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盖弥彰
考上了南京一所心怡的大学，以及和喜欢的男孩季晨风坠入了轰轰烈烈的初恋。
季晨风是个有点酷的男孩，额前留着长刘海，一甩一甩，每天穿着破洞的牛仔裤，骑着轰鸣的二手摩托车，一路呼啸的来寻我。
那时的手机还是罕见物，恋爱谈起来颇为曲折，为了躲避大人们的扫射视线，季晨风总是把车子停在我家一里地之外，在约定的时间，静静地依靠在摩托车的身边，等我。
那时的他，高高瘦瘦，五官齐整，笑容明亮。我每天从七扭八拐的小巷里走出来的时候，总会把他想象成是脚踏七彩云来娶我的盖世英雄，亦或是骑着白马千里赴会的如意郎君。
小城的最东面是高高长长的堤坝，季晨风载着我奔驰在拂面的江风里。我偷偷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鼓风的后背上，任世界变成幻影，在我身边呼啸而过。我的心膨胀得快要溢出来，在风里大声说，季晨风，我们接吻吧。
摩托车像是被勒住的骏马，嘶鸣怒吼，轰然停下。季晨风的眼睛里，烧出了火，他吻住我的时候，耳朵灌进了一句海誓山盟。
我在这个绵长的吻里，忘乎所以到把未来所有的时光都算在了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头上。
2.
两个月后，小城的桂花开得热烈奔放，香甜四溢的味道，让人难舍难分。我在小城的火车站，哭到眼睛肿胀，让一旁送我的老爸老妈惊慌失措，一个劲地安慰我，傻女儿，这又不是远嫁。
他们才不会发现，我穿越人海的目光，一直流连在车站角落的一个男孩身上。
是季晨风。他使劲地挥手，眼神红红如受伤的小兽。他用唇语说，苏夭夭，我爱你。
下一秒缓缓启动的列车渐渐把季晨风拉成了一个黑点，然后小城也成了天边的孤影。
到达学校的第一天晚上，我把新办的手机号，用QQ留言给了季晨风。很快，季晨风给我发了第一条短信。
夭夭，我好想你。明天我也要出发去广州舅舅的家具厂那边当学徒。昨天我还对自己发过誓，在你嫁给我的时候，我要亲自设计我们所有的新房家具，我还要你做家具店的老板娘，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
情话动听也磨人。隔着一千公里的时空，我摸着季晨风满屏的字，泪流满面。
那时的爱情，美好得仿佛明天不会来，昨天已经远去，时光只会永远定格在我们汹涌相爱的今天。
我回复了短信。季晨风，即使你未来只是个小木工，我也会是个小木工夫人，如果你是个小铁匠，我就是小铁匠夫人，你要做个快乐的农夫，我就劈柴喂马天涯相随。
季晨风立马拨了电话过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哽咽得说：”苏夭夭，怎么办，我突然很害怕我会做不好，让你觉得爱情不过如此。”
我在电话这头，亦心酸不已。我也哭着说，季晨风，我不管，反正我夭夭的下半辈子就赖上你了。
看啊，年少的爱情，真的可以比一部电影更加惊心动魄。我爱的少年，是我全部的天地。
3.
大学的日子，我除了上课考试，其余的时间，都用来做两件事情，泡图书馆和给季晨风写信。异地恋的爱而不得，仿佛是爱情的膨胀剂，把原本八分的爱情，挤成了满满当当的十分，以至于宿舍的所有人在入学的第一个星期，就知道我有一个爱得要死的男朋友，叫季晨风。
一个月后的国庆前夕，季晨风从刨花堆里钻出来，大声给我打电话：“苏夭夭，怎么办，我等不及过年再看到你，我现在就想去南京看你，立刻马上，刻不容缓！”
第二天在南京站清晨的薄雾里，我望着季晨风拖着行李箱缓缓逆光走来。他手里拿着一大束娇艳的玫瑰，脑袋上的那一撮一甩一甩的头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隐约胡渣的下巴，还有热烈深沉的眼神让他更像一个多情而稳重的男人。
男孩的一夜长大，也会因为爱情。
季晨风把玫瑰花塞到我的手上后，一把扯我入怀。我在他还有点瘦削的胸膛里，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那时的我真是爱哭，仿佛只有泪水才是刻骨铭心的标配。
“夭夭，我们现在去哪里？”
“古城墙吧。”
季晨风牵着我的手，飞快地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他的手一直紧紧拽着我，满是汗水。
南京的早秋还都点闷热，古城墙在我的左侧，季晨风在右侧。季晨风突然变得和这城墙一样的沉默。
我问他怎么了。
季晨风轻声说：“夭夭，跟你分开的这一个月，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我每天拼命地学画图，跑工地，既想时间快点走，让我能早日见到你，又希望时间慢点来，因为还有很多很多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很多的钱要去挣。”
我的心像被勒住一样，有点疼。身边的季晨风接着说。
“苏夭夭，你知道吗，我突然很讨厌我人生前面的十八年。我为什么不早点遇见你，让我可以一直陪着你走着相同的人生路，一起入学，一起毕业，一起工作，一起相伴到老。现在，我越来越怕会弄丢你……”
我紧紧地捂住季晨风的嘴，怕他说出更多丧气的话。季晨风紧锁着眉头，眼睛里翻腾着我看不懂的迷茫和痛苦。
七天假期很快结束了。送走季晨风的那天，南京城下起了秋意绵绵的小雨。季晨风举着伞，把我全部罩在里面，而自己淋在雨里，满脸糊着雨珠。
走进站台的时候，季晨风摸了摸我的头，轻声说：“夭夭，以后好好保重，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你会遇到更好的。”
我在这句话里慌成一团乱麻，我追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赶紧拿起手机，拨他的电话，却发现他的手机就在我的背包里，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手机存了一条未发送的短信。
夭夭，我们分手吧。我不应该出现在你的世界，我只个没出息的小木工，撑不起你想要的未来。手机留给你，这里面有着太多我们过去的回忆。还有，在学校遇到更好的男孩，千万不要放手。再见了，夭夭。
淋着雨跑出火车站，我惊慌失措的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学校。回到宿舍，我第一件事就是登录上QQ，给季晨风留言，几近哀求他不要分手，可季晨风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过，像死了一样。
那年春节假期，我不死心的跑去了季晨风的家里，却被告知，他在广州的舅舅家没有回来过年。
直到第二年生日的晚上十二点，依旧没有等来季晨风的只言片语后，我咬牙切齿地在QQ上留言：季晨风，我要去找一个新的男朋友了，再见！
4.
带着满腔的怨恨，我把季晨风的手机丢进了长江，然后把QQ也换了。我想以这样决绝的方式，逼迫自己重新来过。
只是当一个人用尽全身力气爱过一个人后，就会发现爱情真的这世界最狗屁不通的事情。当年，季晨风就说过，我怕我做得不好，会让你觉得爱情也不过如此。
季晨风，你怎么不去当个预言家，当个小木工真是屈才了！
我在其中选择了秦风，一个很爱很爱的男孩，笃定的样子比当年的季晨风还要认真。可是我不认真了，我要的不过是，另一个男孩的死心塌地来缝补季晨风在我心头划出的窟窿。
秦风是法学系的师哥，我们认识的契机很老套。我要买新学期的课本，而秦风刚好在校内网上挂了出售旧书的消息。我发了站内信，询问了价格。秦风半真半假的说，美女买书，送书也送人。
我问，你到底是书贩还是人贩？
秦风答，兼职人贩，见到我的时候，可要小心点，不要真被我拐了。
买卖的交易，选在学校的食堂。我背着书包等在三食堂的大门外，秦风跟着人潮涌过来。显眼的海拔和倒三角身材的确让他有资本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不过我的大脑，好像被季晨风设成了条件反射。当秦风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子里浮现的却是秦风站在古城墙下忧伤的脸。
我怔怔地发呆。
秦风不甘心的用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大声说：”宋夭夭，真没诚意，这么一个大帅哥在你面前，你竟然可以视而不见！”
我从他手里抢过书，有点意难平的大声说：“多少钱啊？”
我知道这不是秦风的错。只是他长着和季晨风一样的身高，穿着同样的破洞牛仔裤，激起我报复的冲动。
秦风爽快地说：“不要钱，你请我吃顿饭就可以。”
秦风点了份热辣热辣的香锅，一路擦着汗。我坐在他对面，突然思索起男人到底会不会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这个老套的问题。
脑子翻腾，嘴巴也有点管不住，我突兀的说：“秦风，如果你爱上一个人，会因为其他原因放弃吗？”
秦风抹了抹汗说：“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试试。”
秦风放下筷子，定定地看着我：“敢不敢跟我试试，反正像我这样皮囊，买不了吃亏。”
我被他认真的样子逗乐了，笑得前俯后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或许是因为秦风和季晨风那个混蛋一样都可以把爱情当做游戏。
秦风慌张的说：“不要笑了。”
我看着一字一顿：”你他妈给我滚！”
秦风真的丢下筷子飞快跑路了。
5.
一个月后，季晨风阴魂不散把我堵在上课路上。
“苏夭夭，这次我是说真的，我喜欢你，我要做你的男朋友”。秦风表情里没了那股玩世不恭，多了些较真。
我突然想起了季晨风在那个桂花香的火车站，远远的说着我爱你时笃定的样子。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定是真的或者假的，爱情不过是男人嘴上的快感，跟放屁一样。
我心里冷笑，但出乎意料地，我答应了秦风。我想用秦风来证明，男人爱情比海岸边沙砌的城堡还要不堪一击。我要在这些千纯百炼中，百毒不侵。
秦风随即开心得像个小孩，一路问我要不要周末去新街口转一转，我点了点头。
回去后，秦风给我发了一条的短信。
宋夭夭，虽然我一开始不是那么正经，但是我千真万确是第一次恋爱，我会好好努表现，让你知道，男人的爱情一定会和人民币一样坚挺。
我在这句话里，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搭配。
周六的一大早，秦风准时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穿着清爽的格子衬衫，搭配白净的篮球鞋，在清晨穿透薄雾的阳光，温和而明亮。
我的心动了一下。
五路公交人很稀少，因为时间尚早的缘故。我和秦风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清晨的风还有潮湿的温润，我打开玻璃，让风灌进我的头发。
好一会儿，我回头发现，秦风正皱着眉头忍受着我的发梢在他脸上狂舞。我赶紧关上玻璃，问他为什么不提醒我。
新街口的早上，适合来碗皮蛋粥和牛肉锅贴。秦风坐在我的对面，看我吃得狼吞虎咽，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入戏。
果然，下一句话，秦风说，夭夭，你吃饭的样子，真是让我爱死了。
低头继续喝着粥，我突然有点迷茫，我到底是用新欢去印证男人的不靠谱，还是去印证全天下不是只有一个季晨风值得我去死心塌地。
6.
秦风果然是个和季晨风不一样的品种。他很有自信，和我并排坐在树下时，谈吐阔气，仿佛所有的幸福都能被预期。
他不会像季晨风说出那些没有出息的话，他的爱情，像一场胜券在握的竞技赛，他早已安排好了结局还有结局后的庆贺。
他拉着我的手说：“夭夭，我会在明年保研，然后读研期间参加司法考试，然后成为律师。我不仅要成为一名律师，我还要成为一名有钱的律师，让你后半辈子跟着我吃香喝辣。”
我在这句话里，不置可否。曾经季晨风还说要我当家具店的老板娘呢，敢情我宋夭夭的一辈子，是跟着你们这些男人起起伏伏，我算什么呢？
我在这一番高谈阔论后面，跟了一句。
我是要吃香还是喝辣，跟你秦风没有关系，你秦风是否飞黄腾达也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宋夭夭如果哪天混得不好，照样不会扯你后腿。
秦风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把我刚才的那一句当做了小女生的赌气。
我在心里突然叹了一口气。
大学的光景，在秦风满满当当的挤占下，过得倒是飞快。大三的下学期，秦风顺利收到了保研的通知，然后开始着手准备司法考试了，一切都似乎按部就班，只需要我乖巧地的在原地等着他。
秦风备战司法考试后，变得异常忙碌，忙碌的结果是，丝毫没有发现我脸上的忧郁越来越明显。
2009年，我毕业，秦风司法考试通过。
但是我决定不要他了
那天，秦风喜气洋洋的接受完各种祝贺的电话后，在出租房里，得意地揽过我肩膀说：“妞，下半辈子你就甩开膀子跟着爷香喝辣吧。”
我安静的说，可是我喜欢吃甜的。
秦风没有听到我的弦外之音，爽气地说，没关系，以后甜品店我们多光顾就是了。
我下一句话是，我们分手吧，秦风。
秦风在这句话里愣住了半天。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说，夭夭，你是不是疯了。
我真诚的走过去轻轻抱住这个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大男孩说：“没有，我是认真的。”
秦风在我的怀抱里，突然哭得像个孩子，说着我当年说给季晨风一样的话。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此刻我像当年的季晨风一样可恨。可是爱情有时候也会身不由己。
最后，我在秦风歇斯底里的怒吼中，倔强的冲出了门。
“苏夭夭。我恨你！”
秦风的声音穿越了整个楼层，让我的心跟着凌迟。
大街上晃眼的阳光让我眼泪横飞，我在秦风的爱情里，突然理解了季晨风，那时他的痛苦不是演戏。
我真的很想忘了季晨风，可是做不到，我自欺欺人了很多年，同时还伤害着另一个无辜的人。我除了狼狈逃走，别无选择，
7.
揣着中文系的毕业证书，我回到了小城当一名高中老师，每天跟着一群半大孩子流淌在青春的躁动里。
躁动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班上的两个小可爱谈起了偷偷摸摸的恋爱，被我抓了个正着；比如有个满脸羞涩的男生上课时，用有些炙热的眼神盯着我；还有偶尔也会被同校的男老师开玩笑追问恋爱走向。
但是，我的躁动在听到季晨风回到小城的消息后，彻底爆发了。我积攒了多年的仇恨，需要找一个出口。
我等待这一天，蛰伏了好多年。
很顺利的，我找到了季晨风新开的家具店。
当了老板的季晨风，果然很是神清气爽，穿着笔挺的衬衫，挽起袖子，吆五喝六人模狗样，背影壮实了很多，莫名的让人踏实。
我假装目不斜视的走入店里，店小妹殷勤接待我，询问我需要买什么。
我文不对题的说，找下这店里的老板娘。店小妹很为难的说：“老板还没有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您这让我上哪找去。”
我突然像被松了一层筋骨一般，复仇的欲望有些减半。
店小妹朝季晨风大声说：“老板，这里有人找老板娘，你来看看。”
季晨风没有转过身，在一旁摆弄着别人送的一盆金橘树。
“跟他说，这里没有老板娘，他走错地方了。”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晨风，我没有走错，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你。”
季晨风像看到鬼一样看着我，和秦风听到分手时的表情一模一样。男人果然是不经吓的。
“你来干什么？”
“怎么，店都开好了，不想认账了，谁说过的，以后要我做老板娘的，怎么想反悔了？”
季晨风捧着金橘树呆滞的表情悬在半空，半天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落脚，很是滑稽。
我却比他先湿了眼眶，我还是太不争气了。
季晨风一把抱住我，朝我耳朵灌着热气。
“夭夭，谢谢你，还愿意来找我。”
三年后，季晨风开着他的雪铁龙，停在我家门口，很是招摇。他再也不用在我家一里地之外，倚靠在破旧的二手摩托车边，偷偷摸摸的等我。
而我正在手机里刚刚刷到了秦风朋友圈。照片里的他西装革领，佳人在侧，春风得意，后面停着显眼的大奔。照片上配了一行字，遗忘的时间拉的有点长，但是终将会过去。
香车美女，精英男的标配，何况身边的姑娘看起来，小鸟依人满目崇拜。
面对旧爱的显而易见的招摇，我评论了两个字，祝福你。
秦风没有任何回应。
季晨风在楼下的车子里大声说，夭夭，快过来，我们去领结婚证，良辰吉日，不要磨蹭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或许一路会有挫折和伤害，会有不同的人来了又去，但是最后都还是在人生里各就各位，各自安好。
秦风，对不起，也谢谢你。我发送了最后一条微信，就关掉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