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忘记,没有人会被忘记
没有人会忘记,没有人会被忘记
文:柴静
一
刚刚回到北京,明天一早,去唐山。
跟着写《唐山大地震》的钱钢,去看看遥远的1976年。
在我幼年的时候,我曾经看过他这本书,还记得有个细节,医生用铁刷子从一个受伤的小孩子的头骨里一点点剔出污物,没有麻醉药品。
那孩子居然不落泪。
他现在应该是个40多岁的成年人了,不知道每年7月28号,满城祭奠亲人的人群里,能不能看到他。
这个城市,每年都会有纪念的活动,会有很多的照片和文字的展览,但不知道他的回忆,在这三十年里,有没有机会讲出来过,包括讲给他的孩子听。
如果你也留意,会发现在唐山地震留下的照片里,我们看到的更多是建筑物倒塌和救灾的画面。
很少有人---人的面孔,人的痛苦,人的死亡,和人对生命的渴望。
1976年,钱钢去唐山时,是一个“脚蹬着翻毛皮靴”的23岁的青年,他完全没有纪录历史的意图,他只写过一首诗,大致意思是:大娘坐在那里,路边架着锅,正在烙饼,她的面粉是从山东送来的,她的锅是从辽宁送来的,她的煤是从山西来的,油是从河南来的。
他说他的立意是,全国人民都在关心唐山,在大妈的锅里,你看到了阶级友爱。”
在80年代,他重返唐山时,编辑要他写“一个城市的毁灭和新生”
他说“不,我只写一个城市的毁灭”
——“为什么只能用灾难来衬托10年的成就,而不能直接去写当时唐山人所受过的苦难呢?”
他要写的是人。
三
在唐山,南湖公园,一个商人,建了纪念墙。
收费,1000块一个人名字,可以刻在墙的正面,800块,刻在反面。
有一万多人的名字刻在上面。
其他的23万人,他们当中很多一家人早已全部死亡,另外一些因为贫穷或是别的原因不可能被刻上名字。
但是他们应该被记着,被生还者记着,被我们这些陌不相识的人记着。
四年前,在莫斯科,在列宁故居的门口,我看到纪念碑上刻的铭文,纪念在二战中牺牲的红军。
“没有人会忘记,没有人会被忘记”。
俄罗斯人早已不去那个地方,纪念碑上锈迹斑斑,路的尽头,都是高可及膝的荒草。
三十年,我们还来得及,在长夜里,一点一点,去辨认在历史中模糊不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