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一条流淌的河

　　炎夏的一个深夜，睡梦中被一股刺鼻的异味熏醒。爬起来，查看家中的电源电器、煤气灶具，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隐约听见窗外楼下有人声喧哗。探头一看，一群人正朝楼上喊着：楼上的快下来，一楼失火了。

　　我赶忙叫醒妻子和儿子，赶快下楼。

　　妻子还想带一点钱财细软，带上家中的猫狗。

　　我说什么也不要带，人出去就行了。

　　打开房门，烟火还未封堵楼道，一家三口匆匆冲出凶吉未测的家。

　　火源在一楼的一家商店，店里没人，浓烟从铝合金卷闸门的缝隙中向外漫溢，看得见里面隐约的火光。“119”火警电话打了好久，消防车迟迟未来，整栋楼的居民们，远远看着那店堂中翻腾的红色妖魔，不知它什么时候会喷薄而出，蹿上2楼、3楼、4楼……上面有几十家赖以栖息的居室，里面有桌椅床柜，有锅碗瓢勺，有衣物鞋袜，有孩子的课本、女人的首饰、男人的烟酒和一辈子所积攒的钱财……

　　我发现，人们都很沉静，因为所有家庭的成员们，老人、孩子、男人和女人，安全地撤离出来。有了人，那家便会在。

　　二十多分钟后，消防车终于到了。

　　如果不是那家商店紧闭的门窗，这一段时间，足够将这一整栋楼烧毁。

　　当一位消防队员用太平斧劈开店门时，闷在里面的火龙，“轰”地一声腾空而出，早已架好的高压水枪，迎头射去。十几分钟后，火焰熄灭了，终于未能酿成大灾。

　　此时，将近深夜3点，人们睡意全无，谈论着这场虚惊。

　　室内烟气尚未散尽，我们一家三口，带上那只叫哈里的狗，到不远处的大排档消夜，要了一瓶啤酒，庆贺自己躲过一场劫难。

　　一个家，便是由许许多多的经历造成的：惊心动魄的，单调平静的，喜出望外的，愁肠百结的，愉悦的，烦恼的，顺遂的，困顿的……

　　爱是一种感觉，婚姻是一份契约，家呢？是一段历史，是一条流淌的河。感觉可以消失，契约可以解除，一个家所共有的故事，却是永在的。每一个家都有独特的经历，也会有一些独特的语言、掌故。这是属于一个家的文化。就像一个民族有它独特的历史与文化一样。

　　20世纪80年代初，儿子3岁多的时候，他妈妈去北京学习。我有时会和他做打电话的游戏，在那架玩具电话上，装扮他妈妈，与他通话，问他乖不乖，在幼儿园吃什么，学会了什么新歌。儿子回答电话那一头“妈妈”的各种问题。

　　一天下午，儿子不知怎么，突然哭闹起来要妈妈，我再用玩具电话对付时，他死活不干，大声哭着，要“打大电话”。至今，当我们说一声“打一个大电话”时，只有这个家中的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意味。

　　儿子小时候，曾有两只玩具狗，一只是泥塑的，一只是绒的。他玩了一会儿，总结说：“一只狗狗有毛，一只狗狗没有毛。”今天，当我们有了一只长毛的北京犬和一只短毛的狐狸犬的时候，偶尔当着它们的面，说：“一只狗狗有毛，一只狗狗没有毛。”其中的情趣，只有我们能领悟。

　　我想，这便是一个家所独有的传说、神话与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