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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忆甄居

2022-03-11 11:10:14 作者:晚来风 来源:晚来风原创 阅读:载入中…

曾经沧海忆甄居

   在墨香的一次活动中,遇龙虫并雕先生。与之交谈,很是投机。他说,他与文字的缘分,与甄居先生有极大关系。一听先生谈起甄居,我心里一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一堆干柴,飞入一粒火星,立马燃烧起来。

   一

   认识甄居老师,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在砖桥中学读高二。

   本来学校里后勤处买饭菜票的有位女教师,她常年带着一幅深度近视眼镜,齐耳的短发让她苍白的脸色看不出有任何血丝,一年四季她都一种表情,不怒,也不笑,说话轻声细语的,语调非常平稳,从不多说一个字。大家都都直呼其名“吴宗桂”。她还兼司号(打钟)。从起床号,到熄灯号,从不误点,从大预备,到小预备,再到上课,间隔的时间分毫不差,每次敲多少下,皆有定数。那时候全校从初一到高二的各科讲义、试卷,也全由她一人刻写,字迹清秀工整,极少有错漏之处,无论卷页长短,从头到尾,字迹从不走形。

   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事要她去做,只晓得,她从不误事。后来慢慢知道,她有个神秘的家庭背景,是一个“历史反革命”。怪不得连鼻涕呼啦的学生都直呼其名,怪不得连三四个人都不一定做得好的事,非要她一人去做!我不知道历史反革命是怎样炼成的,但是,我开始隐隐约约地知道,改造反革命的一些基本手段,就是让你干常人干不了的事,像一头牛,给你一把霉变的草料,让你没日没夜的耕作。(吴宗桂老师,一生坷坎,她是一部具有强烈悲剧色彩的大书,在她沧桑的脸上写满动荡的时代风云。有机会,写些她鲜为人知的陈年旧事,只是感觉自己手里的笔太轻太轻,写不了她。)

   大概是1973年的9月吧,有一天,买饭票的窗口终于换了一副面孔。一位矮矮的陌生男子接手了买饭菜票的工作。他微仰着头,翘起下巴,不停地嘟嘟,说了半天,我一句也听不懂。同学们对对这位新来的先生有些好奇,都急于打听他的来龙去脉。不过依据几年的中学经验,我大致猜测得出,来者即使不是个历史的,是个现行的,大概八九不离十,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甄居,大家只是好奇他的名字——“珍珠”,其余的也不关我们的事。不过真的有一件事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那时候,学校里的文娱活动非常活跃。有一天课外活动时间,学校里举行师生篮球赛。在教师队伍里,大家见到了甄居。只是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瘦不拉叽不足五尺的小个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殊不知,几个回合下来,大家算是开了眼界。他动如狡兔,神出鬼没,那份机灵,场上无人能比,他也成了场上最难防守的人。这便是他最初留给我们的印象。

   二

   砖桥中学,也许在庐江的完全中学中算是小字辈。历史浅,没翻两页,就翻到底了;规模小,高中部也就两个平行班;位置偏,离县城有百里之遥;条件差,短期速成,土法上马的。校址坐落刘屯。——--刘屯有办学的历史。解放前,八临中(安徽省第八临时中学)就在这里开课。一时间聚集了大批的学者名流。

   不要小看了这名声不大的 砖桥中学。论师资力量,那可是没得说的。宋四维,陶季宇,贲立人,郑以则,这些老师,先后在全国或全省都曾有一定的影响;陈献真,朱桂庭,王祥喜,汪群恕,孙汉源,夏世姗,这些老师,后来或成为市县级教育主管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或成为一些名牌中学的砥柱中流。

   甄居,在这样一群优秀教师队伍中,想引起人们注意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甄居,还是引起人们注意了。他玩起了木刻。木刻,多新鲜的玩意!一把刻刀在他手里,旋转挑剔,轻松自如。一块木头在他手里,很快的就神奇起来。他刻什么像什么,特别是他刻的鲁迅像,更是栩栩如生。你想,那时候,我们多崇拜鲁迅呀!他竟能把鲁迅的像刻的那么惟妙惟肖,你想不敬佩他,根本无法做到。哪位同学,有张甄居老师给刻的鲁迅像,我们都羡慕的不得了。

   想不到,这样的一位文化人,竟也有着火爆的脾气。一天傍晚,我们正在食堂前吃饭。突然,一阵吵闹声传来。循声望去,像是有人在打架,边上还有几个人像是在拉架。我们跑到跟前一看,只见总务处的张开仓会记,喘着粗气,颈脖子通红,眼睛似乎还未反过来。细听人说,甄居老师和其下棋,张会计悔棋,他偏又不让悔棋,于是有了争执,于是有了甄居老师掐其脖子的事情发生。特别可笑的是,拉开他们后,双方还喋喋不休。有位老师不无打趣的说:“光说没用,不如我们大家看着,你俩再杀一盘,谁输了就是输了。”想不到他俩真的摆开棋盘,重新厮杀起来。只见他取胜之后,一边用勺子瞧着搪瓷缸,一边操着广东话叽哩嘎啦地说:“臭棋,臭棋!还跟我下!”看他那份得意,就像是凯旋归来的将军。

   三

   两年的高中岁月,在高频率的建校劳动节奏中,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时候,校园里悄悄刮来一阵清新的文艺清风。我们已经习惯了除了几本课本一无所有的日子。偏偏在我们快要离开校园的时候,学校居然开放了阅览室。我们像是久旱的禾苗缝到甘霖,恨不得要一下子吸干所有的雨水。打开了天窗的世界多精彩啊!课外活动时间,我们基本都趴在阅览室的书桌上。像李沁田的《闪闪的红星》、石一歌的《鲁迅的故事》,都深深地吸引了我们。尽管后来《鲁迅的故事》几度浮沉,但那时候对我们的影响还是不小的。那淡淡的文艺的味道,曾让年轻的我们茫然的痴迷。

   这清新的风,也让枣园岗上的几株高大的古松焕发了青春,变得更加的苍翠、从容。

   沐浴阳光的甄居老师,被这阵清风一吹,开始苏醒了。

   他,也能写写画画了。大家忽然发现,甄老师居然还能写一手好字。他的钢笔字,刚劲有力,如傲雪的苍松翠柏。——那时候还不知道用梅枝来比喻,因为压根没看见过梅树。

   大家还发现,甄居老师最喜欢用毛笔写字。这甚至是他的一种书写习惯。真是一位奇怪的老师!那时候,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颜、柳、欧这些字体,就只知道他写的楷体字跟字帖一样,没有那里看着不舒服。他的行书更是叫我们佩服不已。点横竖撇捺,随笔画来,都有些灵动的感觉。看他的书法,就像欣赏舞者跳舞,举手投足,自如流转,灵动飘逸。

  大多数学生还是很遗憾的。要么开不了口,要么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分量。甄居老师不可能给每个学生都赠送他的书法作品。我就是带着这种遗憾离开砖桥中学的。

   四

   人的交往是要靠缘分的。在砖桥中学读书的时候,个子没别人高,步子没别人快,自然是无缘接近甄居老师。

   回乡后,正赶上大队缺乏教师。我便赶上这个当口,当上了民办教师。现在都不敢想像,当时教师是什么当的,凭借些什么在神圣的课堂上指手划脚。

   1975年清明节前,学校要组织学生去小冲给夏传英烈士扫墓。在烈士墓前讲话的任务,就不容分说的落在我这个年轻教师的身上。少年气盛,说什么我也得展示展示。搜肠刮肚的苦思冥想,总算把讲话稿一点点的抠了出来。活动结束后,校长夸我写得不错,心里特高兴,像有头小鹿在心里乱蹦。

  

   心的蠢蠢欲动,往往就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撩拨引起的。校长不经意的一夸,竟鬼使神差的拉近了我和甄居老师的距离。从小冲回来路过砖桥中学时,我竟大着胆子,走进了甄居老师的房间。他看我有些面熟,热情的接待了我。他一边给我端凳子,一边问这问那,言谈举止,十分亲切。我心里一直很矛盾。既 想把刚才的讲话稿拿出来给老师看看,请老师提提意见,又担心自己的东西太没有分量让老师笑话。甄居老师看我几次欲言又止心思不定,便主动问我,看他的态度非常诚恳。只是他的说话,实在是无法听懂。他也可能看出我听不懂他的话,于是用笔在纸上写下:“你今天来,有事找我吗?有什么事说出来,看看我不能给你提供点什么帮助?”这时,我终于释怀了,大胆的拿出讲话稿给老师过目。他拿起讲话稿非常认真的看起来,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看着看着,不时地点点头,这让我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最后,他把稿子放在办公桌上,呷口茶,连声说:“不错,不错!”这简短的话,我一听还是能够听懂。之后,他边说边用手在桌子写写,鼓励我多看看多写写。还告诉我,有时间多去去他那里。

   一位根本谈不上熟悉的学生,甄居老师竟是如此热情有加,给予极大的鼓励鞭策,让人如何能想象得到!一时间,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已经别无选择的投在了甄居老师的门下。我从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我是甄居老师的学生!

   就像植物离不开阳光雨露一样,此后的三四年时间里,甄居老师的房间里总是经常看到我的身影。彼此是师生关系,更像是忘年交。我从他那里源源不断的接受新的信息,获取新的知识。我像一个走路不稳的孩子,甄居老师耐心地教我学走路,引导我朝着一个目标,不停地努力。

   五

   每次见面,总见甄居老师精神矍铄。不经意间,一种感觉漫过我的心头。他的生活了无生气,有些像清教徒,一盏灯,几卷经书,几乎就是他的全部。

   他的确冷清、寂寞、孤独。

   后来,我终于有些理解。我们是所谓的政治性的读,读得很肤浅;他是学术性的读,能读出历史的文学的哲学的政治的味儿。我门是就书读书,读得乏味,他能深明究里,读出博大深邃错综复杂的世界。现在想来,都一身冷汗。跟先生相比,我们浅白得像一张白纸。

   几年来,他除了一日三餐,到食堂打些饭菜,也未见有过什么其他安排,生活的味道淡得像一杯白水。短的节假日,也没个什么相互走动。只是春节期间回老家广州一次。难不成他仅有个“老”家?师生有别,老师的生活不是学生想问就敢问的。一日,在他房间,我见到个漂亮的小男孩,老师告诉我:“他叫甄斐,是我的小儿子。”原来老师不仅有老家,还是个热闹的新家!一个不小的家,至少还有大儿子和爱人。也许是距离的原因,只是我没有感觉到他的温暖而已。

   师娘,终不肯露面。至少,我没见过她。会不会幸福温馨本来就不是示人的。如果我有什么预感,岂不是杞人忧天?

   六

   对于婚姻而言,没有对错,只有适应与否。不是杞人忧天,甄居老师的婚姻最终还是出了问题。他在孤独中坚守,在渴望中隐忍。所有的坚守与隐忍,都无法拯救支离破碎的感情。曾经给她温暖的那座城,骤然坍塌了。

   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无奈,看到了他的彷徨,听到了他心稀里哗啦破碎的声音。

  的玩笑,他都没有把它当一回事。这一次分明不一样,他消瘦了,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 他对这段感情倾注了所有的心血。用心越深伤得也越深。以至于后来《安徽日报》社的乔国良老爷子在《一瓣心香》中都唏嘘不已!

   一天上午,我和他在聊“四人帮”时,他指着姚文元的名字说:“这家伙,写文章厉害!”风声多紧,他竟敢冒出这么大胆的话来,吓得我都不敢吱声!接着,他又指着郭沫若的“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说:“这哪是诗?没半点诗味!”看他不屑一顾的表情,我心里还在嘀咕,郭老是谁?连他头上的土居然也敢动?习惯于思维跟着报刊走的我们,何曾听过这叛经离道的声音?“甄老师,这里有你的一封信!”邮递员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他接过信件一看,立刻眉飞色舞,欣喜若狂,连声喊道::“甄斐,甄斐,你看,你妈给你来信了!”他让儿子端坐在椅子上,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给儿子读起来。幸福的余光扫过他眉宇间的那一刻,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可以想见,他是多么的在乎她啊!看他欣喜的样子,不知怎的,我的心里酸酸的,有种泪在心里流的伤痛。

   短暂的欢乐毕竟也是欢乐。脆弱的心洒进一滴甘霖,立刻长成一片坚强的森林!他开始重操旧业,书写他人生新的传奇。他把人生的苦难与折磨汇聚笔端,融进民族的文化思考里。一篇篇厚重的文字见之于各种报刊杂志。“四人帮”虽然倒台,那条政治的尾巴还长。要不是投稿要加盖单位公章,读者说不定会欣赏到他更多的犀利文字。他在全国率先《讨伐帮八股》,在安徽黄山的副刊上,隔三差五的发表文艺评论和诗词笺注,珍珠终于洗去泥污,发出了璀璨的光芒!

   我曾经几次亲眼看他写伟人诗词笺注文章,典籍的注解根本不用翻阅任何资料,信手拈来,准确无误。这是怎样的知识储备!在百度还在娘胎里的时代,这简直就是奇迹!

   七

   风雨总有过去的时候,春天终于来临了!1977年的春天,“又是一个春天”!

   这应该算甄居老师的第二度春天。

   南京大学毕业后,在文汇报社工作的那段时光,春风初度,他的眼里只有蓝天白云花团锦织,根本想不到阴霾雷霆,雨雪风霜。那时候的他,张开理想的翅膀,自由的飞翔。黄埔江的浪花,不曾打湿他的羽翼;二泉的流韵,伴他共品太湖风物。胡元恭教授对他的得意弟子甄居、单学鹏(作家,同时分配到文汇报社)寄予无限的希望!

   炙热的夏,粉墨登场,一度春天,匆匆草草,落红无数,零落一地。零落的还有胡教授的期待!

   终于有人懂得,他那一双手,不仅能和猪食买饭票,似乎还能做点什么。

   张雨生校长,又不会跟风,只晓得做点实事。是他让甄居重新站在了讲台上。这点胆略当时不是一般校长想有就有的。

   甄居老师深深呼吸一口新春的空气,春光立刻布满全身。虽然那半生不熟的砖桥方言夹杂在广东话里,学生听起来,有些别扭,可他不拘一格的教学方式和广博的知识面还是深深的吸引了学生。

   教学的同时,他也不忘笔耕。

   见甄居老师字写得漂亮,有些单位也开始请他书写宣传标语。一个个新魏体字落在墙上,端庄大气,让人惊讶。想不打甄居老师的美术字竟也拿手!一时间,砖桥上下,学写新魏体字成风。写完标语,喝上两杯,也是常事。有人憋不住了,担心他影响教学,于是走进教室开始听他的课。他不以为然,滔滔不绝的讲他的课,听课的人也没见那里讲得不好,就想检查一下他的备课笔记。问题一下子就出来了。

   “我没写备课笔记。”他没当一回事的说道。

   “ 你不备课怎么上课?”明显不满的语气。

   “ 哪里讲得不好?”依然不买帐的样子。

   “讲得再好,也要备课!”,听课人说得理直气壮、斩钉截铁。

   “你懂个啥!”甄居老师气不打一处来的顶上一句。

   谁是谁非,现在姑且不去论他。(也许各自都还未调整好)。甄居老师宁折不弯的个性由此可见一斑。

   有一点可以肯定,学生们是拥戴他的。

   尽管有些寒流来袭,该来的终会来临,就像春的跌跌撞撞。开始关注甄居老师的人越来越多了,他开始进入更多人的视线。

   八

   虽然交通不便,一二十里的路程我根本没当一回事。每个星期天,我几乎都是在甄居老师哪里度过的。

   除了向老师请教外,也帮老师改改作文。还和老师海阔天空的聊天。聊着,聊着,我知道了文化天空的高远深邃。还知道了文化界的许多趣闻轶事。

   ——经常发表诗作的余照望,来自安徽文学出版社,他哥哥就是大名鼎鼎的叶紫,他可是是深受鲁迅先生称赞的作家!

   ——诗人贾梦雷,笔名叫田上雨,是因为”雷“就是“田”上有”雨“。

   ——陈登科开始小说创作时,竟有许多字写不出来而用图画符号代替,他写写画画出,写来画去,硬是画出了轰动全国的《风雷》。

   ——紫凤是著名作家秦牧的夫人,也是一位散文大家,老师回广州时,总要拜访拜访她。

   ……

   这些名人的逸事掌故,闻所未闻,甄居老师说起来,仿佛就像发生在身边一样,老师的心里究竟有多少这样的故事?贫瘠的我充满着好奇,期望从他那里得到满足。

   甄居老师经常在报刊杂志上发发文章,书信交往的圈子也越来越大。其中不乏名人。我就是从他那里亲眼见过中作协的老爷子丁国成写给他的亲笔信。老爷子对甄居老师诗品中的真知灼见赞赏有加,并非常诚恳地鼓励他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作家单学鹏,更是通过安徽日报社联系到甄居老师。世事浮沉,萍踪浪影,彼此天各一方,音书无个,终于有了各自的消息,犹如隔世重逢,万般感慨倾注笔端,短短几页纸,尽显人间长河里的波澜壮阔风急浪高!

   南京大学的胡元恭教授,也给甄居老师来信了。胡教授桃李满天下,那个得斯大林好感的王明曾是他的学生,撇开是非,混到这种层面也不容易!即使臭名昭著,那也是相当的高度。且历史的整合,是容不得许多人说话的。

   甄居老师的几个得意弟子,像时先明(后来成为安徽教育出版社的老总)、孙业山等也常给老师来信,或谈文学,或谈工作,或谈生活……

   也许,单调的生活,因为忙碌而忘记了寂寞;也许,用创作用交流疗伤,是他一种别无选择的选择。

   这是智慧,还是无奈?无从知道。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一颗强大的心飞出狭窄天地只是时间问题。

   九

   因为孩子的原因,甄居老师经常要刘屯、汤池两地往返,爱情不在了,儿女情怀说什么也是割舍不了的。隔段日子,他总要把甄斐从他母亲那里接过来住住。庐江,是往返的必经之地,一来二往,在县城每每遇上一些文化界人士。他也乐于把这些消息拿来与我分享。77年6月,他先后几次与人民日报社的张国勇,省宣传部的王献云,安徽日报社的乔国良、徐子芳、许斌,以及庐江的孔祥云、时先明等相聚。每次会面,到过那里,谈些什么,拟写何类文章,他都会写信告诉我。于今天而言,这并不算什么。而在文化神圣文化信息非常闭塞的年代,这是件多么稀奇多么荣耀的事!

   更令人激动的是,他总是不忘把我的情况向他的学生时先明老师介绍介绍,并且语重心长的鼓励我多读多写。他说:“你写的文字,如果作为一名高中生来说是比较优秀的,但要发表,还差一大截。写文章不能单靠辞语,语言只是文章的外衣,文章好不好,主要是看内容。你看你写的《攻关》,跟前几天安徽日报第四版发表的许斌的《攻关篇》相比,就有明显的差距。他的文章内容充实、丰富,思想内涵比你写的就深刻得多。”

  

   书信往来之间,我开始发现 小山村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丰富多彩!也发现砖桥中学仅是老师现在的立足点,他的世界大得很啊!一隅之地,无论如何束缚不了他灵魂的飞舞!

   书信往来之间,我也感受得到老师对我的教导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他不希望我的写作之路,一开始就误入歧途,要求我力求把文章写得实写得深,杜绝那些夸夸其谈的文风。虽然我最终没有走上写作之路,但是偶尔写上几句话,还是分明看得出老师对我的影响。

   书信往来之间,我更感受得到老师对我的殷切希望。尽管有些客观原因,我辜负了老师的希望,有负老师的深情,但人生的路是单行车道,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人生的路千条万条,更多的时候,不是你想走那条就能走那条。无论是挣扎也好,奋斗也罢,人生都一晌,心安理得就好,请老师原谅我的糊涂!

   涉水知鱼,攀山识鸟。随着和文化圈朋友交往的不断加深,甄居老师的文思已如泉涌出。人在砖桥,他的文字的翅膀越长越硬越飞越远。小到如《咏石》、《拉车》等不足千字的短文,大到视角独特震耳发聩的文论,源源不断地不断地发表在各种报刊杂志上。

   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创作已是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是生命。

   十

   是为了方便照顾孩子?还是为了修补一段感情?甄居老师终于考虑着调动的事了。好在庐江的教育圈谁都知道他是本土最出色的中学语文教师。皇帝女儿不愁嫁,汤池中学岂肯错过这样的人才调入学校的机会!当他把这个消息写信告诉我时,在为他高兴的同时,我的心里却已泛起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谁知老师还是看出了我的心思。

   他写信安慰我,俨然把我当作他最信任的青年朋友。他说,他无论调到哪里,我们的心都会距离很近很近。他还跟吴宗桂老师打招呼,请她多多关心关心我。吴老师是一位家学渊源深厚的老教师。只是阳光还未照进她的心里。

   临调走前,他还步行十几里,特地给我送来他的书法作品。

   茅檐低小,家徒四壁。甄居老师居然毫不介意我家的寒酸,和我有讲有笑,有时怕我听不懂他的口音,还不时的用手蘸水在桌面上写写,那亲切的样子也成了我永远的记忆。老师打开他的书法作品时,还跟我解释,因为忙,没有给我新写上几首新诗,待以后有机会再给我补上。谁知这也成了我永远的遗憾。当我看到盖有印章的落款时,竟有“?壁”一词,害得我根本不敢挂出来,连老师这样精美的作品都说是“?壁”,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书画能挂得上墙?联系到他写作时征求意见时的神情,我觉得,在他的傲气背后,是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谦慎品格。他的傲气,是相对的,是专对那些自以为是不学无术的人的;他的谦慎,是绝对的,是一种绵绵无期学无止境的治学精神。正是从这种看似矛盾实则统一的品格里,我深切的感受到了老师精神的饱满与灵魂的高尚。

   老师是一个爱书如命的人。他见我桌子上有几本线装古书,——诸如晚明小品之类的,有几本还是用蝇头小楷抄写的——他便爱不释手,而当时我对这些书似懂非懂,看起来也非常吃力,索性让老师带回去看看。我看得出来,老师的心里远比吃一顿大餐还要高兴。至于这些书后来流落到什么地方,我已无从知晓。不过,能让老师开心一回,就足够有意义了。

   甄居老师的书法作品,我虽然没有挂出来,可最终还是因为它,让他和我的另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忘年交朋友有了交集。

   那时,我在 一所小学 的分部里教书。校舍是一农户闲置的旧房子。土墙瓦顶,三开间三木落地的房子。中间的一间 开大 门,北向的一间办公兼住宿,东边的一间做教室。记得有一天,学校请来一位漆匠师傅给我们漆黑板。他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脸上沟壑纵横,闲里去办公室讨杯水喝。那时我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和杂志,还有甄居老师赠给我的书法作品。这位师傅似乎有些不务正业,他的心思根本不用在漆黑板上,倒是老盯着我的办公桌。也许是大致相同的人生经历,他对甄居老师的书法作品更是怜爱有加。这位师傅便是后来的黄山书画院院长欧阳奚之先生。之后,欧阳先生几次写信给我,向甄居老师索字。他们之间,因为我的牵线,更因为他们彼此坎坷的人生和共同的兴趣爱好,虽未谋面,却书信往来频繁。

   十一

   尽管未能重拾一段美好的情感,老师还是带着真深切的向往调到了汤池中学。

   汤池中学更懂得教育资源的价值。甄居老师的时间被别人砍瓜切菜样的几乎分个精光。平时有两个毕业班的语文课要教;星期天,还有个讲座,培训教师也变成了他的分内工作。

   工作再忙,他仍笔耕不缀。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全国各地的各种报刊杂志上。许多久就失去联系的老朋友,通过报社,重新取得了联系。1978年11月,上海市委通知他以生前好友的身份参加中央文史馆副馆长、《新青年》编委、书坛泰斗、北大教授沈尹默同志的平反昭雪追悼大会。只可惜,他去了,追悼会延期了,因为上海市委主要负责同志要去参加党的中央会议,他丢不下他的学生,只得提前回校了。后来听说,布置追悼会场选择挽联时,选来选去,最终还是选择了甄居老师写的挽联。细细想来,这里有多少全国大家!

   在教学实践中,他目光敏锐,总能发现语文教学中的误区。经过1978年的高考,人们发现全国各地的作文命题仍有假大空的现象,于是各地的中学猜题成风。许多教师忽视了学生的作文基本功训练,鼓励学生背范文,碰运气。针对这种情况,他一针见血指出了语文教学中的这种弊端,在1979年第二期《人民教育》发表了《语文教学应以作文为主轴》一文,在全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同时,这也是恢复高考后,在大家的普遍叫好声中,对于高考时的作文命题提出了批评意见。教学实践中,有点自己的思考,对于墨守成规的人已属不易,而要及时地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并且能够找到行之有效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与其说这是教师的一种职业智慧,不如说这是 教师的一种职业道德职业良心职业胆略!

   甄居老师在汤池中学工作的时间也就仅仅一年,他没有辜负他的学校,也没有辜负他的学生!特别是他的教学理念,会使许多学生受益终生。

   老师也没有忘记对我的承诺,百忙之中,总肯抽出时间给我写信,分享他的喜悦与欢乐,总会问长问短,对我的每一点进步都表示由衷的高兴。砖桥,汤池,两地遥不可望,但我感受到了甄居老师关切的目光和绵绵不绝的深情厚谊。

   十二

   甄居老师老师对汤池的缘分终究不深,短短一年,像流星一闪而过,像惊鸿一瞥而过。

   1979年的第一缕春风,把他吹到了巢湖师专。那是个百废待兴的时代,老师别无选择的担任了这所院校的中文科教授。别看它只是一所专科院校,可来这里读书的学生有些特别。他们大多是老三届的学生。他们当中许多人考分都很高,只是一般的高等院校都不愿收这些拖儿带女的学生而已。这些学生,人生的阅历都很丰富,知识根基都比较扎实,他们当中许多人都教过七八年的高中语文。给这些学生授课,没点家底哪成?

   甄居老师接受手的七七届两个班的前任教师就是被这些学生轰走的。老师教的是中国现代文学,那时候资料匮乏,讲义全靠教师自己编写,好在甄居老师是轻车熟路,因此教起来也得心应手。岂止是得心应手,岂止是七七届的学生喜欢听甄居老师讲课!七八届的学生又起哄了,他们点名要甄居老师兼任他们的课程。学校让步了,院校领导不得不做做工作,与其说甄居老师是冲着那每节课补助五毛钱再教这个班的话,不如说他能充分理解一颗颗如饥似渴的心。

   不是院校领导故意要加重甄居老师的负担,也许仅是无可奈何而已。教师进修班的课,甄居老师也不得不兼任。不知道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我知道,钢铁也会散架的。甄居老师英年早逝与这繁重的工作肯定脱不了干系。

   繁重的工作之余,甄居老师仍笔耕不缀。他提出的“文学就是情学”的大讨论,几乎席卷了整个中国文坛,《文汇报》曾开争鸣专栏,一时间,沸沸扬扬,气象万千。

   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安徽省现代文学研究会会员,安徽省文史馆馆员,在那个“家”不泛滥的时代,短短时间,仅有这些,甄居老师的文化影响由此可见一斑了。

   我在心里曾经把甄居老师当做一座大山。这座山最终还是轰然倒塌了。这里面有他拼命地要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的因素,而最根本的是动荡时代知识分子命运使然。比起“小字辈|”、“二流堂”,甄居老师还算幸运者。但愿时代的悲剧不要重演!

   我也曾当过教师,搞过教育管理,几十年的生涯,见过的教师,多的已无法记清。曾经沧海,很难再有甄居老师了。

   —— 谨以此文,怀念我一直无颜面对的甄居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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