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结束后你最想见的人是谁?
“人的意识进入了计算机,就成为了一段算法、一个程序。只要它们活动过,必然会留下痕迹,就是所谓的log(日志)。”
“脑洞故事板很早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了。这里所有的故事,都源于那些日志。”
commit n-205
Author: 采月之滨
Date: 2020/2/5
Content:疫情结束后你最想见的人是谁
“得了吧,想半天就想到个这?”
如果毛毛有眼睛的话,白眼肯定早翻到了脑袋顶,哦,如果毛毛有脑袋的话。
毛毛是余琦的拖鞋——棉的——只有一只。三年前余琦的父母把毛毛送给了他,并很快就双双撒手人寰,毛毛是他唯一的朋友。
“怎么不行了?”余琦啃着筷子尖,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不然还能有谁啊……”
“她对我挺好的,还送过我棒棒糖。”
“那是因为她那天结婚。”
毛毛盯着这个傻里傻气的男孩看了一会儿,扭头呲溜一下就钻进了卧室。
这只拖鞋,是一个凝聚了尖端科技的有思想的生命体。余琦听别人说,父母净爱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他们对于科研狂热的追求,总是能引起院里的恐慌。
当时余琦已经成年,避免了被送进孤儿院的可怜命运。父母给他留下了充足的钱,和某次偷偷研制出的成果。
也就是毛毛。
父亲说了很奇怪的话。
“要将它踩在脚底,才知它的可贵。”
余琦一直都没能理解,也没真把毛毛当拖鞋穿过,甚至专门准备了软垫放在床边,让小宠物似的毛毛睡觉用。
新冠肺炎爆发后,各城市陆续封锁,新年里大家纷纷闭门不出,一个比一个深知这瘟疫传播之猛烈。余琦这儿虽算不上疫情中心区,但小区管理也很严格,挨家挨户敲门提醒,没别的事儿就在家自我隔离,哪里都不要去。
看来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网上哀鸿遍野,在家里憋得眼睛发直,恨不得穿着隔离服出去跳一圈广场舞。
余琦还好,他本来就没有朋友。
“疫情结束后,你最想见到的人是谁?”
然而除了高中班主任,余琦也只能想到门口常常点头微笑的保安大爷了。
“你出去给我弄点吃的来。”余琦才没工夫思考这种哲学,催着毛毛从门上的狗洞钻出去帮他觅食,“我想吃火腿肠。”
“你好烦啊,我一次才能拿多少,整天要这要那,你要跑死我!”毛毛气得原地跳了好几下。
“哎呀,现在我不是也没办法遛你了吗,你自己转悠转悠,放放风儿。”
“你怎么不转悠转悠?”
“我身上又没安消毒过滤器。”
毛毛还真听话,也或许是赌上了气,这一转悠老半天不回来。余琦无聊得在床上东翻西翻,上滚下滚,倒立八分钟又做了四十个俯卧撑,终于听到一声熟悉的响动。
“喂喂,你溜达到北冰洋……我的火腿肠呢?”
毛毛一身狼狈,气急败坏甩着身上的泥巴。
“靠,被野狗追,侧翻到下水道里去了。”末了又嘟囔一句,“街上怎么那么多流浪狗。”
“都是别人扔的,你咋没捡一条名贵的回来?”
“倒是可以把你扔出去。”
“别。”余琦并不以主人自居,所以一直容忍这小拖鞋的蹬鼻子上脸,他还是好声好气地问,“我的火腿肠呢?”
“火腿肠是没有,只有几个橘子。”
毛毛把自己立起来倒了倒,几个橙黄饱满的砂糖橘轱辘了出来。余琦捡起来,看到连着枝子的断茬还是新鲜的。于是问毛毛:“你还能上树了?”
“没有,别人给的,但当然,我能上树。”
“咋还有人主动给东西呢?”
“一个小姑娘,说家里种了好多橘子树,今年没有人来买,就要烂到地里了,但她有很多天没见路上有人了,虽然不知道我是个啥,但还是让我每天去,她可以每次都给我一些。”
“太好了,咱们有免费橘子吃了!”
“每天让我跑二百趟,每次运三个砂糖橘?”
“也吃不了那么多。”
“快给我起开!”
第二天毛毛带回了一张字条,字条紧紧地塞在拖鞋伸出,余琦差点没看见。
“我不知道这个机器是不是政府派来检查我们的,也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困在出租屋已经一个多星期,不敢出门,因为没有口罩。我好像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疫情爆发的,那时所有地方都已经买不到口罩了。只能赶快躲回家里,可这房子才租不久,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哪怕有一个口罩,我也能出门去买点东西回来。我的邻居好像是感染了,前几天看到有救护车把他拉走。我不想染病,老婆孩子还在其他城市等我呢,如果有好心人看到,能不能借一个口罩给我,我再不出门就要饿死了!”
拖鞋里还有好几个口罩,什么款式都有。
余琦问:“哪来的?”
“一路上碰到的人捐赠的。”
“那你怎么不给求助那人送去?”
“送了,这是回来路上又捐赠的。”
第三天啥都没有,毛毛说:“遇上了一个从疫区回来的人,在家里自我隔离,大门上还被贴了条子,弄得跟记录在案的犯罪分子似的。我忍不住跟他说了句话,他抱着我嗷嗷一顿哭,说自己太孤独了,有个拖鞋关心也知足了。”
“能抱着拖鞋哭那得孤独成啥样啊。”
“我还录了一段歌,你听听不?”
“谁唱的?”
“那些人在家里憋坏了,在家里鬼哭狼嚎的。哦,还有吵架打架的,也有那啥的。”
“有啥好听的啊。”
“唉,哀民生之多艰。”毛毛扭了扭身子,余琦知道它是在摇头。
第四天毛毛不愿意出去了,余琦就抱着它在床上一起玩手机。
“叮咚。”清脆的提示音把他俩都吓了一跳。
弹出的好友申请,来自“附近的人”。
“哈喽,邻居,你家里还有盐吗?”
余琦从头像认出她是住在对门的女孩。他才打出“yo”,就被毛毛按着手删除了。
“不要和外人接触,不知道嘛你!”
“人家没盐了嘛。不是谁都像咱家这么方便,有一个小拖鞋可以出去采购呀。”
“靠,你泡妞我跑腿!”毛毛把盐罐往对门地上一放,重重用身体拍了一下——对一只拖鞋来说是踹了一下——门。随即又呲溜一下从狗洞跑回了自己家。
但事实很快证明了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勿以善小而不为、远亲不如近邻。疫情爆发的高峰期里,余琦发烧了。
虽然他整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都没去,但依然让人心慌。他和毛毛就像找不到遥控器的一家人,信任在瞬间就能被摧毁。
“你是不是出门回来自我消毒没消利索。”
“你放屁!”
拖鞋毕竟是拖鞋,照顾不了人。余琦这病来得凶猛,一时间竟连床都起不来了。之前还有亲戚走动,特殊时刻总能帮把手,现如今,没事儿谁还肯踏出家门一步。
“不行,得找个人类来照顾你。”
毛毛看着烧得迷迷糊糊的余琦,想到了对门那个女孩子。
“不,不行……”余琦哼哼着,“谁都怕传染。”
“你这就普通发烧,不是传染病!”
“你能鉴别,人,人类不行。所有发烧都一样可疑。你让她知道邻居发烧了,她会举报的。”
“不可能吧!”
“你不懂……”
余琦从未向毛毛讲过人类社会的事,他希望在小拖鞋心里,人类是最好的生物。至于人类究竟是何种生物,人类自己知道就行了。
他看新闻,他也刷微博,他知道街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流浪狗,也了解民生之多艰。可他不想和一只拖鞋过多慨叹这些事情。因为他很怕毛毛会问:那这些都是谁造成的呢?
余琦在迷迷糊糊的发烧里,终于明白了一件从来不明白的事情。
为什么父亲说,要将它踩在脚底,才知它的可贵。
掌握了力量,若志得意满自我仰望,便忘了人类并非这世界的主宰。一点微小的创物,是不足以使他们与神明并驾齐驱的。
要将那些成就踩在脚下,时刻提醒自己在大自然中的微不足道,才能做到时时敬畏。
“啊,都说爸妈是科研界的疯子,可偏偏疯子最有敬畏之心。”余琦这么想着觉得十分好笑。
手机响了,但他没力气去拿。那只拖鞋终于不再大吵大闹,余琦觉得世界都清净了下来,像是被什么笼罩住了。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轻微耳鸣,划出了有节奏的曲调。
越来越规则,越来越清晰。
“咚咚,咚咚。”
敲门声?
“您好,您能听见吗?还好吗?”
“谁啊……”
“是对面那女孩儿。”毛毛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床边。
“啊,不是让你不要找嘛!”
“她没有举报啊,听说家里就你一个人,还熬了点粥,让我带了点退烧药给你,喂,你自己能吃吗?要不开门让她帮帮你?”
“我有力气开门还能没力气吃药?”
“得,你常有理。”
吃过药之后余琦觉得好多了,他又在床上静静地躺了几个小时,仍然没等到120来抓他,这才放心下来。
“毛毛,你说人类是不错的生物吧。”
余琦侧过头,用恢复了一些力气的声音问拖鞋。
“人类是很棒的生物呀。”
毛毛说着它经常说的那句话。
“但那女孩好夸张哦,口罩戴了七八层,还有潜水镜!”
余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喊她来的时候,她是不是纠结了蛮久?”
“你怎么知道?她真够磨磨唧唧的。”
“但还是来了。”
他现在是个孤儿,但就算有父母时也没什么朋友。他总觉得自己把人类、把人性看得特别透彻,所以宁可把自个儿关在家里。
所以哪怕有了这档子事儿,不出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疫情爆发前,他没有任何可牵挂的人。所以不曾想过,疫情结束之后,最想见到的人能够是谁。
但是现在,余琦盼着这场灾难能快点过去了。人类掌握了巨大的力量,看起来像是走到了食物链的顶端,而大自然何其宽容,一次次被伤害,却还是允许如此之多的生灵繁衍生存。
狂妄的自信如此,生命亦然。被踩在脚底无力挣扎,方知它的可贵。
疫情过去之后,余琦想见见对面那个戴了七八层口罩的女孩,也想见见送橘子给他吃的小姑娘。他想走出去看看每一个被“刑满释放”的同类,还有那些确诊了感染病毒的人,他们一定能好起来,他也想去看看他们。
那曾经在他心中自私不堪的人类,也正是他此时此刻最惦念的人。
他突然加倍地想念起他们,在传染病威胁下各自躲藏的人,生意受到强烈冲击无法维系的人,孤立无援的人,和家人争吵不休的人,为陌生人送上口罩、送上食物的人,被确诊被隔离被治愈的人。
都是灾难之下,一同生活着的人。
﹃打破常规,
方知可贵﹄
作者微博:@采月之滨
一片波澜不惊的水域,深处住着快乐的小狐狸。
长按扫描上方,关注公众号
获取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