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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微笑经典读后感有感

2020-12-14 00:33:42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慢慢微笑经典读后感有感

  《慢慢微笑》是一本由[英] 德里克·贾曼著作,一頁folio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88.00元,页数:520,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慢慢微笑》读后感(一):#淑橼#人生黄昏的微光与花园

  

“我仿佛活在黄昏的微光里,或许我该说,这就是我人生的黄昏。”

英国导演德里克·贾曼在生前最后一部日记合集《慢慢微笑》里这么写。

这本关于1991-1994的日记合集,记录了他在饱受艾滋病折磨的最后岁月的生活细节,里面有肉体和精神所经受的重重煎熬,有作为荒野花园“园丁”的生活日常,也有对于电影、同性恋议题的思考评论。

贾曼很敢说。对电影工业的弊病,他不喜欢不赞同的不加掩饰。比如在看过《惊情四百年》后,他毫不留情批评这部电影,甚至对好莱坞和影评人们评价起来也直言不讳。“不过,当然了,掺和进这样愚蠢的电影工业中,就是一步错棋。你只要迈进好莱坞一步,就再也回不来了。”

病痛带来的痛苦也在一页页的日记里体现出来。是晕倒、咳嗽、瘙痒、口腔疼痛、发高烧,甚至失明……贾曼在日记里记录:“身上的瘙痒仍在继续。不知道我现在哪个部位最难受,头顶、肩胛骨,还是双腿?这几个地方似乎一个比一个痛苦,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我现在正在拼命对付自己逐渐衰退的生命和即将瓦解的身体机能。”

日记里写得最多的人还是HB,是陪在他身边,给他最大的陪伴和安慰的同性爱人。贾曼记录了很多两人生活的细节,用不同的方式夸赞他的爱人。他写了很多处于爱情中的人才写出来的句子,“HB比天使还要好。”“他去了远方,深陷爱情与病痛的我感到又悲伤又愚蠢。” 双目失明的他在日记里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HB,True Love。”

小屋花园见证了他们相守的最后岁月。在英国肯特郡靠近核电站的海边有一座小屋,没有篱笆和围墙,只有一堆堆锈铁环绕的花丛,不远处是老旧的灯塔...... 贾曼将这座小屋称作“愿景小屋”,他将贫瘠荒芜的滩涂改造成美丽的花园,在临近死亡的荒野之处,在鲜花与爱人的陪伴下过完生命最后的日子。

读这本日记,很难不对贾曼的花园感兴趣。纵观全书,他的花园里的花品类繁多,许多都未曾听说过,有:梅华草、紫竹梅、桂竹香、迷迭香、天竺葵、牛舌草、金雀花、薰衣草、海甘蓝、紫鸢尾、海石竹、黄海罂粟、虎眼万年青、匍匐筋骨草、海滨蝇子草、藤叶柳穿鱼……

是这么喜爱且熟悉植物的人啊,无疑也是赞美生命的人。在艾滋病那样折磨着他的日子,他还是写出了这样的句子:“我的水仙花盛放开来,点亮了这个春天。”

那……“你希望大家如何来怀念你?”

“当作一朵花。”

  《慢慢微笑》读后感(二):如何写日记

  

“如何写日记”的标题是化用郑秀文的歌“如何掉眼泪”而来的,当然这并不是一本类似于“如何成功学数学”那样的写日记方法指导书,但它会以“言传身教”的方式启发读者,如何写日记,以及写日记的意义所在。

我的记忆中最早的日记来自于小学老师的作业,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今天和妈妈一起去澡堂洗澡。” 然后第二天日记本发下来,老师的批改是在一段开头画了空两格的符号。我也写过一篇让妈妈觉得很“惊艳”的日记,讲了我放学路上无意间拾得了一片会变色的树叶,我在日记里写“嘿嘿,我决定叫它变色树叶。” 是妈妈的夸奖让我记住了这篇日记直到现在。再后来关于日记的记忆就是高三的那一年,我买到了很喜欢的本子,某节自习课无聊到打开来写起了日记,从此竟然坚持了下来。整整一年我都在写数学考倒数的难过,我梦想的学校,还有不停地抄写《葡萄成熟时》的歌词——“你要静候,再静候。” 算是静候到了不错的结局,从高考后的暑假开始,我买到了另一本很喜欢的本子,类似于日计划,我用它写起了日记。等到大学生活结束时,我就拥有了四本日记本,琐碎但真实地记录着我的大学时光,那永远不可能再重复的忧虑欢喜。

可是德里克给了我新的视角,他的日记里,记录着无数生活的闪光,每天的时光在他笔下不再是平淡无奇的日常流水,而是伸长敏感的触角来摸索世界之后的所感所得。

比起我可能突然中了500万也只会在日记里狂加20个感叹号的写法,德里克把日记里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都诗化了。

他不厌其烦地记录着他的花园——“墨紫色的海甘蓝伸直起身姿,就像中世纪的柱子,还有暗绿色的接骨木、浅蓝色的迷迭香,大蒜和鸢尾竞艳”

他如诗人一般在日记里描绘一个七点钟的早晨——“这是个冰冷的早晨,外面结了霜。迷雾拥抱着大地,核电站在雾中漂浮。严寒摧毁了阔叶植物,它们银装素裹地倾頽在地上。这霜带有绵杉菊一般的蓝灰色。”

在阅读《慢慢微笑》的过程中,我慢慢明白了一件事,在现代生活浮华的消费狂潮和追求绩效的快节奏中,写作(写日记)和享受生活都成为了一种任务,我写下的东西并非来自真正的想要表达的欲望,而是为了提供一种可以追溯查询的回忆——这种预设好目的的回忆已经失去了其中况味,而德里克帮我把我忘记了的很简单的事情找了回来。

“要写日记,首先要学会享受生活。”

下次从教室走回宿舍前,我会认真记住路两旁叶子的颜色的。

我并没有按照页码的顺序来阅读这本书,而是随心所欲的翻看一页就读起来,每一次打开,就像是穿越到了那一天,或者有冰冷灰暗的星期天早晨,或者有绿色的安眠药,但无论是阅读哪一天的日记,我都能感受到德里克在字里行间隐藏的,或者说并不明显但是非常坚定的意愿——

你知道他怀抱着怎样的期待度过了这一天,并知道他同样期待着未知的明天。

  《慢慢微笑》读后感(三):艺术家的临终告白——读《慢慢微笑》

  

见文未识君,此前并不知道德里克·贾曼是谁。红色的塑封皮下印着我并不熟悉的一张肖像,乍一眼看却有足够吸引力,是放在书店诸多书中仍不自觉想拿起来看看的一本书。

看时间线,原本以为这是走在生命尽头写下的有关人生感悟的书。但真正读起来,才发现这不是病隙日记,这只是一位艺术家的日记,记录每日所行所想。正如封底所说,这是“一位活到极致的艺术家振奋人心的动人告白。”

贴在德里克·贾曼身上的标签很多,是英国导演,也是一个诗人、画家、植物学家和同性恋权利活动家。倘若并不知道他这些标签也不打紧,因为在他的日记里全都能看出。

他迷恋植物,花很多时间打理和欣赏他的花草,他看到“鸢尾花柔软的绿色和紫娇花衬托银绿色的蜡菊。”“亮蓝色的花朵好像是孩童制作的剪纸,只开放一天便凋谢。”

他热爱电影,他拍摄的《塞巴斯蒂安》《爱德华二世》《卡瓦拉桥》等,在电影史上评价都非常高(遗憾我尚且未看过)。临终绝作《蓝》从始至终只有纯粹的蓝色和他诗性的独白(因为他认为图像会阻碍人的想象力),轰动了影坛。

他很坦诚,承认同性恋人的身份,承认自己得了艾滋病。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即明白,“比起作为异性恋而死,不如作为同性恋而活”。他更是个勇者,致力于为同性恋者争取权益,他参加“狂怒”组织及各种同性恋的活动、游行,利用他的声誉发声。在日记里记录着他的愤怒与奋斗,被捕的时候,他在日记里写道:“在这个可耻的社会中,我终于因为勇敢做自己而被逮捕,这个社会对于人性之复杂一无所知——此时连我的笔都愤怒不已。”

他擅长画画,他用画刷,随后用厨刀,最后戴上橡胶手套蘸上颜料,在画布上抓挠出烟花般的色彩和扭曲的文字。画对于他的意义甚至超过了电影,电影受成本限制阻碍了“绝妙的点子”,而他的画更像是他“内心的写照”。

他一直在和病痛抗争,不停的出入医院,脸上长东西、咳嗽、呕吐、头痛、牙痛等等诸多不适直到失明,不断的吃药打点滴,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的身体消失。日记里记录了他的种种痛苦,与身后打算,以及不能忽略掉他与同性恋人HB之间相处的日常和真挚的感情。他在日记里发出这样的呐喊:“即便肉体被毁灭,我还是可以活下来,但心灵若是被毁灭了呢?。”

时常觉得艺术家,尤其是卓有成就的艺术家,并不是很能让人理解与感同身受,他们的天分全都用来创造艺术,以致他们的言行举止或许难为常人所接受,比如贾曼和他朋友会在正式宴会上穿女装,倘若你不了解他,难道不会觉得怪诞吗?这也是艺术家孤独之处,他们并不为大众所接受,艺术家本人在意吗?我觉得是在意的吧,贾曼才会在飞机上对别人说,“我的艾滋病症状发作了,”他需要去“惊吓”一下别人。因为同性恋身份所受歧视,他指责“一个所谓公平的社会里的幻象罢了。”

距离德里克·贾曼去世已经有26年,他所关注所愤怒的一些事情,有些似乎已经改善,如他所说,“所有的进步,都是由我们当中那些努力与日常生活里的问题抗争的人推动的。”同性恋逐渐在许多地方合法,他们的权益也越来越受重视。有些似乎是会一直这样下去,你很难让大部分人承认人性的复杂,承认不分性别不分形式的平等。但他身为艺术家内心的告白却是永恒存在着。而爱他的人也必如他所愿,“把他当作一朵花”来怀念他。

  《慢慢微笑》读后感(四):【淑橼读书会】向死而生需要用尽人生所有温柔

  

袭卷全球的新冠不得不让人们再次重新思考死亡。暂且不说老海提出的哲学深意,向死而生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生物从出生伊始,就在向死亡的路上迈进。但对于人类而言,死亡除了物理学上的消亡,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或者文化建设。他说:“我不愿以悲痛收尾,如果可以,我更想歌唱。”(I don’t want to end in sadness, rather, if I was able, singing)。

他是电影史上不可或缺的先锋导演,他是一个画家,一个诗人,一个园艺家,一个同性恋权益活动家。读他的这本日记《慢慢微笑》,收录了他1991至1994年弥留之际的日记,也就慢慢地被实力圈粉。他是德里克·贾曼。

《慢慢微笑》封面,来源:豆瓣

封面上,他穿着皮衣,闭着双眼仿佛在倾听风的样子,真的是温柔得一塌糊涂。很难想象,最后的日子里,他已经失明,却仍在坚持记录和‘书写’。他是一个纯粹而自由的人,对观众亦没有期待,日记中流露出《现代自然》的评价褒贬不一,而且最初也是不理解更多一些,他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仿佛这就是一种应然的状态。到了快要结尾的时候,由《现代自然》改编的剧作获得了认可,他亦是欣喜的。在对同性恋充满恶意的时代,他没有躲藏,这种勇气究竟是用多少温柔积累的呢?

对,我更喜欢用温柔作为一个系数来评价他,因为温柔是一种大智慧,也是阅读之后留下的宝贵体验。在被HIV宣判死刑的日子里,他看着友人们一个个离世,而他也在名单之中,只是不知死亡什么时候降临。在重病缠身的过程中,他的生活一如既往,创作,宠爱自然,为同性恋权益抗争,他,仍挥洒着对这人世间的热爱。

提到爱,那不得不提及贾曼的伴侣HB(Hinney Beast)即基斯·科林斯(Keith Collins),日记中的HB是贾曼生活中的一束光,字里行间满满的全是爱。

来源:《德里克·贾曼的12个切面》

忍不住随手举几个1993年的例子(因为我实在对第一段印象太深刻了):

1月22日,星期五 ….HB正赤裸着在公寓里跳来跳去。2月15日,星期一 HB昨晚回来了,弄出了各种细小的声响,仿佛是一个捣蛋鬼在清理情人节嘉年华留下的垃圾。4月17日,星期六 …HB摘下一朵水仙花,并扔进了用于清除疣子的液氮里,把我们吓了一跳。花朵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烟。他用手指把玩水仙,结果这朵花碎裂成了粉末。

有关HB,贾曼真的是撒得一手好糖,总是让人不经意间就会露出姨妈笑,这对cp真的太好磕了。贾曼的影视作品或许对我来说有些过于文艺,但他的文字真的让人动容。重要的事儿说两遍:贾曼病弱的身体,并没有影响贾曼的产出,他在与疾病抗争的同时,在写剧本,在作画,在照看植物,在为同性恋团体发声。回首看看自己这“健康”的小身板,真的是惭愧至极。面对死亡,我们应该重新审视当下的生活:究竟为何焦虑和颓丧会取待淡定与从容?暴躁是一种屈服,温柔是一种抗争,向死而生的抗争。

而我同时在想,他最后的歌,会不会选择《寂静之声》(the Sound of the Slience) 呢?

  《慢慢微笑》读后感(五):毛尖:慢慢微笑——贾曼最后的岁月

  

文 毛尖

“我很想念HB在屋里来回走动的窸窣声,噼里啪啦的打字声,还有那台老旧洗衣机运行时的嘎吱声……他会帮我熨衣服,在他到来之前,我的衣服还从没见过熨斗……他会吸尘,之前我不曾拥有过吸尘器;我抱膝坐在椅子上,看他推着吸尘器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他做饭、洗碗,还会用一种特别的柠檬味洁厕灵清洗卫生间。”这是德里克•贾曼(Derek Jarman)在他最后一本日记(1991年5月至1994年1月)——《慢慢微笑》中写下的一小段话,HB是他的同性情人,帮他度过了饱受艾滋病折磨的最后岁月。

1942年1月,贾曼出生于英国米德尔塞克斯郡,1994年2月死于伦敦。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因艾滋病引发的多种疾病导致他双目失明、皮肤脱落、肌肉萎缩,这位全英国最勇敢最独特最不羁的导演、诗人、画家和园艺家也禁不住在临终前悲叹:“感谢上帝,生命终于快走完了。我真的有点厌倦,无法承受了。”

《慢慢微笑》原本记在三十三册小日记本里,手订的水彩封面本子,刚好可以装在德里克的外衣口袋里,每册都题写着一句话:“如有拾获,定有奖励。”编者基思•科林斯(Keith Collins)——也就是HB——在前言里说,贾曼本人对于日记是否要出版其实是很矛盾的。有一次,他对HB说,等自己死后,把他的日记都烧了。但同时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记录最后时刻的身体状况、天气、电影思想,以及爱情,并且为每本小册子费心取了题目,诸如“虞美人之战”“乌托邦里的一道寒意”“岁月老去”,等等。

他的日记最常写到的是电影、HB、HB的头发、性、HIV和他慢慢丢失的视力。

HIV 和电影

1986年12月22日,贾曼提前领来了自己的“圣诞礼物”——HIV阳性。对此,他早有准备,一个月后,他向世界公布了他的病情。著名影评 人尼古拉斯•德•容(Nicholas de Jongh)很为此动容,他后来说:“当时站出来说自己是艾滋病患者绝不是什么时髦的事!”《泰晤士报》说:“德里克•贾曼是他那个时代的同性恋偶像,一个特立独行的天才。” 他孜孜不倦地为他的倡权事业奋斗了三十年,顽强而暴躁地抗击各种偏见性报道,他坚持认为人人都是同性恋,只是后来有些人变成了异性恋。他的“同性恋人之梦”和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共享一个句式:“我希望有一天,所有的男孩爱上男孩,所有的女孩爱上女孩,永不改变。”

贾曼死后两天,《独立报》刊发了科林•麦凯布(Colin MacCabe)的一篇重要评论,文章写道:“贾曼生活中最重大的欢乐源于两个事实——他的同性恋身份和他的英国国籍。对同性恋的压迫和对英国传统的 践踏燃烧着他的艺术。这两个主题交织在也许是他最个人化的电影《英伦末日》(The Last of England, 1987)中,这部影片就是在他查明自己是艾滋病患者后创作的。”贾曼英俊,幽默,拥有水银般光亮的个性,天生的智慧令他甜蜜、愤怒又充满激情,不过,他用词遣句却是老派的英国风,反对流行的脏话。他对同性和异性产生的强大引力一直是英国艺术界的一大传奇,这个传奇在他最后的影片《蓝》(Blue, 1993)中发展成一种电影图腾。

《蓝》是贾曼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拍摄的,“为了让人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艾滋病人的死是什么样的”,这是一部无法定义、法复述的影片。在这之前,贾曼拍摄的影片,比如《卡拉瓦乔》(Caravaggio, 1986),比如《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 1993),都是出了名的艰深难懂,但是贾曼无意票房,他淡然一笑:“我是我们这一代中最幸运的导演,我只拍我想拍的电影。”的确,就此而言,贾曼非常幸运,他的影片是任何一位好莱坞导演无法开拍的,他用光和影来描绘生活、同性恋和哲思。《蓝》把他标志性的艰深推到了极限,或者说,他完全放弃了艰深,在这部电影里,所有的电影手段都被摈弃了,没有故事,没有人物,没有画面,银幕上只是蓝,只是光影和画外音。但那是多么夺人心魂的七十七分钟的蓝呀,说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连贾曼的画外音都可以被忽略,我们自动进入子宫般的静谧国度,一个因完美的持续而造成的神秘产生了巨大的美感,先锋电影装模作样的自大在这里石沉蓝海。自然,《蓝》是电影史上的一个重要文本,我们也很容易向它馈赠各种前卫的标签,但是,关于电影的主题,贾曼却说得老实又古典:这是我的死和英国的死。

HB

提到HB的时候,贾曼的语气总是宠爱的,眷恋的,挥霍的。在日记中,他写道:“HB正在留长发,他说,不会有人对他感兴趣了。毫无疑问,他这是在装惨。塔妮娅觉得他英俊无比,面容令人一见难忘。我也这么想。HB永远不会相信这些话……他遗传了母亲的眼睛,眼睛之美令人难以置信——瞳孔是绿色的,睫毛如同蜘蛛毛一样浓密……HB有文身……他 文了花朵和蜜蜂,还有一只蜥蜴、一只海马、一条鱼……HB和我相遇的情形极为浪漫。我在泰恩赛德电影院的前排座位上第一次见到他,随后给他打电话祝他新年快乐,后来他就背上行囊,来到了伦敦……最终,他决定留在这里。”情节有点像《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特丽莎敲开托马斯的门,他们后来的生活也有点像特丽莎和托马斯离开布拉格后的日子。那是 1986年10月,当时HB才二十一岁,大学刚毕业,为政府部门设计软件。他是纽卡斯尔人,父母是社会主义者兼坚定的卫理公会派教徒,但他们漂亮闪光的儿子却跟着一个公开的艾滋病人走了,深情地看顾了贾曼七年,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

可以说,《慢慢微笑》中最温暖的章节都是关于HB的,贾曼的笔触也反常地调皮,琐碎,再加上毫不节制的深情。“HB说我是‘床上的法西斯’——意思是我会卷走所有的床褥和枕头,而他只能在光秃秃的床垫上挨冻。”当HB离开他们位于伦敦的工作室或者海边的展望小舍,前往纽卡斯尔工作时,贾曼就感到长日漫漫难以度过,他穿上HB的T恤,穿上HB的毛衣,想象着HB躺在自己身边,艰难地等着HB回来;每次,他都会在日记中反复写道:“我是如此地想念他!”

最后几年里,贾曼的视力慢慢地背叛了他,这个不懈的斗士也开始害怕:“我什么都不怕,但是我害怕不能自己刮胡子了,这种事,谁也不能帮忙。”他内心越来越害怕HB不在的日子,但每当HB不得不去纽卡斯尔时,他总是装出一副健康又快乐的样子,因为“如果HB发现我悲伤的话,他就会留下来”。所以,他开始在日记里流露对死亡的渴望,生命的潮水退下后,他悲哀地发现“艾滋病终归是赢家,你刚想忘掉它,它就冷不丁袭击你一下……得了这样的病,想要去死,只怕要花上比‘二战’更长的时间才行,这样结束生命,就像欧坦大教堂里受诅咒者拱门浮雕所描述的一样痛苦”。不过每次,亲爱的HB都会及时回来,把他从绝望中抱出来,这个时候,贾曼会孩子般地在日记里欢呼:“我丢失了这么久的HB终于回来了!” 他看着HB在屋里挥舞拳头,向不怀好意的来电者下恶狠狠的语,把水果抛向空中再接住,把水龙头开得洪水似的响,他就觉得非常幸福,非常幸福。当天晚上他做梦,半夜醒来他把HB叫醒,说他刚才梦见上帝了。HB问:“上帝跟你说话了?”他说是的,上帝和我说话了。HB问上帝说什么了,贾曼甜蜜地闭上眼睛,说:“上帝说他把你给了我。”

最后,双目失明的他在日记里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HB true love”。以后,他再不曾有力气举起一支钢笔了,我们也再无法知道他最后的几个星期在想什么。也许,如他经常回想起的他给HB的第一个电话、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弥留之际的贾曼会想到,一月底的伦敦,凛冽的风雪里,HB第一次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周末可能会去伦敦。当时他的心跳得如初恋一般,一个人笑了一晚上。

慢慢微笑

“慢慢微笑”这个题目源于贾曼的一句电影笔记。那是他在拍摄他后来首部获公开放映的电影《塞巴斯蒂安》(Sebastiane,1976)期间写下的:“在《塞巴斯蒂安》的一场戏里,他浮出水面,慢慢微笑起来。”贾曼在“慢慢微笑”下画了一道线,句子里的“他”是贾曼当时的恋人。这个情景大概简洁到刻骨铭心,贾曼当时有多么爱他的主人公不重要,主人公是不是因为看见贾曼而笑起来也不重要,他们后来是否上床,电影后来是否成功都不重要,贾曼后来得了艾滋病,是谁传播了艾滋病给他也不重要,这是贾曼付给他那个时代和爱情的代价,是生活的高利贷,贾曼没有抱怨,他只在笔记本里平静地写下了这句话:“我把头埋入枕头,对自己说再活一年。”

写完,他转头看着细雨中的大海,想象着自己会在天堂或地狱遇到的同性恋老友们,觉得死去也妙不可言。要是运气好,他想他还会遇到生前供职于英国皇家空军的父亲和患癌症死去的母亲,他想谢谢他一直不太亲近的父亲留给自己的遗产,让他得以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在海边核电站的阴影地带建起全英国最梦幻的花园,鹅卵石、鲜花和潮水抚慰了他临终的眼 睛。只是,从此要告别六〇年代他在斯雷德艺术学院“夜夜夜狂”的同志们,告别生活剧场和大大小小的同性恋电影节,先锋电影和独立电影的亲爱同行,他就写文章安慰自己说地狱里也有同性恋酒吧,死人们在一起拍活人拍不出的电影。这样,他就高兴起来,想起有一次肯恩问他:“最好的性经历是什么?”他说:“总是在床上吧,在床上总比在树上好。”“那么你说死人玩同性恋吗?”他说:“死人只玩同性恋。”

摘自《慢慢微笑:毛尖自选集》,已获作者授权,文字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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