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水阔知何处

　　“姚妮不在呀？”我看到房间里有一扇窗，一张简单的床，窗外是遥远而蔚蓝的天空。

　　“当然在”护士朝床的方向指了指，然后退了出去。

　　我再看一次，发现雪白的床单下像是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影子旁边伸出一个什么东西，细细长长的，我留神看了一遍，突然意识到那是姚妮的手臂。

　　我向前走了几步，心脏一下一下地狂跳，姚妮静静地躺在那里，脸庞面向窗户，透进来的光洒在她的脸上。姚妮的身体在床单下几乎看不出什么形状，瘦得像一个孩子，头发稀疏、蓬松地盖在头皮上，头皮薄得像一张纸。她就是我在中学时代一直暗恋的女孩，曾经笑容甜美，光满四射。这是我们分别十六年后第一次来探望她。

　　在我正不知道该留上还是该出去的时候。姚妮的头开始慢慢地转过来，刚开始是左眼和鼻子，然后是右边的脸颊，直至姚妮完全转过来，我的呼吸就要停止了。

　　姚妮的头不对劲，看起来似乎像是两个头，一个是从颧骨上长出来的，一直长到下巴那里，挤得姚妮的右眼睁不开，挤得姚妮的嘴唇被拉到左下颌，曾经光洁的脖子上贴满了胶布。姚妮举起干枯的手，仿佛想要藏起来她的第二个头，但挡也挡不住。

　　我还来不及反应就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很想假装看到的并不可怕，但我装不出来，我的嘴张着，两个词下意识地蹦了出来“你好，老同学。” (感人亲情日志 www.wenzhangba.com)

　　姚妮什么也没说。

　　我又瞟了一眼那个硕大的肿瘤，那是一个闪着光的球状突起，上面布满了网状的血管，姚妮唯一睁着的眼睛朝我眨了眨，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泪水，一下子落在枕头上，然后无处可寻。

　　我无法看下去，拉开背包，取出给姚妮带来的礼物：“我记得你最爱吃蜜糖了，放到哪里？”

　　突然意识到姚妮长这样大一个肿瘤，大概已经无法进食了，我只能接着说：“这个装蜜糖的管子很好看，可以放在书桌上当笔筒”。

　　姚妮的头正从枕头上滑下来，仿佛她脸上的那个可怕的突起物正在把她拉到地上。我不知道该这么办，我害怕在她遍布胶布的脖子下还有更多更可怖的伤口，更多姚妮虚弱生命的残酷的证据。我说“来人了”。刚开始我试着压低声音不要吓着姚妮，可看着姚妮越来越往下滑，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又掉下来”，进来的是姚妮丈夫奎元。奎元走到床头，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然后伸手钩住她的腋下，向上轻轻一托她的身体，便将她提起来放到枕头上。然后他给我倒了杯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告诉我他有事情要办就退出了病房。

　　沉默中，我走到姚妮的床边，她把头转过来看着我在她身边坐下，我伸出手握住她的，几乎没有一点肉的手。我冲着她笑着说“记得二十年前，我们坐在操场边嗑瓜子，那时你就像个莲藕娃娃。”

　　空气静止了很长时间，空荡荡的，直至她的手从我手中滑落，她的呼吸慢下来，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