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分钟的抉择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霏雪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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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座城市都有不为人知的传说，然而大概不会有人真的相信，7号线末班地铁的终点，并不是你以为的终点。
二十时五十五分。
从13层会议室的落地窗往外看，夜幕下有无数光点在闪烁、移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建筑仿佛更加渺小。
江沁口干舌燥，疲惫地叹了口气，整整一个小时，终于结束了冗长的拉锯战。趁着助理带客户去洗手间的功夫，江沁从搭在椅背的西装里摸出手机，从八点四十分到现在，竟然有十多通未接来电。
她看到来电人心中一紧，赶忙回拨过去。
江沁的父亲半身不遂，陈姐是在她家干了半年多的护工。这么多通电话，让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陈姐操着一口家乡话，带着哭腔，埋怨道：“小江啊！你咋就不接呦！你老爹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
江沁瞬间手脚冰凉，脑袋“嗡”的一声，她听到自己说：“哪家医院？”
陈姐气急败坏道：“友弘医院！病危通知都下了两次，你个瓜娃子赶紧来，你老爹要撑不起了！”
江沁起身太急，眼前阵阵发黑，脚步虚浮地跑了出去。在走廊里撞到助理，甚至顾不上打声招呼就冲进了楼梯间。她来不及等电梯，一口气跑到地下停车场，直到启动汽车时，手指还在发颤。
她这么卖力的工作，这么拼命的挣钱，就为了能给父亲更好的生活条件，最好的治疗药物。再等两年，有了足够的积蓄，就能换个轻松些的工作照顾他。
为什么，连两年的时间都不给她？
二十一时十二分。
江沁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把佛祖、耶稣都求了个遍。她时不时瞥眼手机导航，又很快把眼神移开。那种既想听到医院的情况，又怕接到不好消息的心情，着实能把人折磨疯。
这条路已经堵了将近三分钟，车流完全没有移动的迹象。江沁急得手心冒汗，按下车窗探身查看。周围司机都在议论着车祸和翻车，眼看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
这时，堵在江沁右侧便道上的小轿车突然把车开到了路边停车位上。江沁咬了咬牙，趁着这个空档，猛地一打方向盘，给足油门冲上了隔离带，压着花花草草拐上了便道。在司机们的谩骂声中，以刁钻的调度停在了小轿车后面。
江沁飞快地跳下车，这里离医院还有5公里，跑是不现实的。她心急如焚，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地铁站。
入口的光线惨白且寥人，江沁尽量不把它和医院联系在一起，只是不停在心里感激人类发明了这种不堵车且按时到的交通工具。
小轿车的车主大概是受到了她的启发，两个女人都面带急色，一前一后地飞奔过去。
江沁站在自动售票机前，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兜也没摸出一块钱。她看向旁边略带酒气、身材胖胖的中年女人，后者也一脸尴尬地看着她。
“您也没带钱吗？”江沁有点儿绝望了。
一个身穿送餐员工服的年轻小伙子从入站口下来，神情惶急地跑向售票机。
江沁眼前一亮，上前道：“麻烦帮我买张车票行吗？身上没带现金，我可以转账给你。”
“还有我，拜托了！”胖女人立刻道。
送餐员被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似乎不想与她们过多纠缠，神经质地、不停地看向身后入站口，急声道：“你们要去哪？”
“7号线终点站。”江沁和胖女人异口同声道。
送餐员怔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游移不定，继而一咬牙，买了三张同样的票。
“不用了。”送餐员拿出属于自己的票，飞快往检票口走去。
这一站等地铁的乘客不多，只有寥寥几人分散在各个屏蔽门前。江沁看了看时间，此时已经是九点十七分。
隧道深处涌出亮光，地铁终于来了。
二十一时二十五分。
“列车运行前方是终点站，友弘医院站。有在友弘医院站下车的乘客，请您提前做好准备。”
江沁坐立不安，紧张地、不停地用牙齿咬嘴唇。她所在的车厢里已经空无一人，左右隔壁的车厢里还有同样坐到终点的胖女人和送餐员，似乎这趟地铁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突然，江沁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条件反射地接起电话，对面传来陈姐压抑的哭声，哽咽道：“小江啊，你老爹没了……”
江沁鼻子一酸，眼泪糢糊了双眼，她捂住嘴，发出悲伤到极点的呜咽。
胖女人听到江沁的哭声，好奇地探身张望，犹豫着要不要过来看看。然而列车开始减速，终点站要到了。
陈姐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江沁看了眼满格的信号，电话却突然断了。
列车在站台前停稳，江沁踉跄着站起来，门却没有打开。
“怎么了这是？”胖女人也发现情况不太对劲，皱眉往玻璃窗外看去。
“呀！”她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这是哪啊？”
江沁擦了擦眼泪，不敢置信地微张着嘴。从车厢里看，外面的站台已经十分老旧，没有屏蔽门，没有亮如白昼的灯光，也没有崭新洁净的大理石地砖。
昏暗陈旧的站台，泛黄的墙壁和台阶，一如三十多年前中国最早的地铁站。
七号线是近几年才开通的，即便江沁很少坐地铁，也绝不会是她看到的这个样子。
胖女人走到江沁的这截车厢，送餐员也靠了过来。三人彼此看了看，都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会不会是我们坐错车了？”胖女人小声道。
送餐员摇头道：“不可能，你没听到刚才的报站吗？”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胖女人不死心道。
江沁按下了紧急按钮，预想中的警报却没有响起。
“滋滋……”广播里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传出一个甜美的女声，“列车运行前方是过去，有在人生岔路下车的乘客，请您提前做好准备。”
胖女人舌头打结，“她…她说什么？什么过去？”
江沁突然指着门上方的电子报站牌，道：“你们看！”
原本暗着的7号线起始站突然开始闪起了红灯，正常情况下，这是即将到达的意思。但从终点站直接回到起始站，简直是天方夜谭。
很快车身就再次动了起来，缓缓进入隧道。
“老实说，我有点儿害怕了，我们报警吧！”胖女人说着，拿出了手机。
江沁和送餐员凑了过去，只见手机上的时间正如秒表般快速倒退，眨眼间就从二十一时二十五分变成了二十一时十三分。
二十一时十分…二十一时…二十时五十分……当手机里的时间定格在二十时四十分时，列车终于再次停下，报站牌上闪烁的灯也由红色变成了绿色。
“滴滴”两声后，门终于开了。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光，列车就像停在了虚无的光芒中。
江沁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倏然道：“我要下车！”
送餐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吗？”
江沁眼中确实带着疯狂，目光如炬，道：“你没听到吗，运行前方是过去，说不定我们回到了四十五分钟前！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想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在列车“滴滴”的关门提示音中，毅然决然地迈进了白光。
江沁下车后，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列车依旧在继续运行。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胖女人手机里的时间不再飞速倒退，而是从二十时四十分开始一分一秒的正常跳动。
胖女人虚脱般坐下来，喃喃道：“也许她说得对，这是一趟时空列车。它带我们回到了四十五分钟前，重新行驶一遍。”
“你要下车吗？”胖女人似乎并不指望得到回答，自说自话道，“再过两站，我可能也要下去了。”
送餐员没有说话，胖女人又道：“小伙子，我叫安金，你叫什么？”
“张朝。”送餐员沉默片刻道。
二十时四十五分列车门打开，安金踏入白光前，朝张朝勉力一笑，“小张啊，如果有什么遗憾可以重来，一定要抓住机会。”
二十时四十分。
江沁恍惚间回过神来，眼前哪里还有地铁和白光。此时她正身处公司会议室，对面坐着不停阐述想法的客户。
一切都是梦吗？
江沁忐忑地拿出手机，二十时四十分，无未接来电。
她正准备松口气，陈姐的电话却突然打了进来。
江沁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飞快接起来道：“陈姐！我爸是不是出事了？！”
那边儿似乎愣了一下，急声道：“是啊！快来哟！你老爹脑溢血！”
江沁闭了闭眼，如果那趟列车能回到更早以前多好，那她一定不会在公司加班，还能提早把父亲送进医院检查。
“江总，怎么了？”小助理担心道。
“我立刻就要走。”江沁三言两语，解释了父亲的病情，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冲了出去。
引擎声打破了地下车库的寂静，江沁握住方向盘时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走那条最快的捷径。这一次比之前提早了十五分钟，她完全可以躲开那场车祸造成的拥堵。
二十时四十五分。
漆黑的卧室内，铃声乍响，男人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试图按下静音键。
“别挂！”安金倏然睁开眼，从床上弹坐起来，一把抢过电话。
“喂……对，今天我是备班的手术室护士，病人现在什么情况……”安金飞快下床，把手机夹在耳边，趿着拖鞋穿衣服。
男人极不情愿地扭开床头灯，叹口气道：“老婆，今天是你生日，别去了。”
安金呼吸急促，似乎有些激动，半晌才稍稍平静，道：“我必须要去。”
从列车上走进白光后，安金再次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紧接着就是如期而至的铃声。
上一次，这通电话被老公挂断时，安金恍惚间没有阻止，再醒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安金看到微信，这一晚医院格外的忙，原本应该由她上的手术最终变成值班护士代替。
小姑娘是新来的实习生，能在手术室冷静下来就是万幸，安金简直不敢想象这台手术会出什么乱子。
她自责不已，在赶去医院的途中遇到了车祸堵塞。安金晚饭时稍微喝了点儿酒，担心警察查酒驾，这才靠边停车。
然后，就是那趟带她回到过去的列车……
太好了，安金想，从家到医院只要二十分钟的车程，现在出发一定可以在车祸堵塞前赶到。
这一次，她一定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二十时五十分。
真的可以重来吗？这是张朝走进白光前最后的念头。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骑着电动车停在路边，手里的电话正在不断震动。张朝怔怔地看着来电提示，八点五十分，和上次分秒不差。
“阿朝，你在哪？”电话另一边道。
依旧是这句开场白，上一次他说自己在送餐，然后交往五年的女友跟他提了分手。
“我……”张朝顿住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无论他多么气急败坏或者低声下气地恳求，小玲都会选择那个能给她更好生活的人。
“我们分手吧。”张朝说道。
重来一遍，他已经可以冷静的认清现实。既然注定无法挽回，至少不能输得太难看。列车给了他重新抉择的机会，却绝不是这件事。
挂断电话，张朝环视四周，上一次他恳求了女友很久，加上客户催单，愤怒之下选择了逆行闯红灯。
穿过空旷的十字路口，面对疾驰而来的轿车时，死神几乎和他擦肩而过。然而他只是侥幸摔倒，可那辆车却因为躲避他而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
张朝惊慌失措地爬起来，被甩出车外的司机和满地的血迹让他慌了手脚，张朝倏然意识到自己付不起巨额的赔偿。
于是他躲在树后，目睹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路过的车辆报了警，警察来了，救护人员给司机脸上蒙上了白布，这条路被越来越多的车辆堵住。
送外卖的电动车还留在现场，张朝总觉得有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继而意识到是身上的衣服暴露了他。慌不择路下，他才跑进了地铁站。
罪恶感使他良心难安，更多的还是后悔。幸好，他有了改变悲剧的机会。
张朝吁了口气，骑向远处的天桥，这一次，他选择了绕远路。
二十一时。
江沁心中焦急万分，路过一座露天体育馆时，隐约传来歌声和尖叫。道路两旁停满了车，想必那时堵在这条路上的车流，就是演唱会散场后回家的歌迷们。
江沁跟在一辆小轿车后右转，果然，这里还没有发生车祸。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安金的车正跟在后面。而十字路口左侧，张朝在等待红灯。
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数，三个悔不当初的人回到过去，又重新相遇。
几分钟后，江沁把车开进医院停车场，安金紧跟在后，停在几米外的空位上。
借着路灯，她们认出了对方，江沁心中微微诧异，继而了然道：“你果然选择回去了。”
安金苦笑了一下，“想不到又见面了。我是医院的护士，你要去哪儿？”
“急诊楼手术室。”江沁道。
安金眨了眨眼：“巧了，跟我走吧。”
二人都着心急如焚，几乎是一路小跑过去。安金进了电梯，江沁看到大厅里早已等她多时的陈姐。
“我爸在哪？”江沁心里又酸又痛，她是知道结果的，只盼着能见到最后一面。
“抢救嘞！你可算来了！医生说要开颅，必须直系家属签字才能手术！”陈姐瞥了眼电梯，拽着江沁往楼梯间跑。
另一边，安金换上手术服，把实习生替换下来，问道：“病人怎么样了？”
小护士松了口气，道：“等着开颅，听说家属在赶来的路上了。安姐幸好你来了，我紧张得什么都忘了。”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来人探头，道：“家属签字了，可以准备手术。”
安金深吸口气，但愿她没有白回来一趟。
二十一时二十五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江沁坐立难安。就是在这个时间，她在地铁上接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
江沁突然站起来，疯狂地拍打手术室的门。她只有一个念头，在父亲停止呼吸前守在他身边，跟他说几句话。
门从里面打开，安金戴着口罩走出来，看到江沁一怔，“你怎么…”
江沁试图摆脱陈姐的阻拦，声嘶力竭道：“让我进去！我知道他快不行了！”
安金想到江沁在地铁上哭泣的画面，立刻想通了原委，那时候她的父亲肯定没撑到手术。
“是我！”安金扯下口罩，用力按住江沁的肩膀，道，“你冷静下来，有些事情改变了，你父亲不会死的！”
江沁喘着粗气，双目通红地瞪着安金，“你说什么？”
“之前我们被车祸堵在路上你忘了吗？因为你没有及时赶来签字手术，另外代替我的是一个实习生护士，才导致了你父亲的死亡。”
安金放缓声音，目光坚定，道：“现在不一样了，有很大的希望把人抢救回来。”
倏然，一个声音从旁传来，“是我，那场车祸……是我造成的！”
二人转过头，张朝面带愧疚，拎着头盔站在几米外。
他给值班的小护士送完餐，远远看到江沁的衣服和侧影格外眼熟，走近时正巧听到她们的对话。原来自己不止害死了司机，还连累了江沁的父亲。
“我也有错。”安金坦言道。
江沁捂住嘴，泪如雨下，“不……是我没有早点儿接到电话。”
安金张了张嘴，恍然道：“或许大家都做了错误的决定，列车才提示我们在人生的岔路下车。你父亲还在坚持，请你也不要放弃希望。”
手术室门缓缓合上，张朝站到江沁身边，低声道：“我陪你一起等。”
三个本不相识的人，阴差阳错踏上了同一班地铁。因果相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哪怕一个小小的抉择，都能造成不同的结局。
六个小时后，手术指示灯一变，江沁倏然抬头。原来，希望是绿色的。
编者注：本文为#新春盛宴#故事大赏#地铁里有什么#主题小说征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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