌握其中的平衡，免得下了判决各方都不情愿接受，那最后损害的就是最高法院的权威。权威一旦被破坏，那就真的是彻底的光杆。

　　正因为这样，一向被视为自由派代表的女性大法官金斯伯格，在1993年针对纽约法学院的演讲《以司法之声发言》（Speaking in a Judicial Voice）中，以女性和法官的身份，公开反对罗诉韦德案（Roe v. Wade）的裁决。认为最高法院当时非常激进的判决，事实上对于妇女解放没有多大帮助，它超出了最高法院的职责，剥夺了各州立法者的权力，中止了各方意见的表达和交流，导致各种更为自由宽松的立法过程被打断，最后反而帮助反对堕胎者集结起来，变成一股强大的反对力量。这篇演讲的中译本，我放在了文章最后的阅读原文链接里，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一下。

　　所以我说不复杂，就是一些基本常识，加上一些介绍性书籍，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搞明白前因后果。只不过它距离我们的生活太遥远，只有饭桌上聊天的价值，所以大家大多不愿意花那个时间精力去了解罢了。在网民闲得蛋疼的1990年代和00年代，类似的问题已经被讨论过不知道多少轮，人均美国宪法专家。然后到了10年代看了一下高企不下的房价，大家就灰溜溜地下网去搬砖了。可见搬砖克一切口水仗，是人世的终极。

　　回过头去看这两天网上的讨论，除了几只60后和70后的老鸟，他们还能提出一些有价值的观点，有所依凭的分析，剩下的全都是些真空键盘侠。口号么喊得震天响，观念一再啪啪啪摔在桌子上，花岗岩的石桌都震得粉粉碎，但实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的理念又有什么现实根基。所谓的倒退、堕落、反动，不知道具体的标准又是什么。

　　古罗马人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的法律，认为罗马的法律是上天的恩赐，有良法乃有良民。那是部落大会开始，土生土长出来的东西，因而有它顽强的生命力。美国人也是如此，每年枪支打死的人数量惊人，但美国人就是不愿意放弃宪法第二修正案。从外部世界看来，这是很操蛋的事情。正如现在看最高法推翻罗诉韦德案（Roe v. Wade）的裁决一样，觉得是在历史倒退，也是很操蛋的事情。

　　但土人乃有其土法，因其土法而成其国，并不可以切割开来看。1973年美国最高法要教育美国人民一个聪明，一个进步，给出一个全民大提升，反而是破坏了这样的传统。再先进的理念，如果不是民意推动各种立法解决，那么它就始终是个强塞进来的外来物，进入不了普通人的生活，更不用说形成全民共识了。

　　总之，人类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而且是一种很聪明的智慧生物。为了解决现实问题，有不同的考量和不同的手段。有些人要激进一些，有些人要传统一些。不过现在看起来，那些比较传统和保守的人，倒是预见了激进的结果，就像是金斯伯格大法官当年的判断一样，最高法院越权下场，直接的结果就是社会撕裂。至于说现在网上的各种评论，甚至都和这种现实思考挨不上边。我读下来的感觉是：美国开封有个最高法，门口放着三口铡刀，案子送到那里去，就等着几个黑脸白月牙和白脸黑月牙的老头老太太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