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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按摩院里发生的爱情

2019-07-24 22:19:13 作者:全民故事计划 全民故事 来源:全民故事计划 阅读:载入中…

盲人按摩院里发生的爱情

  “只有呆在这里,呆在一群什么都看不见的人中,他才觉得自己像一个正常人腰杆才能打直,心里面才能踏实。—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386个故事 —

  

  在成都老城区的东边,穿过一片破旧职工宿舍楼,再穿过一排有着同样历史的法国梧桐,有一栋四层楼高的盲人按摩中心

  按摩中心下面两层用来营业,上面两层用来培训创始人是一个年近70岁的老头,常年戴着一副墨镜。据他的学生师傅说,如果不是做了胆管切除手术,“院长”可以把一个青壮年抱起来在空中抖一下。

  张师傅叫张雷,是院长学生中的代表人物。他年龄跟我相仿,但是性子烈。只要听到有客人喊他瞎子,直接一拳头飞过去。但他平时说起其他技师,又是“那个瞎子,那个瞎子”地叫。

  严格来说,张雷不算瞎子,他能看得见你,也认得出你。只是他看着你的时候眼睛不会聚焦在你身上。跟他非常熟悉后,我曾小心翼翼地问过他眼睛的事。

  张雷说他以前当过兵,有一次搞爆破,他的搭档操作失误,弹片从他眼前擦过,瞬间夺去了他绝大部分视力。说这个时,他是笑着讲的。他的搭档当场被炸上了天,“如今身上挂着各种金属零件,走起路来,就跟变形金刚一样。”

  之后,部队分别赔了他俩一笔钱,这个事情就算完了。

  早在参军前,张雷在老家就是一个争强斗狠的角色。学生时代,有人在他身边放个屁,他都要把人家按在地上暴打一顿。于是乎,每一次110的警车开到盲人按摩院的楼下,毫无疑问,都是因为他。

  刚来这家按摩院学按摩的时候,张雷就跟一起吃住的学生打架。他说他直接跳到桌子上,举起板凳对方身上砸。我无法想象两个视力有问题的人,如何完成这么激烈的一战,但我能隐隐体会到他们心里当时的愤怒,和之前在生活中积累压抑跟憋屈。

  后来,张雷当讲师了又跟自己的学生打;按摩时跟顾客打;去附近小店吃碗米线馆子里的小工打……总之,他天生就敏感神经,在被炸后,变得更加敏感了。

  盲人按摩院里的师傅们,大多年纪比较大,性格温和少言寡语年轻气盛的张师傅在这的人际关系不好特别是在男师傅里,没一个跟他走得亲近的。

  即使这样,院长还是一次次把张雷保了下来。人家说张师傅谁都不服,就是特别服院长。人前人后只要提院长,他的言语中都充满敬意

  但我觉得,这源自两个手艺人之间,骨子里对技艺惺惺相惜。抛开理论资历,张师傅的按摩水平,是这些按摩师傅里最好的。

  

  相比那些华而不实、甚至打美色擦边球的按摩店,盲人按摩院不仅价格便宜,并且是真正的高手云集。

  按摩院中心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一批学生毕业原则上,从三四层到楼下一层的大厅“排轮子等上钟”是被允许的。然而绝大多数都会哪里来回哪里去。因为他们很清楚,要想跟老师傅同场竞技,一个月下来,可能稀饭钱都挣不到。

  但张雷不一样,他刚毕业就在这家按摩院站住了脚。

  按摩这件事,对于受力的客人来说,就算师傅的手法细腻,但是力度不够始终是没感觉,不过瘾。我虽然人长得比较斯文,但脚底板腰部异常受力。按摩院里不乏实力派师傅,真正能把我按动和按舒服的,却只有张雷。

  张雷很瘦,但力气足。他不像其他男师傅那样,剧烈地晃动全身满头大汗地使出吃奶的劲,用指关节甚至手肘去给客人按。最上乘的按摩手法,是用拇指指纹的那一圈发力,而身体其他部位保持静止。那是真正代表着一个技师的真功夫。 

  我这人右边腰杆的膀胱经上,有一处超级劳损点,找准了,一按下去,半边身子都酸麻麻的,连嘴里右边的蛀牙都有反应

  张雷一边按一边说:“看你不开腔不出气的,其实这么受力。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变态。”

  我笑着回他:“还是你懂我。”

  在碰到我这个熟客前,张雷还碰到一个男客人,每次来找他都点二楼包间。刚开始张雷还挺高兴,因为包间有空调冬暖夏凉的。

  直到有一次,他按着按着,对方的两腿间突然立了根棍子起来,吓得他转身就逃。之后人家再来点他,他无论如何都推托掉了。

  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客人,张师傅也经常跟我提起。据他说,这个女客人说她是大老板女人,平时都是开宝马来。我其实见过她几次,长得一般,但是身材确实还不错

  张雷说这个女的最喜欢趴着,让他替她揪屁股

  我问:“就一直揪屁股?”

  “啊,就一直揪屁股。”见我不太明白,他又继续:“你想想,屁股上全是肉,而且一般都是穿的紧身牛仔裤,你越使劲揪,它的反作用力就越大,不仅特别累,而且伤手。”

  张雷的语气上虽然充满抱怨,但脸上却好像很享受

  我说:“我看她才真的是个变态。” 

  张雷又想起了什么,问我:“你在外面见到过她开来的宝马没有?”

  我想了一会儿说:“没有。”不过,我倒是好几次看到过一个女的腰上栓着LV皮带,亮闪闪的,我敢笃定,那肯定是假的。但我没有拆穿,看着张师傅脸上的神情,说不好,我就拆散了一段姻缘

  

  有时候,我来的时间凑巧,张师傅正在上钟或者刚刚上钟。作为他的熟客,他会叫一个刚来培训的新手下来,让他们拿我练练手。

  按摩院里进出的残疾人不少,我也算是见惯了。对他们,我都保持着一种刻意的礼貌。但是那晚,张雷叫来周师时,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周师大概五十多岁,穿着一件黑西服,特意打了领带。很显然,他是一个盲人,除此之外,他的整张脸都被烧烂了,嘴唇都烧没了。

  我有些忐忑地躺下,没想到周师的力气倒不错,但手法很僵。周师一边按,张雷一边叫我给周师提意见。我心想人家能给你免费按就已经够不错了,我还好意思提意见,于是假装昏睡了过去。

  张雷这时继续一口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顾客”,把我捧得实在有点下不来。我只好在按摩结束后,给周师提了两三条不那么专业建议

  周师面相看着凶狠,听得倒是很认真仔细,连连点头,之后就一个人挪着上楼了。轮到张雷正式给我开按,他向我介绍起这个新来的周师。

  据张雷说,周师有大学文凭曾经还是深圳一个眼镜厂的厂长改革开放特区充满着诱惑,身为一厂之长的周师抵不住诱惑,掉进了女人堆。在外面嫖不说,还经常把女人带回家里玩。

  有一天,周师的老婆临时回家,发现丈夫在床上搂着两个裸体女人。两人大吵了一架,第二天中午,他老婆趁他午睡,直接将一瓶浓硫酸泼到了他的脸上,泼完自己推开窗户,纵身一跃,就此诀别

  听完这些,我又被周师的经历吓了一跳。

  后来,这个笨手笨脚、充满礼貌的周师,被老院长收做“关门弟子”。按摩院来了一个大学学历的人,老院长自然高兴,还把自己毕生的知识技术都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

  在周师之前,老院长只这样对过一个徒弟。那个徒弟现在在南边开了一家自己的按摩中心,生意红火,然而他根本承认自己的本事是老院长教给他的。

  过了一段时间,按摩院来了一个独眼女人来学按摩。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被人贩子卖去了云南,给一个老光棍媳妇儿。婚后她受尽虐待,还被打瞎了一只眼睛,几年后终于找机会逃了出来。

  女人来了没多久,就跟周师好上了。两人如今也在外面开了自己的按摩店。周师傅倒没忘记老院长,偶尔还会回来探望探望。

  

  后来,张雷在一次跟饭馆小工打架后,伤到了手指。带伤的他应付一般客人还可以,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主动拒绝我这块“硬骨头”。

  这期间,我接触到按摩中心的其他几名师傅,都是张雷给我推荐的。他给我推荐的基本都是女师傅,因为他就跟几个女师傅关系还可以。

  张雷推荐给我的第一位女师傅叫王姐,她是这里唯一一位身上带一点风尘味的女性,平时总是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有一对强健有力胳膊,可以像老院长那样,把客人抱起来在空中抖那么一下。

  王姐是按摩中心少有普通人,跟张雷在按摩院附近合租了一个两居室。张雷偷偷告诉我,王姐离了婚,现在有一个情人

  张雷介绍给我的另一个女师傅陈姐,差不多也四十岁,她跟这里的人关系都不错,就是跟王姐不熟络。她在这工作,是因为老公也在这上班。陈姐的老公是全盲。陈姐说她在农村出生,父母都只把儿子当宝,她这辈子就只想要个家。她说只有她老公这样的男人,才老实可靠

  陈姐的手法跟力度非常一般,但我喜欢听她摆龙门阵。她后来不在按摩院了,在附近的电梯公寓里租了一个房间,自己给人按。我去找过她几次,她说女儿要上幼儿园了,租在这里,好歹身边都是城市人。她说她女儿从小跟这些人耍到大,以后也就是城里人了。

  有一次,我在小区里看到了陈姐的女儿,小区里其他的小孩都在骑着滑板车,吵吵嚷嚷的,欢天喜地的,她却孤零零地在一棵树下挖沙子,像是在一个人过家家

  陈姐走后,张雷又给我推荐了一个他的老乡。我感叹张雷那一次的斗殴几乎是毁灭了他的从业生涯,从此廉颇老矣。他也不恼,只是笑笑

  再后来,我认识了卓玛。一直到她离开这里,我都再没找过其他师傅。

  在这家盲人按摩院里,如果单拼力气,张雷排不进前三。比他力气大的还有两个外号“大胡子”跟“大师兄”的男师傅,两人的胳膊跟人家大腿一样,按起人来,整张床都吱吱作响。但是这两个人都承认,店里力气最大的是一个小女孩:卓玛。

  卓玛是藏族女孩,老家在雅江,那里是藏族人里最骁勇善战的康巴藏族的故乡。卓玛的脸上布满了高原红,但是人中很深。即使到了冬天,她都只穿一件白色短袖。

  跟卓玛熟识后我才知道,她的父母很早就过逝了。妈妈是生病了没钱医,死在了家里。爸爸是在工地上敲石头,被老乡不小心敲下的一块石头砸死的。等她跟她姐姐跑到现场,只看见了地上留下的一滩浓血。

  卓玛力气很大,但用的是蛮力,搞得我经常第二天身上都很痛。但我无所谓,还是经常找她。她是这里唯一的一个藏族,我教她用手机打自己的名字。她两只眼睛就跟我在小学课堂上的一样,充满了好奇

  盲人按摩院的盲人师傅们,清一色地用摩托罗拉,因为摩托罗拉有专门为盲人设计的一套语音系统。只有卓玛一个人,用着一款国产品牌的手机,一有空就蜷在角落,用藏文给她的藏族同胞短信

  成都的藏民,很多都集中在武侯祠一带。卓玛一到周末就会坐公交车去找她的藏族朋友玩,有时还会带两颗她们那边的糖给我吃。我说:“好吃。”她就说:“你们汉族人什么都吃。”

  卓玛还跟我说,她以后想找一个汉族的男朋友,因为她感觉汉族人疼老婆。但是轮到张雷去问她的时候,她又说,她还是想找个藏族的。

  没过多久,卓玛还真找了个藏族的小伙子,跟她一样,家里条件不好。但那小伙子的家里翻新房子,从地基里翻出了一颗老天珠,价值上百万。男友马上就把她给甩了,找了一个各方面条件比她更好的。

  

  卓玛分手期间,我正骑行在川藏线上,那一路上,我见过无数像卓玛一样的女孩,但我的心里满是挂念着卓玛。

  等我从川藏线回来时,本来想去找卓玛告诉她一些我在318国道上的见闻,以此拉近我们之间的友谊结果听张雷说,卓玛已经跟一个跑业务的汉族人闪婚,并且永远离开了这里,没有人有她的联系方式

  也是在那个时候,老院长因为胆管癌去世了。医生预计他只能活三个月,结果他顽强地又多撑了近两年,终究还是没有挺过那一年的冬天。

  老院长去世后,由他的女儿接管盲人按摩院的事务。她花了些钱,重新将按摩院装修一次,也提高了价格。

  这时候,张雷也要走。他跟一个来学按摩女孩好上了。在他的描述中,这个女孩就跟天仙一样。

  两人认识没多久,他就把人家睡了。对方家里要求结婚,张雷就把部队赔他的钱,差不多原封原样地拿给了老丈人。他说:“日妈,这就是抢钱。啥子叫习俗?习俗就是几个土匪凑一块,光明正大地抢人!”

  我很难过,以他的技术,他早就可以去其他装修更豪华的大型连锁按摩店上班,去领更丰厚工资,过更好的日子。但是他没有,从他学会按摩到现在,就一直呆在老院长的盲人按摩院,从来没有离开过。

  以我对张雷的了解,这明显是因为他的自尊心作祟。只有呆在这里,呆在一群什么都看不见的人中,他才觉得自己像一个正常人,腰杆才能打直,心里面才能踏实。

  那一年冬天,我跟张雷相继离开了成都。我去了北京,他去了女孩的老家重庆,听说也开了一家自己的按摩店。

  我很担心哪一天,他那敏感的神经会被哪个山城汉子无意点燃,惹出大事。到那时,再没有老院长护着他,一切都要他自己面对,他能处理得好吗,希望吧。

  作者自由职业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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