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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骨相尸Ⅱ》之实验室(下)

2017-12-15 12:31:13 作者:火罐大公举 阅读:载入中…

《入骨相尸Ⅱ》之实验室(下)

  图/Loika

  《入骨相尸Ⅱ》之实验室(下)

  10

  G市的疾病预防中心就在公安局旁边,掐着点儿我过去了,想注射一支破伤风疫苗才回家,破伤风抗毒素是需要24小时之内注射的,这么深的伤口,我是有必要注射的。

  我出示了包扎着的左手:“我想打破伤风抗毒素。”

  医生问:“怎么弄伤的?”

  “工作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

  “我是问是被什么弄伤的?”

  “铁皮,被生锈的铁皮划伤的。”

  医生露出抱歉的表情:“刚接到通知,暂停注射破伤风抗毒素。”

  想到一旦感染破伤风之后,死亡率相当高,我恳求:“那么我想打破伤风免疫球蛋白,可以吗?”

  “也没有,你走吧。”医生不再看我。

  我刚走出门口,医生又把我叫回去:“留下你的姓名电话,可以注射的时候,就会有人通知你。”

  “好,谢谢!”我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

  我回到家里,把那些照片抱到了床上,用荧光笔把每张照片都花了区域,逐个区域去查看。这很像我小时候,妈妈不准我吃太多零食,她把我的零食藏了起来,每天把我赶到家门之外,然后她窸窸窣窣地按量翻出一些零食给我。我家里地方不小,如果我到处去翻,我肯定会遭受到责骂,因此我也给我家做了一个区域地图,比如洗手间肯定不会放零食,厨房也是,这些都可以全叉掉了,然后我按照我妈每次取零食给我的时间算了个平均值出来,她是不可能去边远的几个房间的,我很快推断出来,她把我的零食藏在了次卧的一个箱子里,而且我学会了忍耐,我没炫耀——炫耀只会让她又换一个地方——我只是趁着她不在家的时候,自己慢慢地把零食吃光了。当然,后来是免不了一顿打。

  想到这里,我推了推大黑框眼镜兀自笑了(我有点近视,可戴可不戴,在家还是戴吧),这就是我跟母亲的关系:关于她的控制和我的反抗。我蜗居G市一开始大部分的原因是我想逃脱她,后来的原因则比较正派:我真是喜欢上当刑警了。当然,谁会管原因呢?就像大多数人那样想:这只是一份职业,谋生罢了。

  但是缺少热爱,就不足以支撑我现在还坐在床上看照片。我突然发现照片里一根髌骨吧,一端上有异物,那是钢钉吧?那是钢钉啊!我立即用荧光笔在那上面作了记号。这根髌骨的主人动过髌骨手术,而且在髌骨手术之后还没有再次动手术取出骨钉就离开了人世,如果跟肱骨的主人是同属一人,这次划的范围够小了吧?我用手机拍下这个照片的局部发给了周东篱,他一看就会明白。周东篱竟然秒回:“把照片都删了,先别管这事了。”

  我正想问个究竟,我的手机就响了,是一个不显示的来电号码,我狐疑地接听了:“喂,你好!”

  那边“嘻嘻”一笑:“我自然好,你却不怎么好。超过了24小时,疫苗也没什么用了,现在只剩下8个小时了,你感染的未必只是破伤风,那原本可是覆盖一堆尸骨的铁皮。”

  我一惊:“你到底是谁?”

  “一个想救你的人。”

  我听出了弦外之音:“你想怎么样?”

  “只要你跟你的周队长不要再查这事,就这样算了,疫苗马上就给你!”

  我想都没想:“不行!”想到罗先生只是拍了照片就被追截,我划破了手居然控制了疫苗来要挟我,可想而知背后是多大的案子。

  “这不是杀人案子啊!你们狗逮耗子也够闲的,周队长已经同意了,怕你性子倔,所以我又好心给你个电话。”

  “周队长同意了?”没等对方回答我,我又说,“他同意没有用,我不同意。”我自然明白周东篱,如果受伤的是他,他定然不会同意,只是因为受伤的是我,需要疫苗的是我,他才会同意,不是有一句话很红怎么说来着“当你在乎一个人,你的生命就有了盔甲,也有了软肋”,我当然不是说他在乎我,他应该在乎每一个战友吧。

  对方说:“你再考虑一下。”语气又转成警告:“一旦我发现你们继续查下去,疫苗不会有了,你等死吧,刘依依。”说罢,对方首先挂掉了电话。

  我会死吗?我看着自己拿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周东篱打电话进来,我不想听,直接挂掉了,回复了他一句:“查,使劲查出来,即使我真会死,也别放过他们。”周东篱没有再回复我。

  11

  浑浑噩噩之际,我想起了沈渊,上一次我智齿发炎,一直不见好,因此疼痛了两个星期都不能拔,牙医开的药,我每次吃了就会胃很痛,完全吃不了东西,他就觉得牙医开的药方不适当,他自己去给我配了一堆不知是什么药,塞给了我嘱咐我按时吃。我按照他说的全吃了,副作用小,而且真的好了,我在预定的时间里把那只祸害已久的智齿拔掉了。

  他这样问我:“你真的敢吃?”

  我说:“我把性命托付给你。”说不定他这次也能帮我搞到疫苗。

  于是我就给他发了个信息:“我想要破伤风抗毒素。”

  可是他并没有理会我,可能会像过去很多次一样,20多个小时之后才会若无其事地问候我:“娘娘金安。”可能还会贴上那个呲牙笑的表情,让人心情恼火,至于他去了哪,所干何事,我一概不知,他也从不想解释,因为在他心里我没有他的生意重要,准确来说是远远没有。

  我不是没有发过脾气,发过好几次,再发,我都觉得自己要人设崩塌了,所以我只好选择忍。但是这一次,我能再等8个小时吗?

  不知你们发现没有,沈渊是谁?为什么他可以给我的小说加这么多专业的批注?对于我来说,他一直也很神秘,我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不知道他家庭情况(只听说有一次失败婚姻),我曾偷偷用数字证书查,也没有查得出任何头绪,甚至我想找他这个人也未必能找得到,有时候能凭空消失了一般。

  以前我是在公安局的食堂碰见他的,那天我吃饭落了单,他主动坐过来与我一块吃,并作了自我介绍,说他是来我们这里开心理讲座的老师,毕竟警察最需要这个嘛,我也没多想,互相加了微信号。去年老柯的案子对我伤害挺大,我对着沈渊便开启了倾诉模式,久而久之,他还真的成了我的心理医生,直到《夕颜花》的案子,他又鬼使神差地成了我的澄清剂。但早两个月,我局里又碰见他了,他竟然是跟许局待在一起,据说是因为许局的宿舍漏水,请他过来详谈。

  我自然是知道许局宿舍漏水,因为许局也是个摄影家。不过他是个水平挺高但为人低调的摄影家,那些摄影协会的采风和摄影比赛,他都不会参加的。他的热爱只是用来偶尔跟我分享,比如,他将他漏水的宿舍拍了一组“概念照片”发给我欣赏。

  我对沈渊瞒着我许多事情甚是不满,于是我把许局的宿舍霉变的墙壁照片局部截图出来,做成了表情包发给沈渊,上面加了一行字:“你变了!就像这霉变的墙一样全身上下都是污点!”

  沈渊若无其事地回我:“或许这只是一块天然石头斑斓的花纹。”

  我把原片再次发给了他,让他看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天然石头的斑斓花纹:“这是许局的宿舍,你亲手做的样板工程。”

  沈渊继续若无其事地回我:“你怎么不发现它的美?心中有阳光,眼前就有花朵。”

  “你说得极是,资本家的脸谱就该是这样,从你说的话,我对这件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沈渊是G市公安局大院的工程商。

  不过他自诩:“是赚过钱,但还是做慈善。”比如说,我头一次在局食堂见到他,是因为他给食堂厨房捐了些设备,顺便微服私访品尝一下厨师的手艺。

  “大院慈善工程商你好!”因此,有一段时间,我是用这个称呼叫他,暗示他惹了我生气。

  他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他装作没有察觉,还矫正我:“我是你们大院的半慈善工程商,你用词要科学,加个‘半’字’。”这样一个工程商,以专业的水准来修改我的一个工地背景的小说,真是何难之有啊?

  后来我发现,他不仅做政府工程,他还是G市很多大型商业工程商,我又是怎么发现的?就是上几次打台风……掀翻的基本都是他的工程,然后啊,沈大工程商真是雪中送炭,这里去拾掇一下,那里去拾掇一下,自己就换了辆特斯拉了。

  有一个晚上,估摸他心情甚好,遛着他的新车,然后给我发了一个信息:“经过这场台风,我遛车时发现G市越发美丽,环顾四周,竟然可以极目远眺。”

  我一时心塞,问了一句:“不刮台风,你就不能极目远眺了吗?”他没有理我。就像现在一样,我复制了之前发的那句信息:“我想要破伤风抗毒素。”又发了一遍,依然如泥牛沉海。所以说,我跟沈渊的感情也并不是十分好,我经常挑起矛盾,虽然作为一个女人,我认为错在他,他没有满足我最基本的取暖需求(在几个小时内回个微信并不难吧),但是在他看来,一切只是我小题大做无理取闹,他甚至说我是“公主病”,我自然是不认同的,世上有我那么吃苦耐劳的公主吗?

  关于往事,我想了许多,我一直在想他,我可能是发烧了,情感特别脆弱,而且额头很烫,脑袋里迸射的疼痛感越发剧烈,张嘴受限,但四肢却感觉冰冷,我裹了一床被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做了冗长的梦,我梦见我大把地吃一种胶囊样的药,却找不到水,药一时卡在喉咙里,胶囊慢慢融化了。嘴里的苦和心里的苦汇集在一起,我情绪很低落,从床上爬起来,跪在了地上,头冲下,自己把手指伸进嘴里碰触到胶囊,想把它拉出来,感觉似乎有庞大的东西从我胸口升起来,抵住我的咽喉,我一使劲,咽喉就很痛,突然有东西由内之外地穿过我的喉咙,引致阵阵干呕,我仔细一看,原来我掏出的胶囊后面还连着一颗血淋淋的依旧跳动的心。一个声音在我耳畔说:“扔了它,你再也不会痛了。”我大声拒绝:“不!”可是,我的心突然消失了,我摸了一下胸口空落落的,往日的生机勃勃的跳动,此刻什么都不剩了。

  失却心脏的惊惧让我一时间不能呼吸。我挣扎着醒来,看见那是一团白雾一样的东西压在我的胸口,有着真实的重量。当我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看清时,随着胸口一轻,身上什么也没有了。

  12

  一只冰凉的手随之覆上我的额头,我听见有人说道:“烧退了。”那种触感就像酷暑时节里遇上了冰块,我不由自主地朝那只手上靠了靠。视线的余光看到那只手腕上戴着一只绿莹莹表盘的手表,但那样的手和手腕也不属于沈渊,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是谁?!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我大叫一声,摸着自己的脸,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你猜。”声音来自我床前坐了一个长相跟孙俪和鹿晗都有几分相似的小哥哥,一身黑衣服,短头发,但是头发做了精致的纹理烫,说话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一种性感的烟腔。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又抬起手腕温柔地俯视了一眼他的手表。

  我一眼还瞥见了床头柜上还放了一支使用过的一次性针管:“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他学着我的音调说,“我是你救命恩人哪。”他挨近了我,我才发现他皮肤好得出奇,细腻得近距离也看不见毛孔,我不由得赶紧坐远了点,我不是怕他挨过来,我是怕他鄙夷我作为一个女人,竟然皮肤不如他。

  “我叫明玥”,他顿了顿又说,“几时有!”他一说完,我还听见了一声猫叫。

  他是在念诗吧?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叫了一声:“几时有!”

  “有什么?”我一脸困惑

  一团白雾一样的东西突然蹦进了他怀里。“我叫明玥,它呢”,他撸着那只白猫说,“它叫‘几时有’,我们两个加起来就叫‘明玥几时有’。”

  我看了看那猫,一身素白,长得跟我平时脑海里云养的那只鸳鸯眼,麒麟尾巴的“晓月”一模一样啊,刚才我做梦的时候,就是它一直压着我胸口吧?鬼压床?真是见鬼了!我想起《地狱膳房》里面的白无常白总就是只白猫,而这个小哥哥又是一身黑,难道是黑无常?我不由得给自己加戏了。

  “我还活着吧?”

  明玥一连串地说:“当然,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救了你。”

  “你好好休息吧,注意避光,还要注意饮食避免辛辣刺激性食物。”

  “还有,你的门锁已经被我撬坏了,修锁的钱放桌上了,你自己喊人来修一修吧。”

  走到门边,他又回过头对我说:“多喝热水!”

  我脑子一时转不过来:“那么,你救了我,我是不是还可以去查案子吗?”

  “不然的话,我救你做什么?有什么不舒服的话,就打我的电话号码,在你的床头那张便签写着。”说完他就径直拉开门走了。

  仿佛一场异常真实的梦,我侧身看着床头那张写着11个数字的便签恍然惊觉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13

  两天之后,我的身体渐渐恢复。期间,周东篱也打过几次电话来,沈渊则一次都没有出现,像失踪了一样。我也没有主动发信息和打电话给他了,不是我不主动,只是不想别人平添烦扰,说不定已经对我厌烦了呢?毕竟在对待他的问题上,我变得前所未有的粘人,除了案子,生活中事无巨细都想要跟他分享,而且很多事情都想依赖他,我也意识到自己渐渐失去了一个独立的人格,这也是他要躲着我的原因吗?

  据说,忘记一个男人的最好的办法有两个:一是找另一个男人,二是让自己忙起来。倒不是我不愿意采取第一种措施,只是想要找一个能代替沈渊的人来对我进行情感补偿,估计有生之年都找不出第二个。所以我只能是让自己忙起来,这案子还半吊子呢。

  我匆匆回了局,周东篱正坐在电脑前愁眉苦脸地写东西,我走近一看,又是月度小结。

  我不觉来气:“正事还干不干了?陪我去医院。”

  “你怎么了?还发烧吗?”他停下键盘的敲打,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下自己的,对比了自己的体温。

  “早就不烧了。”

  “那还去医院干什么?”

  我拿出那张髌骨的照片,我指着上面的荧光笔记号:“上面有一枚钢钉!”我又把之前根据肱骨数据推算出来的身高写在纸上:“我们要找一个164cm~175cm身高、做过髌骨手术且没有把骨钉取出来的男人。”

  周东篱什么都没说,拍了拍我的脸,拿起披在椅背的秋常服,先一步走出了门。我们去到中心医院,由于简支事先打过招呼,还是郝副院长接待了我们。

  他一见到我们,一边客套地说“老熟人了,老熟人了”,一边作势去给我们倒水。

  确实,只是每次找到他头上,都是因为案子,所以我琢磨他是不待见我们的。

  周东篱说:“院长,不用客气了,我们查点东西,你安排个工作人员给我们查便是了,不必倒茶。”周东篱完全没有坐下来的意思,郝副院长也不推辞,立即停下了拿一次性杯子接白开水的手。

  “二位警官,这次要查什么呢?”

  “我们想要查做过髌骨手术,打了骨钉,后来却没来把骨钉取出的病人名单,男性。”

  郝副院长一边眉毛轻微地扬了扬,对这个说法感动颇为新奇。

  “很难办到吗?”

  “当然不难,我们早就用诊疗卡,每个病人的资料都进了系统,数据详尽,肯定能查到。”说罢,他打了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请马上过来一下我办公室。”

  很快,有人敲门,郝副院长应允进入之后,一个胖胖的相貌和善的大姐就进来了。郝院长向我们介绍:“这位是我们的系统数据主管杨琼女士。”又说:“请带二位警官去查一下数据,务必配合到位,二位请。”他站了起来,做出了送客的姿势。

  出了门之后,周东篱悄声说:“这郝副院长快人快语,不耽搁,不错。”

  杨大姐把我们带到了一个类似机房的房间里,里面有一台开着的电脑,她一边打开一个数据系统界面,一边把我们的要求“髌骨手术,打了骨钉,后来却没来把骨钉取出”用适应该系统的语言输入在逻辑选项里。

  很快搜索出了一长串的名单。

  看到界面底部的条目,居然有100多人,周东篱大为惊讶:“竟然有这么多?排查起来不简单哪。”

  我不搭腔,直接问杨大姐:“这骨钉打上去,一般多久可以取出来。”

  杨大姐虽然不是医生,但也是知道一些的:“一般是一到两年后,病人复诊骨折完全愈合,就可以再次通过手术取出里面的固定物了。”

  我一听就明白了,这100多人,很可能相当一部分还没有骨折愈合,那自然还没有到动第二次手术的时间。“那么这些人里面,超过两年却没有再次进行手术的有几人?”我立即缩小了范围。

  杨大姐搜索了一下,界面出现了0条目。

  一个也没有,周东篱这下服气了。我们向杨大姐道了谢,匆匆去下一家医院。

  市里的几家大医院,数据库虽然不尽相同,但都是大同小异,能帮我们搜索到相关病人,一旦我把条件缩小到超过两年却没有再次进行手术,几家医院都是0条目,就在我开始对自己的想法失去信心的时候,二院的数据库里出现了一条数据:蔡炳恒。这个男人2014年7月做过髌骨手术,一直没把骨钉取出来。而且三年多来,这个男人再也没有过就诊记录。

  二院的数据管理员看着条目详情说:“按理说,髌骨手术之后要住院一段时间,这人手术后当天就要求出院了。”

  “这就是人间疾苦啊,恐怕是没钱吧。”我无心的搭上了一句。

  那数据管理员噗嗤一声笑了:“他没钱?你看这里,紧急联系人是谁?”

  这个名字好熟悉,但我一时间想不出是谁。

  “蔡百胜”,周东篱凑过去看着条目,念出了那个名字,“鸭脖子村里出的大慈善家蔡老板……与病人关系写的是父子。”

  我“啊”地小声叫了一下,下意识扯住周东篱的衣袖。

  周东篱让数据管理员把蔡炳恒的资料给我们打了一份,就赶紧带我走了。

  他知道我已经兜不住满心的疑惑了。

  离开了二院,我一下子说了出来:“之前台风那次,鸭脖子村的蔡老板的儿子尸骨丢了,难道竟是丢在了银沙湾?”

  “现在还没能把尸骨找回来呢!”

  “也是。”

  “不过至少我们有了个方向,”周东篱认真地看着我说。“小刘,不简单啊,只有几张照片,竟能倒腾到这个程度了。”

  我笑了笑:“不是你经常教的,要我‘发挥主观能动性’么?”

  “因为还有一些小医院我们没去过,”周东篱看看手中的资料,“这里登记当时给蔡炳恒动手术的骨科医生张铭,我们干脆去拜访一下他,核实一下。”

  我们很快就在骨科找到了张铭,向他说明来意之后,他表示尽他所能向我们提供信息。

  我把蔡炳恒的资料和那张髌骨照片拿出来,问:“张医生,这个病人是你经手动了髌骨手术,打了骨钉的,你有印象吗?这张髌骨的照片打骨钉的位置,是不是这个病人当时手术的位置呢?”

  张铭皱了下眉头说:“怎么没印象?这可是鸭脖子村的蔡老板家的公子呀。这髌骨照片,肯定是他,没错的。”

  “你怎么能肯定,骨钉和骨钉还能有区别?”周东篱表示质疑。

  案件侦破阶段,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会将我们误入迷途,我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可是张铭的脸色就阴了下来。

  “我自然认得,就跟你们分辨青菜和萝卜那么简单。这个不叫骨钉,准确来说叫克氏针,他当时是粉碎性骨折,我用斜行克氏针加钢丝固定,就是你照片上的那个样子。你以为我们二院是小医院对吧,我给他做的髌骨手术里用的这种张力带钢丝,是我发明的专利。所以蔡老板才把他家公子托付给我。”张铭一口气说完了,鼻子里轻轻地冷哼了一声。我意识到周东篱刚才那一句话引起了他的反感。

  我瞪大了眼睛用一脸膜拜的神情看着他:“张医生……”我欲言又止。

  “你会认不得自己写的字吗?这就是我的手笔。”张铭的脸色缓和下来,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想问什么?请讲。”

  “张医生,我还想请教一下,你说是蔡老板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你,那么为什么他手术后的当天就匆匆出院呢?”

  追究到此,张铭就显得不自在了,不想多言。

  周东篱说:“张医生,你跟蔡老板是朋友吧?”

  张铭没加思索说:“那是当然了。”

  周东篱又说:“那么你自然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来取出那个……”

  “克氏钉。”我帮他补充上去。

  张铭鄙夷道:“是克氏针。”

  “对,那你自然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来取出那个克氏针。”周东篱终于把话说完了。

  “那孩子已经不在了,你们刚才不是给我看一个照片么?这么多年了,都成白骨了。”张铭叹道。

  “他的尸骨被偷了,坟也是一座空坟。”周东篱恳切地说。“如果你知道什么,请告诉我们,尽一个朋友的本分,一个公民的义务。”

  “蔡家公子的事,蔡老板的朋友们都讳莫如深。我们一般都对外说,他是意外去世的。但实际上是吸毒。”张铭缓慢地开口。“那孩子可怜,是交通事故导致髌骨骨折,可是他一开始对手术很排斥,听信江湖郎中所言敷药也能愈合,加之疼痛,让他吸上毒。”他说到这里,我偷偷看了一眼周东篱,周东篱并没有显示出特别的神色。

  “医院怎么能困得住一个瘾君子?所以他做完手术当天就吵着出院,他爸都没有办法,我也只好依了他。他是被人用轮椅推着走的。”张铭说,“他也是命苦,手术做完没多久,他就走了。现在你们说,尸骨都不见,这真是生死都不得安宁啊!”张铭转而又问我们:“蔡老板失联很久了吧?”

  周东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露出了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说了句:“谢谢啊。”

  告别了张铭,我跟周东篱提出了异议:“蔡炳恒绝对不是髌骨骨折之后才吸毒的,他吸毒由来已久。”

  14

  我们之所以要跟张铭问得这么仔细是因为自从“黑桃”梁若(蔡老板的手下)在《尸骨粉(上) |  尸骨粉(下)》一案里被捕之后,蔡老板蔡百胜就逃之夭夭。“黑桃”梁若充当的只是收取吸毒致死者尸骨的角色,带具体怎样卖给下家,我们怎么也审不出来,不得不断定,他是真不知道,也确实,像蔡百胜那样的老狐狸肯定知道,如果梁若知道怎么卖给下家,完全可以撇开了他单干。至于依然在鸭脖子村里待着的蔡夫人终日哭哭啼啼的,估计对蔡炳恒的尸骨卖到银沙湾一事也是一无所知。

  蔡老板当初便知道是老瘸盗走自己儿子尸骨的,也是他亲手把自己儿子尸骨在内的一批尸骨卖到某地的,他自然是对老瘸恨之入骨,动了杀机,才收买谢重生掺和进去,挑起胡老伯对老瘸的仇恨,引诱胡老伯杀人。但蔡老板一直不肯直接去银沙湾把自己儿子的尸骨找回来,第一种可能性是他压根没想到他儿子的尸骨居然还有可以辨认的地方(要知道多少人清明去拜个山,在那些荒草萋萋的地方连祖先的坟头都认不出来),第二种可能性是他认为那些尸骨已经用于提炼毒品,肯定找不回来,第三种可能性是尸骨都卖了,钱都收了还找什么找,反正就是个不肖子……最大一种可能性是,银沙湾的洗砂场实际上是一个他捅不起的马蜂窝。至少这个马蜂窝能对我们警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甚至能控制疾病预防中心不给我打破伤风抗毒素和破伤风免疫球蛋白。

  回到局里,周东篱像往常一样将相关的资料用磁石粘在白板上,用笔把已知线索贯穿了出来。他写下了几个关键词:“银沙湾 洗砂场 吸毒致死者尸骨 提炼毒品。”他问我:“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把“洗砂场”和“提炼毒品”两个词圈了起来,目光炯炯地说:“银沙湾的洗砂场,实际上是一个由洗砂场掩盖着的制毒实验室。”

  他又接着讲课:“洗砂和制毒有很多相似的特征,比如,会有大量的废水排出,酸味浓厚,还需要消耗大量的水和电。又有什么能比洗砂场更好掩盖一个制毒实验室?”

  我立即说:“美剧《绝命毒师》里用洗衣店掩盖,洗衣店应该更好掩盖。”

  周东篱摇摇头笑了:“你的智商这会儿没在线啊,银沙湾是个海湾,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来的洗衣店?倒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的是海砂可以洗。不得不说,这个构想,真的是天才啊!”

  我点头:“确实,没想到。”

  周东篱心情很好,拿出两瓶气泡水,将其中一瓶给我:“喝了这个心情会更好,cheers!”他将自己那瓶气泡水碰了碰我的。

  是啊,原因为盗卖尸骨粉提炼毒品的线索已经断了,谁知道不经意之间又揪出了一个案子。

  “我们向简支汇报一下,将这个案子移交给禁毒支队吧。”

  “我们不去吗?”

  “去什么,狗不逮耗子。”

  “周队,你说谁是狗?”

  “没错,咱俩都是狗。”

  我局禁毒支队在两天后奔赴银沙湾洗砂场,捣毁一制毒实验室,缴获制毒原料(吸毒致死者尸骨一批)、半成品近8公斤,冰毒成品500克,还有各种制毒工具、实验器材,抓获多名制毒人员。我特意去与禁毒支队交涉,将吸毒致死者的尸骨领了回来。我一个人在解剖室里将骨头逐一编号,拼凑完整,刚好就是两具,一男一女,其中男的就是蔡炳恒的,我摩挲着那根依旧打着克氏针的髌骨说:“我会送你回家。”

  15

  案子总算完了,这些日子忙得我真忘了沈渊一直晾着我。从解剖室回到局里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了一辆熟悉的车子,那是沈渊的。

  我知道沈渊肯定是在跟许局的办公室里谈事情,因为许局除了分管刑侦,还分管财务和局里的基建工程。我悄悄地走到了许局的办公室门外,突然见到小青(就是《夕颜花》一案里,给周东篱发了照片的那个失足女,后来听人说是炸两把她介绍进来当临时工的,他们还说我是“三围数据低配版的小青”)端了茶水敲了下门就进去了。毕竟那么多天没有联系了,我就半真半假地主动给沈渊发了个信息:“刚进去的那个妹子长得挺像我,你别盯着人家看啊,否则我要生气!我警告你!”

  沈渊居然秒回了一句:“妹子挺好。”

  “哪里好了?”

  沈渊:“你又生气了?”

  我没有理他,直到快下班的时候,他发来了一句:“本来想请你吃饭,还是算了。”

  这句话一看就把我噎着了,我回道:“不用本来,我也不想跟你吃。既然我没有生气的资格,我应该有一点做女人的尊严。你昨天已经打了一个比方说,比如我不喜欢你,我已经算了,你多次在我面前说这个挺好,那个挺好,是在打我脸吗?”

  “闭嘴!”

  “我那句话明明是一半吃醋一半说笑的,你还说上瘾了,难道我主动就该是这个下场?”

  “全世界都好,就是我是女流氓,人渣败类,满意了吗?开心了吧?”

  “我是后悔了,我不是后悔我对你的感情,是后悔我主动的所作所为让你把我当成了一个一钱不值,随意调戏男人的女人,我无法洗白自己,你可以用惯用的伎俩漠视我,我自然是自作自受,因为这个世界没有过不了的坎,只有错过的人。我这些天已经用了我平生最大的气力和耐心,也说得够多的了,你要我闭嘴,我就闭嘴了。”

  “跳出依依看依依吧。”

  “我不是尼姑,我不懂打机锋。愿赌服输,但你过分了。”

  “我从来没有在你的面前说过哪个男人挺好,我也从来没有依仗你当时喜欢我,我就反复说我不喜欢你。”

  “我给足了你面子,但你每次都在打我的脸,我没有调戏你,你把这些当成是调戏,如果负罪感可以小些,你就这样想吧,但对于我真相才是重要。”

  “在你面前,我从来都没做过依依,只是你的小拔,前者应该会循规蹈矩,知书识礼,懂分寸,有距离感,自然也会有应得的尊严。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底线都抹得一干二净,你竟敢坦然地叫我的名字,我压根不知道你想表达毛线!”

  沈渊每次一发信息其实都是叫我“小拔”,突然在微信上改变了对我的称呼,我就认为他是刻意制造疏离感,哪怕他叫我“小拔”是出于一种私有化的控制欲。他曾笑言我用“火罐大公举”这名字就应该是姓“拔”。后来我还知道他买过一套篆刻刀,在公司闲着无事的时候给我刻了一个“火罐公举”说是给我的藏书章,当时说是刻得有些浅,后来有一次我惹了他生气,他干脆把章砸了,所以至今没给我。

  “你故意说些我不想听的,干脆把我晾几天,黔驴技穷,你也就这么几招。哄我?根本不用想。难道我不是女人?连一句话都是用居高临下的语气说‘本来……算了’说到底,就是我不值得。也许只有我不在了,你才会怀念吧。”

  “想请问一下,你有生之年,还有多少时间遇到爱,遇到懂得,又有多少时间糟蹋爱,糟蹋懂得,如果时日不多,那么你重新考虑一下你对我的态度。”

  “我已经删除了你所有的信。”

  “明白了。”我如堕冰窟。

  “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不是关于我,是关于你,我想知道。”

  我平时把沈渊的名字备注为“沈老板”,但我收到了一个微信系统的回复:“沈渊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如果说那句“我已经删除了你所有的信”让我如堕冰窟,这次看到的系统回复简直揪住了我的心脏,将我生生撕裂,不能呼吸。

  我发送了几次,除了冷冰冰的系统提示,红色的圆圈和白色感叹号就像我的心脏不断出现的裂缝。我尝试给他发好友验证,哀求他,他没有理我。我给他打电话,一直是在通话中,我很清楚,他把我的手机都拉进去了黑名单,因为将我手机拉去黑名单不是头一回。打老柯死了之后,我认识他已经一年多了,我们之间有277.95M的微信聊天记录,以1个汉字2B来算,1M=1024KB,那么1M=512000个汉字,那么277.95M全是汉字的话会有142310400个字,但沈渊从不给我发语音,当时说是为了他对我说的知识点我可以查找记录,偶尔我们会发图片、表情和一些小视频,如果我们之间的文字信息只占百分之一的话,那都是142万字,平均我们每人打了71万字,也就是说每一天下来我们都会互相发给对方1900多字。我数过,到他删除我的那一天为止,我们聊天的日子实际上是257天,因为有些时间沈渊是消失的,把我晾着的,也就是说他消失的时间里,他的字数也是我包圆了,我大概在沈渊有空和我聊天的日子里,我会每天给他发送将近3000字的信息。

  也就是说,他删的不是信息啊,他删的是我执迷不悟的爱啊。我真的不敢相信一个我曾以为对我爱得如此深沉的男人竟是这样对待我。我没有删除他的微信,因为我不舍得,我依旧觉得能从聊天记录里面能找到他曾经对我的爱,对我的讲过的课程,的确他在我身边以来,我懂得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我回想了一下可能是那句“时日不多”刺激了他,毕竟他比我大19岁。我也已经不年轻了,我再过几个月就35了。我魂不守舍地开车到他家楼下悠转,又开车去他公司,我企图能碰上他,自然是没有任何可能,我只能回了家。

  16

  我庆幸这个失恋来得还真是时候,毕竟是在案子完结了之后,不然我这样的状态,别说去验个尸,破个案子,就连画个眉,洗个头,我也办不到。

  我坐在镜子前看着形销骨立的自己,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哭什么呢?”

  一个男人的声音唤起了我的注意力。随之而来,还有一声猫叫。

  “我来得不是时候?”我扭头一看,那个明玥小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了我的家。

  “你的锁坏了也不用换呀?”他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仓促地擦了擦眼睛,想挤出笑容,无奈嘴角如千钧之重,怎么都提不起来:“你来了,上次的事情,谢谢你了。有事吗?”

  他也不见外,直接走到我旁边,挨着我坐了下来。他看了看我,把自己手上那块绿莹莹的手表摘了下来。

  他把我的左手拉了过去,打量了一下,就将那表往我的手腕上戴了。

  “挺合适的,这水鬼表就送你了。”

  我看了看那手表:“这表很贵吧?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关于我的第一个问题,他直接忽略了。

  “这个嘛,有两个原因。”明玥皱了下眉头。“一是我要离开这里了,给点什么你留个念想。”说到这里他冲我腼腆一笑。

  他突如其来的表现让我不知所措,我还是问了:“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他憋了一阵子说:“听说世间上每一件灵性之物都会呼号奔走寻找自己的主人。那天从你这里走了之后,我就看上了一块新手表,我觉得是我的手表爱上你了,然后我感应了它的磁场,也移情别恋了。”

  他拍拍我的手背,站了起来。

  我也站了起来,再次问:“这表很贵吧,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那样俊俏的脸竟能露出几分猥琐的笑容:“是我用‘几时有’做表情包赚钱买的,你见过长得像‘几时有’的表情包吗?”未及我回答他又说:“一个手表,让你惦记我们俩人,也值了。”

  说罢他飞速地闪身出了门。几时有扑过去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

  我冲门外叫:“猫!你的猫!”

  门外的声音有些低落:“猫也是不能带走的,你养着吧。它脖子上的铃铛里藏着个字条,写了它喜欢啥不喜欢啥,你照着做便是了。”

  几时有对着关闭的大门喵喵直叫,它还不能接受它的主人遗弃了自己。我过去抱它,它不愿意给我抱,但也不逃走,直接紧紧地挨住了地板,让我无从下手,除非我拎着它的脖子把它拖起来,但我自然是不会这么做,因为除了沈渊的金鱼之外从来没有饲养过宠物的我,对有爪子的动物,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不过家里多了只猫,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我摸了摸它光滑的皮毛,拿了本沈渊推荐我看的书,挨在它边上看了起来。有些人明明已经不在你身边了,可是到处还是他留在你生活里的痕迹。

  图片作者:Loika

  图片来源:http://huaban.com/pins/81085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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