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终点的《远声》(下)

　　没有终点的《远声》(下)

　　关于“大逆事件”，我再转《日本近代史》上的一段文字——

　　明治四十三年五月，为暗杀天皇，宫下太吉（36）在长野县制造炸药被发现，宫下太吉及其同谋者新村忠雄（24）、古河力作（27）、管野须贺被逮捕。而与此事件毫无关系的幸德秋水（39）等全国的无政府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也在同年六月受到大搜捕。因是政府捏造的口实，所以审判是在极秘密中匆忙进行的，明治四十四年一月十八日幸德等24人被宣判死刑，第二天将其中的12人减为无期徒刑，幸德、管野、宫下、新村、古河、森近运平、奥宫健之、大石诚之助、成石平四郎、松尾卯一太、新美卯一郎、内山愚童被处死刑（一·二十四～二十五）。大逆事件给当时的人们以很大的震动。德富芦花在第一高等学校（新渡户校长）作了“谋反论”的讲演，呼吁不要害怕成为谋反人。起草了《时代闭塞的现状》的石川啄木，在判决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日本没救了”。他访问了友人平出修（歌人、事件的辩护人），借出幸德秋水的陈述书，并亲手誊写一份，后来写了《无止境争论之后》一文。这次事件后，社会运动和劳动运动进入了“严冬时代”。

　　在这段文字里，请注意被处死刑者的名单，在幸德之后的便是“管野”，从这里看不出其人的性别，其实她就是《远声》的女主人公，第一人称的管野须贺子。

　　幸德秋水一生留下许多著作，最重要的是三部：《二十世纪的怪物──帝国主义》、《社会主义神髓》、《基督抹杀论》（该书在作者被杀害后的第八天出版，一个月之內7度重版，曾对日本社会造成重大影响）

　　在介绍一下《远声》这本书的作者，日本女作家瀨戶內睛美，1922年生於日本德島市（与幸德秋水同为四国人，另外，大江健三郎也是四国人）。東京女子大學文科畢業。婚後赴中國，戰後返日、離婚，51

　　歲時，於奧州平泉中尊寺出家，法名「寂聽」。

　　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吧？听说过美女作家，但还没听说过尼姑作家的。瀨戶內睛美至今仍健在，据说是最崇拜梁朝伟。

　　如果现在让我回答，对我影响最深的一本书，我还会选择《远声》。尽管，它在浩如烟海的世界文学中不值一提，在日本文学中也很难有它的地位，在中国大陆只印过一次，读过它的中国人不会超过几万，真正记住它的更是寥寥无几。

　　然而，瀨戶內睛美的《远声》却深深影响了我。

　　十八岁以后，它渐渐被藏到了书架的最里头，我很少再见到这本书了，它静静地沉睡着许多本旧书中，但我永远都不会遗忘它，或许就是这本不起眼的旧书，完成了对我的文学启蒙。 www.wenzhangba.com

　　也许是小时候没有耐心，初三那年我读完它第一遍时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不久我又读了它第二遍，才渐渐感觉到了什么，那好象是中考前夕最紧张的一段日子。如果说那一年的《远声》对我产生了什么影响的话，或许是影响了我的中考成绩吧。

　　从十六岁到十七岁，是我心里最混乱的日子。当它和许多书混在一起时，我都会把它抽出来，翻到某一个段落读一会儿。当时我就已经数不清楚了，自己究竟反反复复地看了这本《远声》多少遍？那些文字，那些段落，都似乎隐含着什么，可我难以表达，也许永远都难以表达。

　　多年以后，当初的少年——我，已悄悄地走进文学的门槛，却在完成着大工业生产式的商业写作，一本又一本地“制造”着长篇小说，我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我不知道这源头在哪里？是女子才能写出的细节描写？还是内心激荡的意识流？或是新感觉派的梦幻与伤感？抑或是从另一个时代汲取的资源。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原来我的写作早已经深深打上了《远声》给我的烙印，无论我写的是什么。在此，我必须要感谢这本泛黄的旧书，感谢那位削发为尼的日本作家。

　　如今，这本书又一次来到我手中，缓缓翻开每一页泛黄的纸，都似乎有一个女人在冰凉的囚笼里对我倾诉，她的声音是那样细，目光在黑暗里闪烁着，长期肺病的呼吸充盈着狭小的牢房，依然宛如兰花腐烂的气味。她告诉我她即将要走上绞刑架了。

　　小说的最后是这样写的——

　　（在幸德秋水被绞死的第二天）

　　我站在晒台似的断头台上，挺起了胸膛，坚定地抬起头来。太好了，我一点都没有发抖。昨天在这里走过的二十一个被告的脸，一下子浮现在我眼前。我闭上了眼睛，有人从背后用黑布蒙上了我闭着的眼睛。

　　“请绑得紧一点！”

　　布上的力度增加了。

　　秋水站在我的面前，用他那只有对着我才露出来的笑脸，向我点点头。他伸过手，象我们开始相爱时那样，温柔地拉着我的手。四周飘着秋水身上那股水果腐烂似的甜甜的气味。

　　我真切地感觉到了秋水的手的温暖。他的手总是那样热乎乎的。

　　“马上就完了。”秋水柔声对我说。

　　脖子上缠上了冷冰冰的东西，象是一条细蛇。我的身子升到半空，我看见彩虹了。无数道彩虹交错着在我眼前翻卷飞舞。我和秋水一起飞着，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背负着彩虹，飞向更高的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