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所以放弃你（上）
01
梁峰，夭夭。
她说：“老师，他叫梁思远。”
我笑笑，还是想多了。
可很多年过去，我依旧忘不了那个晚上，我和一个叫梁峰的男人牵着手，我们狂奔，大笑，大汗淋漓。那大概是我这辈子，离幸福最近的时刻。
02
40年前，我20岁。梁峰作为从北京来的大学生支教团一员，千里迢迢来到我们小镇。梁峰说，他见到我第一眼就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句话，所以他总叫我夭夭。
梁峰教我识字，教我算数，教我一切镇上其他女孩不可以做的事。他很耐心，语气平缓，一边教一边说：“很简单，夭夭别怕。”
那些文字和数字，那些有些褶皱的书本和笔记，每一件，我都规规整整的放在枕边。
它们代表着另一个世界，代表着很多很美好的，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梁峰对我说，有一个叫做白城的地方，很美，是他的家。如果有一天他忽然离开了，就去白城找他。
我不知道白城在哪里，也不知道梁峰哪一天会离开。
我们每周写一封信，梁峰让哥哥转交给我，我一字一字的慢慢读，读完，就是一天的满心欢喜。
我也给梁峰写，我说，梁峰，天是蓝的吗？草是绿的吗？梁峰喜欢夭夭吗？
然后又写，梁峰，你带我走吧。
03
我和梁峰在两天后的石桥下见面。天气微凉，月色清亮，我握着梁峰的手微微颤抖。我问梁峰：“梁峰，你想好了吗？”
我们开始跑。
20岁的身体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劲。我们边跑边笑，一直到忘记了方向和时间，忘记了气喘吁吁和口渴难耐，一直到大汗淋漓。火车站就在眼前，甚至能听见远处火车呜呜进站的声音。
梁峰给我一张到白城的车票，然后给我擦擦额头的汗说：“我去买水，一会就回。”
远远听见梁峰买水回来的声音，我正要迎上去。却忽然听见与梁峰相反的方向，有人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大惊。是哥哥！
我惊恐的回头望一眼，抓起梁峰的手就要逃。可忽然发现梁峰死死定住不走，他迟疑的看着我，问我：“是对的吗？夭夭，我带你走是对的吗？”
他的语气满是愧疚和不安，额头上的汗水结成一个个闪着光的冰凌。
然后我听见爸爸的声音，他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说：“你回家，还是爸爸的好女儿。还记得你姑姑吗，至今下落不明。爸爸知道你懂事，不要步姑姑后尘。”
我知道的，我了解的，姑姑私奔的事是我们整个家族的耻辱。但我不敢转身，一转身，可能就再也回不去。
又说：”你妈妈知道你逃走后就晕倒了。跟我回家！“
爸爸和哥哥粗暴的撕扯我，我被四只手牢牢的围住，可我还是拽着梁峰的手不放，我说：“梁峰，你答应要带我走！你答应要去白城！”
可梁峰的手却渐渐松懈，冰凉的像山上的雪。
我继续奋力挣开爸爸的手，大喊：“梁峰！你还教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让我见了那么多那么好的东西，怎么可以又不管我！
然后我听见他说：“夭夭，回家吧。”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手终于松开了。
天上开始飘起小雪。
一颗，两颗，三颗。
我不记得我怎么回的家。
梁峰抛弃了我。梁峰不要我了。
妈妈并没有晕倒，满脸怒气的坐在院子里，她让我跪下。我闭眼，只觉得满眼黑暗。
等到月亮快要落山时，妈妈走出屋说：“这个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从今天开始关禁闭。”
关吧，最好永远不要让我出门。
04
我在房间里，每天望着窗户发呆。哥哥准时送来饭和汤。他看着我对他欲言又止，便说：“梁峰没事，那晚的事，也只有我们家人知道。”
我松下一口气。
那几天，我想了很多，包括梁峰，包括外面的世界，包括我的家。然后觉得，梁峰就像一排被不小心编错的密码，在某个时节忽然闯进我的生命。可当一切如常，他总归是要回去的，回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的意思。
窗外的晚霞那么好看，窗外的星星那么亮。却再也没有人教我读书写字，告诉我要长成一个快乐的人。
日子又回归平常，我每天跟着姐姐做农活，听着妈妈不停地给姐姐张罗婚事，她一定要给姐姐找个有钱人。
我把梁峰给我的书和本子收起来，不敢再看。还有梁峰，我也渐渐把他放在心里的匣子里，不敢轻易打开。一旦打开，便是奔涌的泪水。这几个月，我实在是不想再哭了。
慢慢会忘掉吧。因为梁峰对我说过：“我们的细胞九年后就会重新换一遍。”那个时候，希望连教我这句话的人也忘掉。
可是忽然有一天，哥哥给我一封信，是梁峰的字迹！我正要接，却开始迟疑。
哥哥明白我的心思，拉我到门前坐下，叹口气说：“哥哥上次不应该出卖你。这段时间，哥哥想了很多，其实我和你嫂子并不那么快乐。谁规定只有一种鸟才能在一起唱歌呢？谁又说一种鸟在一起唱的歌就一定好听呢？遇见喜欢的，抓住，别错过。”
我点头，慌忙的拆开信，里面只有几行字：
夭夭：
对不起。请原谅我。
如果你依然决定和我在一起你会快乐，那我也不再担心任何其他人的眼光。一周后，我要正式回城。
我想娶你。
最后又加上一句：
让其他人见鬼去吧。
我把信合上。对，让其他人见鬼吧。
然后雀跃的像个孩子，抱着我哥问：“哥，梁峰要娶我，这是真的对吧！梁峰没有丢下我！”
我捧着信，嘿嘿傻笑。
一周后，我要成为梁峰的新娘。
05
一周很快过去。
我穿上最隆重的嫁衣，化好精致的妆容，庄重的等我的新郎来迎娶我。
没人送亲，没人捧花，没人送上祝福。
可我已经很知足。
三天前，我用剪刀对着手腕，对妈妈说出了我的婚事。妈妈一把夺下剪刀，一个巴掌打过来，然后说：“远嫁可以，既然你还是想跟那个男人走，以后这个家，你不要回！”
妈妈没有推辞，却几秒后一下子推开我，转过身，带着哭腔说：“走吧。”
于是，我站在这里，孑然一身的站在这里。
如果上次的叛逃我还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那么这次，我是真的退无可退了。
这次，梁峰不可以再抛弃我。
我看着湛蓝的天空，看着这个安静的院子。等着梁峰来。
想着他会怎样笑着把我拥入怀中，想着我将怎样在一个叫白城的地方为他生儿育女，等他们都长大，懂得叫我妈妈，叫他爸爸。
是哥哥惊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幻想。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妹妹……梁峰被……被车撞了！”
我脑子有几秒空白，顾不上悲伤，只是拉着我哥喊：“在哪里！他在哪里！”
（待续）
作者简介：杂草小姐，本名孙伟飒，一颗文艺心的摩羯座，此生致力成为浪漫骑士，专供从一线到十八线城市所有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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