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晓芳 | 我原谅了一些沉默的事物

　　伍晓芳，笔名雪中佳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在《诗潮》《星星》《诗选刊》《延河》《星火》《浙江诗人》等全国各级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出版个人诗集《南方的雪》，散文集《一树芬芳》，作品还收录进多本选本。

　　本文已授权

　　一幅油画

　　朋友送我一幅油画

　　青黛的山脚，白墙红瓦

　　田野上，一畦油绿，一畦金黄

　　天空，灰蓝而辽远

　　一条土黄色的路

　　笔直地通向村庄

　　打探人世的深浅与悲欢

　　世界本是简单的

　　无非是几种颜色

　　几种形状

　　常人，却无法搭配得单纯明了

　　画家不得不用那些虚化的白墙

　　掩盖着多少凌乱

　　天空下

　　大地静得如此不安

　　一片叶子的重生

　　叶子轻晃了几下

　　飘入湖中，风雨就此停歇

　　它经脉清晰

　　多像鱼儿对称的骨骼

　　此刻，它把

　　一生聚集的阳光平铺水面

　　湖就更绿了

　　水波让它长出尾翼

　　开始摆动

　　一条鱼，用泡泡轻触了一下

　　叶子，就恍然间回了前生

　　我也有那样的肋骨

　　多年后，会落入哪片湖水

　　会变成一条什么样的鱼

　　岸边，满树的叶子

　　在空中游动，风只是一种虚设

　　午后的林子

　　阳光进来，林子就静了

　　一棵与一棵之间

　　一叶与一叶之间，都沉默着

　　七里香淡淡的

　　过于浓烈，会引起声响

　　阳光中的一粒灰尘

　　飘浮，放大

　　占据了整个光晕

　　就像一个人占据了整个山林

　　她偶尔忧伤一下

　　叶子就会在身后掉落一地

　　午后的林子

　　一些人进去，遇见了自己

　　一些人进去，离开了自己

　　不再轻易写到一个词

　　春天过去，一切归于泥土

　　一些美妙的词汇也被悄悄掩埋

　　岁月让许多事情变得苍老

　　哪怕曾经的暴雨狂澜

　　终会衰弱成一朵云

　　而我，已习惯站在窗前

　　看它悠然地飘在山顶

　　终有一天

　　夕阳再美

　　拄着拐杖的我们却无力向它奔跑

　　只能站在空旷之处

　　让周身沐浴着它最后的光芒

　　直到身体倒下

　　融化在泥土里

　　与曾经掩埋的誓言汇合、交融

　　我原谅了一些沉默的事物

　　百合花开了

　　开到最浓烈的时候

　　也是它最孤独的时候

　　浓香盖过一切

　　空气，包括思想都离它而去

　　阳光，随风声一起沉默

　　夕阳落下

　　最后一点光辉从大地上移走

　　没有人知道

　　它是抚摸过百合花的

　　是带着百合花的芳香走的

　　走到颜色更深的沉默中去了

　　在遥远的夜色中

　　有人嘴巴紧闭，眼睛微张

　　轻轻呼吸

　　仿佛在用鼻息拥抱一件往事

　　开始一场虚空而又无比心动的邂逅

　　秋风赋

　　风，是秋的血液

　　在每一根血管里流淌，无所不达

　　那些在风中四散行走的人

　　多像血液里的元素

　　粘稠，燥热，隐忍，随风流动

　　秋，就有了各种迹象

　　当朝拜的人从风中经过

　　天空就高远了许多

　　当一些人在风中迷失

　　菊花就会开满山坡

　　此刻，你坐在风中

　　是否也影响了一片树叶的颜色

　　林子

　　许多树，都叫不出名字

　　彼此也无需各种称谓

　　他们各自挺拔

　　按自己的方式生长

　　一棵在分享鸟儿的欢乐

　　一棵正托举着蜗牛的缓慢

　　一棵隐退在深处闭目打坐

　　一棵正将一条蛇放生

　　它们叶面光亮

　　把斑点藏在了背面

　　也会在雨中颤抖

　　在大雪来临时收紧身体

　　却从不把季节忘记

　　一轮一轮生长，长到足够做墓碑时

　　就用篆体刻下自己的墓志铭

　　――一棵树而已

　　郊游

　　一个下午

　　我遇见了很多花，很多果

　　蛇床子开得正艳

　　红花草已结出了黑色的籽

　　还有菊苣，蒲公英

　　数量众多，又各自孤独

　　低矮地散落在杂草之中

　　在迷乱的日子

　　我会去郊外走走

　　在一些花与果的根部

　　找到自己的位置

　　它们朴素的花瓣

　　弯曲的枝条

　　还有果子因疼痛而炸裂的声音

　　都和我有着惊人的相似

　　江边

　　坐在江边，容易把自己想象成一条江

　　身体里，江水浩荡

　　裹挟着一些来路不明的杂物

　　大海只是戈多式的幻想

　　没有哪条河流能倒回来

　　告诉我们海的模样

　　为了幻想，我们不停地向前

　　允许鱼在身体里穿行，玩着弱肉强食的游戏

　　允许水草去纠缠一些虚空的事物

　　允许一张渔网去打捞所剩不多的寂寞

　　允许石头变得世俗圆滑

　　有河水流过的身体是肥沃滋润的

　　它能在夜里长出庄稼，喂养我的明天

　　与村庄隔河相望

　　一个从村庄出走多年的人

　　早已与它隔了一条河流

　　落日下，只能隔河相望

　　他看到，一颗泡桐落下黑色的籽

　　一缕青烟正与房顶告别

　　牛一边咀嚼，一边长声呼唤

　　那个贪玩的少年去了哪里

　　大樟树下

　　清晰的东西越来越恍惚

　　村庄，也看着他――

　　一个落满灰尘的人

　　坐在荒芜的黄昏

　　余晖正一点一点把他埋葬

　　蝉鸣

　　听从于神秘的指挥

　　突然响起，又嘎然而止

　　巨浪般拍打着燥热的空气

　　却无法找到发声体

　　蛰伏，破土，蝉蜕

　　来到人世

　　呐喊，欢呼，或呻吟

　　又深谙处世之道

　　――—隐藏身体，关闭听力

　　人类无法参透你的秘密

　　仍在与你走着相反的路径

　　一只麻雀

　　一只麻雀，收拢了飞翔的心

　　从天空隐退

　　它在草坪上跳跃

　　从南到北，穿过了一条对角线

　　阳光下，草绿得发亮

　　它偶尔停下，啄食一下草尖

　　像啄食到一些发亮的诗句

　　我停下脚步

　　观看了整个过程

　　好像观看某种庄重的仪式

　　当我这样看麻雀的时候

　　麻雀也回头看我

　　葛

　　一蓬野葛

　　在路边的砾石堆里匍匐

　　叶子布满灰尘

　　还不忘开出紫色的小花

　　爱着这个春天

　　我们看不见葛根

　　怎样在泥土里挣扎、获取生存的养分

　　只知道被挖出来的葛

　　粗糙，结实、有折不断的韧性

　　——像挖葛人的手臂

　　我曾观看过整个磨葛粉的过程

　　清洗，磨碎，滤浆，沉淀

　　之后是沥水，晒干，捻碎

　　不亚于一个人一生的经历

　　当葛粉被100℃的水冲泡，才能变得成熟

　　所谓成熟的标准，就是透明而不粘稠

　　懂得给自己清热解毒

　　也懂得给生活补充必要的元素

　　猎物

　　试图翻越一座高山

　　找到那个放箭之人

　　是他把黑夜穿出一个窟窿

　　银光碎了一地

　　我一片片捡拾

　　拼成一只完美的猎物

　　欲送到他的手中

　　山外有山，山外还有山

　　我要不停地奔跑，寻找

　　他成了我黎明前的猎物吗

　　――不，他是一个神箭手

　　乌鸦的前身

　　一只乌鸦的前身

　　羽毛洁白

　　从天空飞过，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它还有着动听的歌喉

　　喜欢站在枝头欢唱

　　这只神派来的鸟，不断向人间预告春天

　　当有一天，复苏的泥人在大地上奔跑，狂舞，搏斗

　　空中扬起了黑色的灰尘

　　欺骗、贪婪，奸诈

　　像乌云一样遮盖着天空

　　污浊的河水在地下涌动

　　这只神鸟

　　想用它小小的身子

　　背负起世间所有的黑

　　用沙哑的声音

　　为人类提前喊完所有的疼

　　当你看到一只乌鸦飞过

　　会觉得天空干净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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