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蹉跎路(完)
·9
当鼍龙破河而出,冰面分崩离析的时候,我见到江流儿还在怅望往事,我想:江流儿这样的人也会有耿耿于怀的往事吗?
于是这条龙的偷袭就失败了。
我把江流儿一脚踹飞,随后伸手捏着这条龙的后颈就甩在了岸上。
江流儿被天蓬捞回来的时候,鼍龙还在骂骂咧咧,说果然你们都是仙仙相护,这世间就没有狗屁公道可言,纵然我杀不了这妖僧,总会有人……
我一脚踹在他嘴上,黑水河顿时安静下来。
鼍龙狠狠的瞪着我,不骂了。
放在鼍龙眼里,一只面无表情的大妖,随时以一种分分钟踩死你的气质盯着你,自己还能鼓起勇气对视,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问他,你跟江流儿什么仇?
鼍龙说,呸,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与妖僧狼狈为奸,这一路杀了多少无辜?
啪,又是一脚。
“问你话你就说,给自己加什么戏?”
鼍龙泪都被踹出来了,他开始哭,开始嚎啕,说我容易吗,我爹被唐僧搞死了,你还不让我报仇,你还欺负我,你也太过分了吧?
回头,我瞅着江流儿,说又是要杀你的,这是什么劫?
江流儿挑了挑眉,说这一劫恐怕不在攻略里。
萧萧北风吹过黑水河,鼍龙死死盯着江流儿,即使我再举起脚,也看不到这条龙的惶恐。
这种仇恨,不像是冲动与暴躁,我又想起鼍龙的泪水,似乎他真的很委屈。
袁守诚算定水族位置,渔民疯狂捕捞,龙王要讨个说法,反而因为意气用事的赌约,而被天庭问斩。曾经答应救他的李世民没有成功,龙王的冤魂就要屠了长安城,被江流儿的佛音剑指超度,这才有了西行之路。
其实这个旧事落入我耳中,我发现江流儿也不过是扮演了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角色。
放我在长安城里,一样会出手。
江流儿咧开嘴笑了笑,笑得很浮夸,眼底还隐隐有泪花。这抹泪光一闪即逝,如果我没有火眼金睛,或许还会怀疑自己看错了。
江流儿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哪能是你这种没脑子的热血少女。
我:???
天蓬立在旁边,沉吟片刻后表示,其实鼍龙喊冤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些水族的生灵被袁守诚批命,大肆捕杀,龙王为水族生灵出头却落得如此下场,总能说得上一个冤字。
奈何天蓬也无能为力。
龙王要为水族出头,就该走正规程序,即使不走程序,那也不能违抗天条打赌,最后这样下场任谁都没有办法。
鼍龙恼了,说我们四海龙族乃是亘古大妖,天天被神佛打压,走个屁的程序?
小白龙也突然开口,说如果走程序有用,我姐姐也不必无影无踪了。
天蓬默然无语,只有江流儿还在笑,他说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改变这个程序,我杀泾河龙王,正是为了以后不再出现这样的泾河龙王。
常年吐泡泡的沙僧忽然说:这样讲来,鼍龙还要谢谢你杀了他爹?
萧瑟的风吹过去,江流儿迎风站着,我回眸看着他,他正揉着眉头,沉默很久才说,行啦,走吧,等走到尽头,再分黑白。
·10
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
黑水河里的那条鼍龙,被小白龙找人送回了西海,当年的仇怨似乎只能定格在当年,江流儿的神情还如五百年前一样,笑着往前走。
夜半无人的时候,江流儿会睁开眼看着茫茫苍天,我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江流儿什么都没有看,只是他这五百年来,从没有真正休息过。
即使江流儿还在金山寺当和尚时,也没有睡着过一天。
他就这样躺在地上,无声看西风流年,看云破月来,看黎明的光芒划破夜空,墨蓝色的苍穹迎接新一轮旭日。
这时江流儿才站起来,挑挑眉,开始笑,招呼我们往前走。
我问过江流儿很多次,我说你不会累吗?
江流儿说,这条路本来就是很累的,如果我都承受不来,当初我又何必要走?
沉吟片刻,我告诉江流儿,说我没想过会这样累。
茫茫因果缠绕,我多少次想出手一棍,血液已经沸腾在胸膛,却发现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恶兽恶人要你来打。
平顶山的压龙大仙,黑水河的鼍龙,乌鸡国的青狮,一路蹉跎,一路无果。
我还见到了故人之子,红孩儿把头发弄成红色,一头卷发,眼神桀骜不羁,遇到我们的时候拦路在前,非不让我们走。
我说按辈分,你要叫我一声姨,让开。
江流儿也滋儿哇,说你小小年纪,去跟你爹好好修炼,完事跟别的妖怪抢抢地盘不好吗,非要来趟这趟浑水。
红孩儿说,老子不要跟那群妖怪抢地盘,老子要玩音乐。
我:???
江流儿:……
红孩儿说,我知道现在三界都关注着你们,我在你们面前唱一曲,三界就都能听见。大道三千,我要一曲唱歌得道成圣。
江流儿深吸一口气,说原来丫还真是杀马特啊。
正常来讲,像这样的熊孩子,我只需要一棍敲晕,继续赶路就行了,奈何红孩儿张嘴就是爆炸性的歌喉。
是真的爆炸,三昧真火喷出去,一边唱一边火。
是真的火。
天蓬就在旁边笑,说成吧,听个歌也算休息了。
只不过红孩儿的歌没有唱完,地底就涌起了金莲,这莲花卷住了红孩儿,无数的紧箍出现在红孩儿的身上。
红孩儿还想再唱,每唱一句,紧箍就放出阵阵雷电,红孩儿的牙关颤抖,坚持唱完了整首。
随后晕了过去。
观音从天外飞来,对我们点点头,就把红孩儿收走了,说从今以后他就是南海的善财童子了。
三昧真火还在山间灼烧,我盯着观音,问她凭什么?
这世道唱歌都有罪了吗?
观音摇摇头,唱歌当然没有罪,只不过在修仙的环境里一心当个歌手,实在有些不太正常。红孩儿的父母,当然也觉得不正常。
所以请红孩儿去南海当童子,甚至用带电的紧箍管住他,是红孩儿父母的意思。只要能把红孩儿变正常,牛魔王和铁扇觉得菩萨怎么管都成。
这一棍我仍旧想砸在观音身上,江流儿把我拦了下来,他说你要做什么呢?
我说,这样不对。
江流儿说,那你这一棍挥出去就对了?这里不是乌鸡国,你留一道分身,也看不住牛魔王请人来管红孩儿,没用的,只会平白葬送走了这么久的西行路。
西风萧瑟,秋意冻骨,四野的三昧真火,终究要熄灭在世道的寒夜里。
望着观音就这样带走红孩儿,无法出棍的我走在这条路上,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我忽然有种预感,如果没有出现意外的话,我这样走到西天,或许真的会成为灵山所期待的那副模样。
好在意外还是出现了。
西行的前方,是蹉跎的尽头,那里本是很寻常的一个凡间国度,只是它恰好有一个极不寻常的国王。
前方三百里,西梁女儿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