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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妈和母亲的“战争”

2017-12-12 22:30:11 作者:芨芨草 阅读:载入中…

姑妈和母亲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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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6年照的全家福

  2017年,我们7兄妹中最小的小弟小妹也进入不惑之年了。这几十年,我们家因为两位“母亲”的存在而与众不同岁月流逝,她们从我们的“母亲”变成了我们的“孩子”,时而开心说笑,时而争吵斗嘴。这就是我们的家,这就是我们家的40年……

  姑妈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

  由于姑妈上边还有一个孩子幼年夭折,因此,我们一直叫姑妈为二姑。二姑一生没有孩子,她把我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童年时,居住在乡村的我们一直把轮流(这个去了回来,另一个再去)去县城姑妈家当做一件最快乐的事,因为到了姑妈家,我们可以解馋。

  现在想来,那时的姑妈家在县城里实在说不上是富裕人家,姑父在一家大集体性质的皮革社做出纳,姑妈是家庭妇女,家中收入十分微薄。由于把我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因此,姑妈每月都把细粮票和猪肉票留着,等我们去了才领回来,为我们蒸馒头、花卷,烙油饼、包饺子,给我们做汆白肉吃。

  童年时,我们最幸福时光是早晨醒来躺在姑妈家的炕上,闭着眼睛听姑父和姑妈在厨房里做饭,姑妈将菜倒进锅里的声音和姑父摇鼓风机的嗡嗡声,在我们听来是最美妙的音乐,我们常常在这“音乐”声中流着口水、再次进入甜美的梦乡。

  跟姑妈逛街对我们也是十分快乐的事,吃过早饭,将厨房收拾干净后,姑妈会牵着我们的手去逛街。走在街上,在我们东张西望看着干净漂亮的楼房和街边风景时,姑妈准会给我们买两角钱一个的面包,我们将面包咬进嘴里,那又酸又甜的面包香味,让我们嚼着面包久久舍不得下咽。

  结束住在姑妈家的日子,要回乡下自己家那天是我们最痛苦的时候。到了那一天,我们会假装生病赖在姑妈家不走,姑妈不忍心,只好留了我们一天又一天。到了真要走那天,姑妈会给我们穿上她为我们买的新衣服,拎出一大包蒸好的馒头和包子,让我们带回家给没有来的兄弟姐妹吃。我们从姑妈家走后,姑妈家就要连续吃上差不多半个月的粗粮。

  到了冬天,体弱多病的母亲做不及给我们穿的棉衣,这时姑妈就会住到乡下我们家来,和母亲一起给我们做棉衣,直到我们每个孩子都穿上棉衣为止。有好几次,姑妈回县城时将我们7兄妹都统统带回她家,因为那个冬天,姑父的皮革社里进了新鲜猪皮,姑父会拿回大堆大堆从新鲜猪皮上刮下来的肉,姑妈将这肉在锅里煎了,做成肉糊,装在盘里让我们吃。长年少见肉星儿的我们7兄妹摆成向日葵状围着肉盘吃啊吃,吃了一盘又一盘,半个月吃下来,我们满是菜色的小脸都有了血色,变得肉嘟嘟的。

  1999年夏天,姑妈和姑父在作者长春的家

  我们将姑妈当成自己的亲妈

  斗转星移,30年河东,30年河西。30年过去,姑妈老了,我们也长大成人,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开始反哺我们的父辈。

  由于记忆里装满了对姑妈的温馨回忆,为了报答她对我们的疼爱,我们7兄妹都将姑父姑妈当成自己的亲爹妈一样看待。每次回老家看父母,我们都要先去看姑妈姑父,给父母带什么礼物,也一定给姑妈姑父带同样的一份。姑妈也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离得很近地看我们的脸,用手摸我们的脸,研究我们是胖了还是瘦了。由于记着姑妈对我们一家的好,我们这样孝敬姑妈,母亲并无异议。

  2000年,姑父突然得了脑血栓,紧接着就瘫痪在床了。一段时间后,见姑妈一个人侍弄瘫痪在床的姑父实在困难,我们7兄妹商量后,由三弟出面,将姑妈和姑父接过来和父母一起住。

  那时,小弟已经开始做生意了,他先是在父母和三弟的院子里建了个小粮库,收购爆玉米和甜玉米。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小弟就买下周围居民的房子,将粮库扩大了。为了让父母住着敞亮、舒服,小弟在这个大粮库里建了一个漂亮的大房子。

  姑妈姑父来了后,为了免除他们寄人篱下感觉,三弟和小弟一起去找父母商量,让姑妈姑父住在父母原来住的有阳光的大屋,父母则住进了没有阳光的小屋。当时,母亲虽然满心不愿意,但为了照顾姑妈的感受,还是同意住到小屋里去了。

  那时的我家早已不是30年前的我家了。我们7兄妹日子过得都不错,尤其是小弟,自从做了生意以后,手里的钱一天比一天多,父母的生活也一天比一天好,米面油盐、鸡鸭鱼肉、各种蔬菜堆满厨房,父母想吃什么,三弟媳妇随时会过来给他们做。姑妈姑父住进来以后,小弟更是看4个老人爱吃什么就往家里买什么。

  那些日子里,父母和姑妈姑父过着这样富足的日子,每天都笑容满面,非常幸福。虽然物质上富足,我们吃穿不愁,但姑妈住进我家后,姑父的病就成了我们7兄妹放不下的牵挂,我们期待憨厚的姑父能够重新站起来,能更好地和我们一起过好日子,因此,我们不断地为姑父寻医问药。有一年,听人说清炖大枣、木耳和猪瘦肉可以化开血管内凝集的血栓,我和妻子就去市场,用以克为单位的称中药用的小秤,一包一包地给姑父买回整整150包大枣和木耳,让姑妈每包兑上二两猪瘦肉,每日清炖给姑父吃,但姑父一直吃到见了大枣、木耳和猪肉就想吐也没吃好。

  姑父瘫痪在床不久,大小便就失禁了,为了不让姑妈感觉我们嫌弃姑父,只要姑父大小便了,和父母、姑妈一起生活的三弟和三弟媳就会马上扶起姑父,给姑父擦屎擦尿,这时,我们7兄妹中不管谁赶上了,都会上前帮一把手,从没有人嫌脏。

  姑父瘫痪在床8年多的时光里,每天3顿饭,我们都把饭桌摆在姑父的病床前,每次吃饭,都是姑妈先喂姑父第一口,然后我们再吃。吃饭时,偶尔赶上姑父在被窝里排泄,虽然飘来阵阵臭味(姑妈有鼻炎,闻不到臭味),但我们也不离桌,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说说笑笑地把饭吃完。8年来的8个春节,由于有父母和姑妈在,我们都会赶回去过年。年年守岁我们都是在姑父病床前度过的,我们还在姑父病床前打麻将,谁赢了都会抓起赢到的钱给姑父看,逗得他张开没牙的大嘴直乐。

  躺在病床上的姑父一点一点地消耗着他的生命,2008年春天,姑父终于撒手离世了,我们7兄妹和姑父的侄子侄女,以及姑父姑妈的其他亲人一起给他送了葬。

  父母和孙辈在一起

  母亲和姑妈的“战争”公开化

  姑父在世那些年,家里的4个老人相处得非常融洽。

  两个老太太坐在大屋炕上玩纸牌,姑妈眼睛老花得比较厉害,戴着一副老花镜,母亲眼睛则有点近视,两个老太太脸对脸盘腿坐着,你一张我一张地抓着面前布棉垫儿上的纸牌,然后一张张地打出去,谁赢了就会乐不可支地去对方的钱袋里抓出赢到的钱,有时,两个老太太会为输赢的多少起争执,但这争执最后都会被笑声淹没。

  最有意思的是有时母亲输得多了就会偷牌,每到这时,躺在一旁眼睛却盯着母亲和姑妈玩牌的姑父嘴里就会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提示姑妈,姑妈听到这提示就会把母亲的牌抓过去看,揪出母亲偷的牌后,两个老太太会笑得前仰后合,而躺在一旁的姑父也会张开没牙的大嘴乐得流出眼泪

  不打牌的时候,两个老太太爱回忆过去,回忆那些艰苦的往事。每到这时,母亲望向姑妈的眼神里就充满了感激,母亲忘不掉我们小时,我家没吃没穿,日子苦得能攥出水的那些岁月里姑妈对我家的帮助。当母亲露出感激的眼神时,姑妈就会转移话题,跟母亲聊我们这些孩子,聊我们怎样争气,每个人怎样靠自己努力从农村奋斗出来,现在都过上了好日子。每到这时,姑妈谈得最多的是小弟,她从小弟在吉林农业大学读书时就卖种子开始说起,说到小弟建粮库,说到因为小弟做生意,他们4个老人从没缺过钱,好吃好用的东西吃不完用不尽。

  姑妈夸我们这些孩子时,母亲脸上就会露出自豪的神情。

  我们以为母亲和姑妈会一直这样和睦亲热地相处下去,可是,说不上从哪天开始,母亲和姑妈有了矛盾,她开始妒忌姑妈了。

  母亲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妒忌姑妈的呢?是从姑妈姑父住进我家,我们7兄妹把姑妈姑父当成亲爹妈侍候时开始的吗?还是有一年我到姑妈家过年,到了姑妈家,我和妻子直奔姑妈而去,拉住姑妈的手而忽略了提前赶到的母亲时开始的吗?还是做生意的小弟每次拿回现金,无论是几万、几十万元都交给姑妈保管,而不是交给母亲保管时开始的吗?总之,在悄悄流逝的岁月中,在我们兄妹没留意间,母亲开始妒忌姑妈了,这种妒忌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很执拗、很激烈。

  饭桌上,我们吃着饭,姑妈看到我们中的某个人爱吃某道菜,就会站起身,将这道菜挪到某个人面前,这时,母亲会站起来将这道菜再挪回去,姑妈说:“他爱吃这道菜。”母亲则说:“我的孩子我知道,他不爱吃这道菜。”冬天里的某天清晨,三弟或是小弟起床了,姑妈会打来热水,但是,还没等他们洗脸,母亲就会把这盆热水倒掉,重新打来一盆冷水,然后说:“孩子喜欢冷水,冷水洗脸不感冒。”小弟执意要热水,母亲不给,反而说:“你二姑打的热水有什么好的,你娘打的冷水才养人。”这样的事情常弄得小弟哭笑不得

  类似的事情多了,小弟就找母亲谈心,小弟说:“娘,我二姑没儿没女挺孤单的,小时候她待我们那样好,现在她老了,我们应该像对待你一样对待她。但是,娘,你应该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才是我们的亲娘,二姑只是我们精神上的娘。”这时,母亲会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你们这样对待你二姑,娘看着高兴,娘以后注意。”但过不了几天,母亲又管不住自己,开始有意无意地跟姑妈较劲。

  姑妈和母亲的“战争”发生在2008年深冬。姑父去世后,姑妈似乎把所有的精神寄托都放在她最喜欢的小弟身上了。有一天,小弟要回长春,姑妈见他要走,便开始帮他收拾,屋里屋外地为小弟拿取要带回长春的东西。小弟在乡下农民家养了8头肥猪,刚好两天前杀了两头,姑妈为了让小弟媳吃上新鲜的肉,就到仓房里拿出一只猪肘和一团盘在一起的血肠。就在姑妈和小弟为带不带血肠争执时,坐在一旁的母亲突然对姑妈说:“你这是忙的哪一出,我就不明白了,究竟你是他亲娘还是我是他亲娘。”虽然母亲说话声音不大,但姑妈如同听到了惊雷,她僵在那里,然后就哭了。

  那天之后,姑妈大病了一场。那年元旦我从长春回老家,姑妈向我复述那一幕时,气得脸都苍白了,姑妈说:“你看你娘说的这是啥话。”说完,姑妈似乎意识到我是娘的亲儿子,而不是她的亲儿子,就不再说了。

  那天,姑妈打住自己的话不再往下说的表情,让我心里痛了很久。我体会到了姑妈内心的孤寂和凄凉,她把一生的爱都给了我们这些孩子,却没法变成我们的亲娘。

  姑妈(右一)、姑父(左一)和晚辈在一起,姑父身后的是三弟

  我们想念你们

  母亲69岁那年,我家搬到了大连居住。为了让体弱的母亲冬天能够进补,从那年起,每年一入冬,我就买好81条海参,每条海参一分为二,分别放在两个袋子里,这样,这个冬天从一九到九九,母亲和姑妈每天都会吃到半条海参,这对保证两个老人冬天不感冒非常重要。

  海参弄好后,我会找车捎到长春,然后再由住在长春的小弟带回老家,分别给母亲和姑妈。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些本来给母亲补身体的海参却让她心里装满了委屈

  给母亲买海参的第二年,刚入冬,母亲就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不用给她买海参了。我问了小弟才知道,母亲暗地里因为海参跟姑妈怄气了。原来,姑妈吃不惯海参,我买给她的那份她几乎一条不吃,都拿出来给来探望她的亲戚朋友吃了。

  这让母亲很生气,在她的概念中,海参是给老年人吃的,年轻人吃就白瞎了,姑妈的许多海参都给了来看她的晚辈吃了,而且,姑妈将那么贵重的海参送给别人吃,很有拿她儿子的钱送人的嫌疑。母亲心里不爽,但又不能直接阻止姑妈将海参送给人吃,所以就赌气打电话告诉我她不想吃海参了。

  我曾经想过,既然姑妈不吃海参,索性每年冬天只给母亲买算了,可是,和小弟反复商量后,怕不给如今孤零零的姑妈买海参,姑妈会有想法,会难过。因此,以后的每个冬天,我还是照例给姑妈买一份海参,母亲也在一个又一个冬天里无奈地看着她儿子买的海参被姑妈送给别人吃。

  2011年,母亲因心肺病住院,出院后就住在县城的大妹家,也就在这时,姑妈得了脑血栓住进了医院,一段时间后才出院。住在三弟家的姑妈不见了母亲,总是念叨母亲去了哪里,三弟告诉她母亲在县城的大妹家,姑妈脸上浮现出失落的表情。

  又过了些日子,姑妈身体好些了。有一天,姑妈将三弟叫到身边,对三弟说她想去县城看望母亲,三弟就将姑妈扶下床,开车将姑妈送到县城大妹家。两位老太太病后第一次见面,也许是都生了病的缘故,近几年来平时总是对立、互挑毛病的老太太见面那一刻,竟然四目相对,两双手拉在一起,都哭了。

  从那以后,两位老太太似乎忘记了她们曾经“对立争斗”的过往,开始互相惦记起来,有啥好吃的也给对方留一点。

  2011年11月,母亲去世了。母亲去世后,姑妈迅速衰老下去。2016年2月,姑妈去世了。2016年10月,父亲也去世了。

  2017年5月的一天,我和小弟在海边散步。那天,海边艳阳高照,海鸥飞翔,海岸上的红槐花正在盛开,小弟望了望红槐花,突然问我:“二哥,你说老娘和二姑、老爹、姑父那边会不会有红槐花?”我本想笑着说没有,可一张口,不禁悲从中来,便哽咽着说:“希望有!”说完,想念母亲和姑妈的我们都哭了。母亲那边也许没有红槐花,也没有海鸥和海,但母亲和姑妈一定是互相做伴,相亲相爱。因为在人世间,她们相濡以沫,是最亲最亲的人;在那边,她们肯定也是最亲最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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