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泪的花儿
带泪的花儿
何丹萌
西安城暑热难耐时,取道西行,沿泾水朔流而上,往泾河源头,那里真是凉快。甘肃、宁夏两省区交汇的西海固,干涸少水出名,惟六盘山下的泾源县,却是一片秀如江南的绿洲。听那地名吧,凉殿峡、老龙潭、和尚铺,均乃清凉之境呢。这里青山蓊郁,满目葱茏,碧水潺潺,甘冽清甜。凉殿峡,据说是成吉思汗归寂的所在,老龙潭,又是魏征斩龙、柳毅传书这两则故事的策源地。而和尚铺呢,也有一段当代音乐史上的动人故事。
1938年,西部歌王王洛宾与作家萧军、剧作家塞克等人一行,欲赴新疆宣传抗日,途径六盘山遇雨,住进了和尚铺的客栈。是女店主五朵梅,脱口唱出的宁夏花儿,深深感动了王洛宾,让他发现了西部音乐的魅力,萌发了扎根西北的志向,从此也改变了终生命运。我的同学在该县文化馆工作,他根据这一素材,创作了宁夏花儿广播剧《六盘山花儿留住你》,遂赠我一盘碟片。我本前来消闲消暑,却让这花儿,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潮澎湃。尤其那首《眼泪花儿把心淹了》,这首当年打动过王洛宾的曲子,也让我百听不厌,咀嚼无尽。歌词大意是:
走了走了,走远了,
越走呀越远了。
心里像刀子搅乱了,
眼泪花儿把心淹哈了。
走了走了,走远了,
越走呀越远了。
褡裢里的锅盔轻哈了,
心里的惆怅重哈了。
在泾源语境中,“哈”,不比得陕西语里的“下”,有终结、完了、尽头的含义在。听西安回民对话,就能稍解这一虚词的实在意义。回程路上,我一边开车,一边反复倾听花儿的碟片,不由浮想联翩。人生自古伤离别,每个人的生命历程里,会遭遇多少离别的时刻呢?别父母,别儿女,别战友,别情人,别家乡,别亲朋挚友……不管因何而别,别离,总是伤心之事。这花儿的歌词,唱得多么生动而刻骨铭心啊!人走了,当然是渐行渐远,心情呢,正如褡裢里所背的干粮——锅盔馍,越吃越少越轻;惆怅,却与之相反,确实是愈来愈加沉重了。一颗心啊,像被刀子搅乱,苦泪有多少?已经把心儿淹没了。反复回放这首曲子,听一遍又一遍,我将自己一生中的桩桩别离情景,拿出来与这歌词对应,听着听着,就眼眶潮湿了。(人生格言大全 www.wenzhangba.com)
当然,花儿里也有欢愉悠扬的曲调,比如《白牡丹》,比如《盖碗茶》:“地椒子那个茶叶六盘山的水吔,谁不夸咱回回的盖碗美……”在《十比》里,我也最欣赏那对于妯娌关系的比喻:相互们好比是锅台上的一摞碗吔,勤擦着随抹着莫要磕碰着。这是多么平实而富于智慧的比喻啊,其中充满了对于美好人际关系的渴求,与和睦相处的愿望。作家们,苦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样简明生动的词语来。
听着花儿,让我从中悟出一个道理,突然觉得任何文字,在音乐面前都显得是那么苍白。因为音乐,不用解释,不需唠叨,不受语言种类和文化高低及地域等等的限制。难怪黑格尔说:音乐,是直接通往意志的一种力。确实,是那些优秀的音乐,曾打开过我的许多心结,丰富着、拓宽着我的内心世界。带泪的六盘山花儿,与陕北民歌一样,与许多优秀的民歌和民乐一样,就是这对于人类灵魂有益、有功劳的音乐之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