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贱夫妻未必百事哀
我有光芒，此生不灭
小区外面有一家“老高车行”，男人长得还可以，就是斜眼儿；女人大龅牙，头发总在脑后胡乱挽个揪儿，可能因为长期蹲地上修电动车，女人驼背有些严重。
夫妻二人的车行夹在一排气派的汽车修理门店中，像一个生存在夹缝中的人。
车行门脸儿很小，是他们租的，屋内昏暗狭长，堆满了各种电动车配件，空间非常局促，只有一只挂在墙上的小摇头风扇。
也亏了有他们的店，要不，在汽车为主要交通工具的现在，想要找一家修理自行车或修电动车的摊位，十分不容易。
我和我妈的自行车在他家修过，我女儿的手推车在他家修过，我的好几辆电动车也在他家修过。这家伙，说得我多壕似的，“好几辆电动车”。
是的，我在这个小区住了十几年，陆续换过四辆电动车，而“老高车行”存在的年头，比我们小区存在的年头还要长。
修车从来不是一个干净活儿，因此夫妻二人身上永远是灰突突脏兮兮的，好像常年都生活在煤堆里一样。
女人特别能吃苦，肩能扛手能提，常常一箱一箱搬电瓶，更是常常蹲在地上用扳子拆车修车，那双手又老又粗糙，布满的褶皱里都是混着机油的黑泥。
“这娘们儿真能干活儿，是个好老娘们儿。”每次路过老高车行，我妈都会这么跟我说，甚至连眼神中都流露出由衷的钦佩。
我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说实话，一个能干的好老娘们儿比好多老爷们儿都强，好吃懒做的男人我见得多了，空有男人的名号，却实在愧对这个名号。
我也理解我妈对她由衷钦佩的原因，在她们那个年代，如果不是家里地位很显赫，一般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家里家外抡开膀子干活儿，跟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娇气？是没有这个资本的。
不干活，很可能就吃不上饭，养不起孩子，要想日子过得像样，必须模糊性别，一个跟头扎到生活的泥潭中去。
就像老高车行的老高和他媳妇儿，长年累月守在门店里，靠着一双手实打实地挣钱，然后再邮回苏北老家，给孩子攒起来。
很多年前，老高媳妇给我修车，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她说他们夫妻俩在这好多年了，孩子一直扔在老家，通常情况下也就过年回去待两天。
我说那想孩子了怎么办呢？她说孩子放暑假会过来跟他们待一段时间，我说，挺不容易的，你们不容易，孩子也不容易。
就在那年夏天，我又去修车，女人应声而出，我向屋里望去，一个小男孩儿坐在里面的躺椅上。
呀，儿子放假过来了啊。我说。
是啊，女人说。
那是江南的梅雨天，也称“桑拿天”。屋子里自然是没有空调的，我说了，只有一只挂在墙上的摇头风扇。孩子坐在躺椅上看书，头顶是一盏还算亮堂的灯。
那是大白天，但是没有窗户屋子里实在是太暗了。
你读几年级了？我问他。
孩子有点怯，回我说读初中了。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眼睛不像爸爸，因为不斜眼；嘴不像妈妈，因为不是龅牙。不仅没有任何天然的缺点，反而长得很清秀，眼睛也静静的。
就是屋子里太热了。
真好。我说，儿子来了，你心里也高兴吧？
女人一边帮我修车一边笑呵呵地说，是啊。
女人和男人都不擅长交际，只擅长干活儿。女人回答我的神情，已经是我见过的她最舒朗的表情了。
后来我买了汽车，不怎么再骑电动车了，也基本没去过老高车行了。
昨天我突发奇想，想把以前的电动车收拾一下，平时骑骑也挺方便。我把女人喊来，她检查过我的电动车后回家拎了五块大电池过来，在我家自行车库门口开始给我换电瓶。
老钟也站在边上。
我对老钟说，他们已经在张家港很多年了。
我们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女人的眼睛边环顾我们小区边说。
你好像也在这里住好久了，女人又说。
是的，我说，这个小区的房子我是在2004年买的，那时候刚建起来不久。
我在心里推算了一下，“老高车行”的存在时间，大概跟我来张家港的时间差不多，我是2001年来的，那时，这里可不还是一片荒地。
你儿子都上高中了吧？我问女人。
女人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都上大学了。
啥？我有些惊讶，怎么觉得上次见到她儿子只是三两年前的事呢？
我的天，都上大学了咋地？我说，上的什么大学。
北京科技大学。女人说。
我去，牛啊！我说。
念大三了。女人说。
真不容易，老钟由衷感叹道。
我心里倒是有些五味杂陈。快20年了吧，夫妻俩天天修车，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刚开始修自行车，后来修电动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攒的钱邮回老家，供孩子念书，从小学到大学，一晃儿，孩子都二十多了。
儿子有女朋友了吗？我问。
女人有些羞赧地笑了，说没有，他也没跟我们说。
你就一个孩子吧？我问。
儿子还有一个姐姐，女人说，已经结婚了。
姐姐会给弟弟拿钱读书什么的吗？我又问。
她把自己生活过好就不错了，女人说，毕竟她有自己的家。
你这想法挺让人佩服，老钟说，有多少家庭认为姐姐就应该给弟弟出钱，供弟弟念书，给弟弟买房子娶老婆，你能意识到女儿也有自己的家庭，挺了不起的。
女人一直笑着，边笑边给我换电瓶。天气非常闷热，女人脸上全是汗。
电瓶换好后，我把从自行车库里找到的一套碗具和茶具送给了女人，我说都是新的，没用过，我家都有，这些你拿回去用。
女人有些语拙地笑着，给我了啊？
我说对，给你了。
之后我到她的店里给车充气，她老公斜着眼睛定定看了我好一会儿，说老板娘你胖了。
我心里竟然一阵高兴：对对对，你都看出来了。
事后我也觉得奇怪自己的这份“高兴”来自何处，也许是高兴于这么多年没见，他依然记得我吧。不过仔细一想，为什么他能记住我？肯定是因为以前老来修车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以前那自行车电动车质量太差了，这么一想，也觉得不是啥值得高兴的事儿了。
充好气后，男人对女人说，这车后轮都锈死了，你看，都转不起来。
你把车放这，我给你修修吧，男人说，你傍晚过来拿吧。我说行，就先把换电瓶的钱付给了女人。女人对我说，我给你换的是好的，用得久，没多管你要。
我说没事儿，我知道。
傍晚我去拿车，男人说我给你修好了。
我骑上去试了试，跟新车似的。我问男人，老板，多少钱？
男人说不要钱了，就是点儿小活儿。
我说那也不行啊，小活儿你也付出劳动了啊。
他说真不用给了，收拾收拾又不麻烦，不用给。
我说别的，该多钱是多钱。
男人说那你就给我五块钱吧。
我说行，扫了，支付了6.66。
我对男人说：祝你们一直顺下去哈。
然后我骑上电动车对他们说：谢谢，再见哈。
男人和女人在我身后一起说：再见啊老板娘！
之后我绝尘而去，从一个喧嚣的生活，奔向另一个喧嚣的生活。
· End ·
昨天刚推送完《他把大小女朋友都领回家了》（点击标题即可阅读）不久，小丫头来我家看狗，门没关好，狗跑了……抓半天终于把狗抓回来了，小丫头也被我限制来我家看狗了，这要是真丢了，哪儿找去，还好我家狗傻，又跑到上次咬死鸡的人家院子外边找鸡去了，可惜人家只养了一只…
来我家咋的都行，但把狗弄跑出去了不行，这是最首要的一条，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我家狗太傻太缺心眼儿了。
这一天天地，真刺激啊！
早安各位旗袍马褂，祝你今天来点儿小刺激，别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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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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