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追不上你的脚步
今早7点左右，一辆长途汽车缓缓地驶进车站，车厢里的乘客开始按捺不住、躁动不安起来了，随即耳边响起吵闹嘈杂的声音，手机铃声、小孩子的叫喊声、塑料瓶被压瘪声、悉悉萃萃的穿衣声……俨然一个拥挤的小市场。恍惚之前车厢里秩序井然的景象是幻觉。
司机烦躁地按着喇叭声，嘴巴一直念念有词，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堵死了，堵死了。”
坐了十多个小时长途汽车，头晕目眩，脖子酸痛，肩膀僵硬，胃里翻江倒海，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一台旧机器，各个零件部位都出毛病了。
汽车再次响起吱吱刹车声。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倾斜，胃里的黄胆水再次涌上喉咙，满嘴苦涩味。我赶紧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一口水漱口。还好终于抵达车站了。乘客们争先恐后地下车。等车厢里乘客所剩无几时，
我支撑着前面的椅背站起来，全身疲乏无力，我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不行，不行，那样太丢人了。”
我喃喃自语，并且拼命摇头。倔强地慢慢地一步步向车厢靠近，那双腿如此的沉重，像是灌满了铅一样。
迈出车厢那一刻，一阵寒风迎面扑来，并裹夹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我鼻子贪婪的呼吸着，像极了一位溺水者被获救后拼命呼吸空气。啊！早上的空气真新鲜，我心里不由自主的感叹。
“小妹，小妹，要坐车吗？你去哪里啊？”一位面部黝黑、身材消瘦的大叔对着我喊，兴许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了，嘴唇一直在哆嗦，嘴皮因干裂而出血，眼睛又黑又亮，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是他的眼睛，是景哥哥的眼睛，黑亮而深邃，有时像天上的星星闪闪发光照亮漆黑的道路，为你指明方向，有时又像深邃的漩涡，一不留神就把你吸进去。景哥哥比我高一个头，每次说话时我总是仰望着他的眼镜，曾经一度被深深吸进去而无法自拔。
“小妹，小妹”大叔扯着嗓子大喊，打断了我的回忆。想不到大叔还在等我回复，突然我产生一种罪恶感，耽误大叔如此长时间太不应该了，如果不是我耽搁，说不定他已经拉了一位乘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大叔，我有家人来接，真的对不起。”我态度诚恳又焦急的道歉，真担心大叔责骂。
我拉着行李箱沿着车站旁边那条道路缓缓前行，街道两旁摆满了小摊，高亢的吆喝声、低沉的讨价声、车子的喇叭声，等等。本来不宽的街道，因两旁摆了摊位，显得更加拥挤，时不时肩膀会遭到碰撞，稍不留神脚又踩到低洼。
嘈杂声越来越模糊不清，眼前的道路变得宽敞和宁静，两旁是一排排笔直而高挺的杨树，宛如训练有素的士兵。几片黄黄的叶子在半空中旋转，像过去一样我习惯性伸手接住眼前飘落的叶子。以前我总喜欢跟景哥哥比赛谁接住的叶子最多，虽然景哥哥比我高，但每次都是我赢，不知为什么，不过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又赢了。赢者可以向对方提出一个力所能及的要求，我总是提出让景哥哥背我过林荫大道。每次赢时我都会开心地跳起来并开怀大笑。这时景哥哥嘴角会扬起一抹微笑，稍纵即逝，每次当我定睛一看它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度怀疑自己有幻觉症。景哥哥说我笑容像向日葵，那么明媚，那么灿烂。“真的吗？景哥哥。”这时我会仰望着景哥哥那双又黑又亮眼睛。“景哥哥，你知道吗？如果说我的笑容是向日葵，你的眼睛就是太阳。”这句话我在心里默默念过无数遍了，但我一次都没有说出口，我担心，更害怕景哥哥会否认，或者说一些我不想听的话，这个风险太大了，我不喜欢冒险，更不敢冒险，宁愿做一个胆小鬼。
初中那时景哥哥就已经住进我心里了，像一颗红彤彤的火苗，一点点吞噬着我那颗小小的心脏。如果突如其来一盘冰水将它浇灭，只会将它置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曾经开玩笑对景哥哥说：“景哥哥，以后我喊你名字好吗？很多同学以为你是亲哥哥呢！这样误导同学不太厚道吧，而且你只比我大三岁，同学们会嘲笑我乱叫哥哥的，所以……”
“我喜欢你叫景哥哥。”他直接打断了我准备了好久的措辞。我一时反映不过来，愣了几秒。
我故作轻松、笑嘻嘻地说：“好的，景哥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其实并没有同学嘲笑过，她们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说那些无聊的话题，如果真要说有，那也只有羡慕，我有这么一位才德兼备、英俊潇洒的哥哥。可是景哥哥，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想当你的妹妹，甚至憎恨这层关系。刚才看似开玩笑闲谈，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有多么紧张。如果你稍微离我近一些，我敢肯定你一定会听见我的心脏正在加剧跳动，它那么大声那么有劲就像擂鼓似的。
那年你考上了大学，我真心替你感到开心和自豪，开心是因为你如愿以偿考上了心心念念的大学，自豪是因为我喜欢的人那么优秀、那么有才华。当我冷静下来后，一种惆怅的心情笼罩在心头，“啊，景哥哥考上大学了，这意味着将去远方读书，意味着离别，我们会分开很长时间，不能天天见面，更不能天天跟前跟后缠住他，怎么办？怎么办？不停地问自己。”我试图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后越想越伤心。眼前的视线开始越来越模糊，如黎明时分学校的池塘上笼罩着一层层大雾。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珍珠。两手不停擦了又擦，可是，眼泪越来越凶猛，它像一个调皮的小孩一样跟我作对。最后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头发被浸湿后粘在一块，书本被浸湿后字体变得模糊不清，衣襟被浸湿后黏在胸口……“啊，真可怜，它们真不幸，所有靠近我周围的一切都无法豁免。”不明白哪来那么眼泪，是不是以前积攒下来的，是的，一定是，我已经不记得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一年前，两年前，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或许是上初中以前吧，或许是小学四年级时候吧。
我记得那时自己开始喜欢纠缠景哥哥了。某一天，我因为被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独自坐在池塘旁边伤心落泪。那时景哥哥迈着稳重的脚步款款地向我走来，在离我两米远之处站住了。说了一句“爱哭的女孩不可爱，爱笑的女孩像向日葵，人们喜欢向日葵。”他低沉的声音在树林、池塘久久回荡，字字掷地有声。“人们喜欢向日葵，是不是也包括你啊？景哥哥。”我喃喃自语。从那以后我似乎没哭过了。
那年暑假，你说我越来越缠人了。是的，我巴不得时时刻刻呆在你身边，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分离，有时我常常想如果我拥有小说里那超人的法力该多好啊，只会施展一招就可以，就是-——时间停止那一招。
真希望时间在此刻停止，夕阳西下，太阳的余辉透过树叶的缝隙，穿过玻璃窗照射进来，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这一刻是该死的美好、和谐。好像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啊！想到这里我心情万分激动，差一点控制不住跳起来。这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一副画卷，没有之一。你心无旁骛、屏气凝神的看书，而我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握着一只笔，微微偏头看着你的侧脸，浓密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略微有些性感的嘴唇，还有……
“啪”的一声响，一支圆珠笔敲在我脑门。
“哎哟，好痛哦。”赶紧用手捂着脑门，把嘴巴厥着高高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景哥哥，俨然一位三岁的小孩渴望妈妈哄。
“看什么呢？我布置题目做了吗？”景哥哥声色俱厉地说。
当我想抓住时间的时候，时间过得越快，像攥在手里的沙子一样，攥的越紧，流失的越快。这个暑假比往年都过得快，好像只是弹指一挥间。你还是走了，去那个遥远地城市，你理想的学校。
那天早上，我早早起床，不，应该说我一夜未眠。似乎从这个暑假开始我患上了失眠症，常常失眠或一夜未眠。有时需要化点淡妆来掩盖黑眼圈。今早我又化了一个淡妆让自己看起来神清气爽。穿戴整齐后直接跑去景哥哥家。你已经坐在花园长凳上等我，早上的阳光那么灿烂明媚，照耀整个花园，而你沐浴在阳光底下，那么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小妮子，你来了。”景哥哥看到我立即站起来，拉着行李箱向我缓缓走来。
我当注意到行旅箱时，内心开始郁闷、忧愁起来。似乎连天空也渐渐变得有点阴沉沉，随时会下雨似的。我眼泪差一点点冲出了眼眶，还好我及时和拼命眨巴着眼泪，我胜利了，终于竭尽全力把它击退了。
“早啊！景哥哥，我来迟了吗？”我扬起平时最灿烂的笑容，不过感觉脸部有些僵硬，因为那不是发自肺腑的笑容。
“刚好7点钟，很准时，走吧！”
“好的”我赶紧向你走近几步，并粗鲁地抓住你的右手，我太担心那只右手会马上插入口袋，错失一次亲密接触机会。奇怪，景哥哥这次好像没有躲避或者说些什么，任由我牵着。不过我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好，反而更加沉重。下次手拉手、肩并肩一起走，会是什么时候呢？
“小妮子，今天你怎么那么安静。”景哥哥低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我抬头仰望着景哥哥的眼睛，它还是那么闪亮，那么深邃。不知是不是错觉，发现它隐藏着一种忧伤。当定睛一看时，什么都没有，跟嘴角的微笑一样，销声匿迹。我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幻觉症。
“景哥哥，前面是林荫大道，这次我们不比赛，你背我好吗？昨天我摔伤脚了。”说完就开始后悔了，小妮子，你简直就是猪头啊！扯这么蹩脚的理由，你看看，你那双脚白嫩如霜，哪有伤口……”
“好的。”答应了，景哥哥竟然答应了，这是他的声音，我永远不会听错的。我愣了几秒，随即高兴地跳起来。
“上来吧。”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我跳上景哥哥的背上，白嫩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下巴抵着他肩膀一侧，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开始平静下来。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早晨的林荫大道十分凉爽，两旁的杨树郁郁葱葱。风吹过时会夹着淡淡的土草香味，沁人心脾。我特别喜欢这种味道，往常闻过后心情会变好。可是，今天虽然有风却没有闻到淡淡的土草香味，是不是今天鼻子失灵了。只有看到几片黄黄的叶子在飘落，心中不由又生起几分忧伤。
“林荫道走完了，下来吧，小妮子。”
“好的。景哥哥。”
我又拉着景哥哥的右手。越来越靠近车站。吵闹声随之愈来愈大，形形色色吆喝声、汽车喇叭声、广告播音声……络绎不绝。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街道被围着水泄不通。景哥哥紧紧握紧我左手，真希望会握我手一辈子。
穿过拥挤的街道，终于到达了车站。长途汽车也来了，司机开始检票和提醒乘客上来。来了，终于来了，离别的时刻来了。眼泪控制不住一下涌上来了，没有哭声只有眼泪不停往下掉。景哥哥一时慌张无措，用前所未有温柔的声音安抚我，“乖，别哭，景哥哥还会回来的。乖，别哭，别哭。”我上前一步拥抱着你，抱着你的腰，头埋在你的胸膛里，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流，眼泪浸湿了你的衣襟，但你没有责怪我。
我知道自己不能太任性，所以不停地提醒自己，克制再克制。我没有资格挡住景哥哥往前走的脚步，只能是追上他的脚步，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一定要追上景哥哥的步伐。
“快点，快点，车要开走了。”司机再三催促。
我也控制了情绪，“景哥哥！一路顺风，你一定要等我，记得等我。”
“好的。”你紧紧握着我的手，深深看着我的眼睛。
“珍重，小妮子。”最后你转身上车了。
我一直对着你的车子挥手，直到最后一个小小黑色也消失，“景哥哥，你一定要等我。”我在心里重复那句话。
五个小时后，我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并且直到现在都不相信。你乘坐的那辆车出车祸了，三人死亡，你是其中一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同我开这样的玩笑。我不相信，我不可能相信，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你一定还在那个城市，那所学校等我。我开始废寝忘食，拼命三郎努力学习。考上你理想的学校，希望能在哪里见到你，不过你已经离开了，我没追上你的脚步。我又怀疑你去了哪个你说过的城市，然后走完一个又一个你提到过的城市，但最后还是没能追上你脚步，也不可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