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灯 陈谷篇1上
雨下大了。陈谷被雷声惊醒，就伸手去拿手机。“两点四十一，”陈谷叹了口气，“还真是不吉利的数字啊。”
闪电又照亮了整个屋子，陈谷瞪大了眼睛，却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
一 军训
陈谷讨厌夏天。无休止的蝉鸣，吵闹的人群和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都令她烦躁。尤其是现在，被告知军训地点在山上时，她完全挤不出一丝笑容。
“都听一下，”说话的是位有些书生气的男老师，正举着一块牌子，“到了基地后，先互相熟悉一下，此次军训为期十天，结束后会紧跟着入学考试。现在，大家上车吧。”
陈谷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行李箱拖上车。没有人帮忙，大家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倒也在陈谷的意料之中。她寻了个空位坐下，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人，那个女孩竖着高马尾，长相很一般，有些刻薄的气质。感受到陈谷的视线，女孩转过头，冲她笑了一下：“你好，我是谭于霜。”
“你好。我叫陈谷。”陈谷礼貌性的点了点头，莫名有些不太愉快。
车在沉默中前行。拐上了山路，就凉爽不少。满目的绿色和洒落其中的金色阳光让人放松许多。陈谷想起了张继霄，他最喜欢这样的景色，怀着这样的念头，陈谷无端的染上笑容。怎么还这样深刻地记着他，真是有些奇怪，陈谷仰起头，看到车顶的图案。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海里，那些图案便是海面上的漩涡。她不断下沉，离水面的光越来越远。
“陈谷，下车了。”谭于霜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陈谷这才发觉自己睡着了，迷迷糊糊起身后，她带着歉意侧身过去。
“抱歉，挡着你下车了，谢谢你叫我起来。”陈谷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但还是尽量露出“笑”的面部表情，对谭于霜说。
谭于霜没有搭话，拉着行李箱向车门走。最后一个下车让陈谷有些不安，她希望自己是中间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毕竟被他人关注是她最难应付的事。
面前是一道长坡，中间横着一道拱，挂着铁板，上刻“某某基地”。拱的右侧是一排像牢房一般低矮的红砖房，水泥地板毫无美观可言。一串穿着深绿色军服的教官正靠在门口，他们互相打趣，大笑时露出与肤色不沉的白牙。陈谷仔细瞧了一会儿，还是没明白他们的眼睛是眯着还是就这么大。这时，那一串里冒出来了一个，朝陈谷他们过来了。那人戴着军帽，身材劲瘦矮小，陈谷觉得他像一只螳螂，也像手持红布的斗牛士，是不太友好的。
“陆老师？”那个教官挑了一下眉，向带队的男老师伸出手。
“是，幸会，李教官。”男老师与他握手，显出一些稚气青涩。被称为李教官的人向陈谷他们扫了一眼，确定了什么，又转了回来。
“陆老师先去教师宿舍休息吧，我和他们讲两句。”李教官指了指拱的左侧，贴近拱门处是一片小竹林，遮掩了一段路，稍远的地方有一扇大铁门，门后有几栋较新的楼房。“绿色的，较高的那一栋就是了，会有其他人带你去房间。”
陆老师道了谢，拉着行李箱朝那边去了。陈谷听着轮子的声音杂而重，猜测拱左侧的路大约是石子铺成。
“嘿，看我这儿。”那位教官忽然打了个响指，声音有些大。陈谷把视线移回来，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啊，他刚才是在叫我，陈谷这样想着，尴尬难堪的感觉体现在了略红的耳朵上。她赶紧把头埋了下去，好在李教官没有再看她，而是开始自我介绍了。
“我叫李瀚海，你们这群崽子的教官。先讲几个规矩，”他忽然顿了一下，思考着什么问题，约莫十秒又继续说了，“不好意思，数学不好。你们六十个人，五人一组，打扫的任务一组一组做，一个人犯错全组受罚，这是一；二，在集体训练里，要动，要擦汗，都给我打报告，敢乱动的，就滚出来做俯卧撑；三，在这儿要听我的，敢做刺头老子让你哭着回家！”他的声音近乎于吼了。陈谷想起了老家的小狗，一见到生人便呲牙狂叫，但最怕她呵斥了。现在她觉得这李教官很像那只小狗，只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李教官见他们不再闲聊，似乎很得意，转身招呼他们跟上。看着李教官将步子迈的很大，陈谷更觉得他像赶回家进食。这可不妙，陈谷想，万一哪天她脑袋不清醒，跑去摸李教官的头就完了。
太阳更晒了，路面像是波浪在起伏。好在路旁有几棵树，投下星星点点的阴凉。陈谷才走了不远，就觉得自己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前方，教官拐进了第三间红砖房，这条长达六十人的队伍也像一条趋暗的蛇一样滑了进去。陈谷加快了脚步。最后一个人总会被骂拖拉懒散，她告诉自己。
李教官没说什么，等队伍站好后，他便招呼坐下了。“你们第一天来，”他摆了摆手，“暂且让你们放松放松。找几个顺眼的人当室友，一间十二个人。“
一听这话，队伍立即炸开了锅。一时间，笑声，交谈声，欢呼声，像蚂蚁一般钻入陈谷安静的领地，让她难以承受。谭于霜坐在陈谷前面，也转了过来，带着热切的语气问：”陈谷，我们睡上下铺吧？“
”额……“陈谷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好，好啊。“她下意识地开口。
谭于霜受了鼓舞，把身子朝陈谷倾了一点，带着笑意问：”陈谷，你怎么这么不爱说话？也不和我聊天，一上车就睡觉。“
陈谷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不安，权衡之间，决定让她先开口聊具体信息：”是，我比较内向。那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呀？“
”城中，“谭于霜扬了扬下巴，”你也是城中毕业的？“
”……不是，我江中毕业。“陈谷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城中里的学生家庭比较富裕，其中不乏优秀且体面的人，但大多都有些自私。江中的人两极分化严重，混混和陈谷这样安分的优生在一个班里几乎难有交际。
谭于霜忽然大笑了起来，虽然在闹声中不算引人注意，但还是让陈谷有些惊愕。”江中，“她在大笑中串进了断断续续的词，”你……哈，陈谷，你真像……哈哈哈，你真是江中的异类……“
陈谷叹了口气，回答她：“……可能吧。”
谭于霜又凑近了一点，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笑？”
陈谷将目光锁定在了谭于霜身上，她不太喜欢别人凑这么近。
“好奇啊。”陈谷点头，眉眼有些放低，这是她不太愉快的一种习惯性表情，虽然她还不太想暴露自己的喜怒。
“嘿，这可是件有趣的事，”谭于霜似乎很激动，压根没看陈谷，“之前城中有个论坛，说江中的人是漂亮的悍妇，丑绝的贤妻，花心的帅哥和专一的山鸡，说是山鸡，其实就是又土又能追的男人咯。”谭于霜被自己逗笑，伸手拍了拍陈谷的肩，“我觉得，你这么老实，长得也不难看，异类是不是？”
“……谢谢。”陈谷倒不介意别人评价自己的外貌，可她横竖都觉得谭于霜在释放一种浓烈的优越感。门口忽然躁动了起来，陈谷抿着嘴瞧去，谭于霜也转回去看。
是陆老师。他向坐在桌子上的李教官点头致意后，转向了陈谷他们。逆着光，他文弱的气息似乎收了不少。陈谷注意到他背后的一只蜻蜓，颤颤巍巍扑向前方，像喝醉了酒。飞的如此之低，恐怕要下雨了，陈谷想。
“好，时间到，”李教官从桌上跳下来，拍了拍手，“带你们去宿舍放行李了，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