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桃
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把我叫起来了：“贵四，今天罐头厂收桃，我们摘车桃到罐头厂卖了，好弄点钱给你爷买药。”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看窗户，天还没亮呢。我困的不行，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隔壁传来爷爷的咳嗽声，母亲在厨房忙活着，煮地瓜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烙饼油烟味飘过来，慢慢驱散了我的睡意。我坐起来，穿好衣服
，叠好被子。“贵四他娘，我跟你们摘桃去。”隔壁传来爷爷的声音，夹杂着咳嗽声。母亲冲隔壁说：“爹，天气这么热，你自己都病了，我和孩子去就行了。“路上小心点！咱们家的桃子好，别便宜卖了！”爷爷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嘱咐道。“知道了爹，你回屋躺着吧！”母亲嘱咐道，“爹，饭菜在锅里，中午你自己热一下吃！别吃凉的”。“我知道，你们路上小心，注意车”爷爷一边说一边咳嗽着，爷爷咳嗽得最近越发厉害了。
02
吃过饭，我和母亲开始装小拉车车轱辘，安装完后在车上放上筐和绳子。“贵四，一会儿出去后，你去你叔家，把他家的小拉车拉来，咱们卖两车桃”。“爷爷不是让我们卖一车吗？”我质问母亲。“你爷爷的病花钱多，我怕一车的钱不够。先卖两车吧，你别管了。”
桃树地离我家大约有二里路，我和母亲拉着两辆小拉车，在窄窄的田间小路上走着，足足走了半个钟头才到。在桃园我和妈妈摘着桃子，把筐装满，我俩再放到车上码好。一车8筐，一车6筐。看看太阳也高了，我们也要出发了。“妈，我拉这车多的”，我对母亲说。“你个学生娃，还是我拉吧！”母亲夺下车把，“你拉那车，后面跟着”。
我们拉着小拉车，走在田间小路上，遇到沟沟坎坎，我放下车，用手拉车轱辘的辐条，一边车轱辘上去了，再拉另一边。我看到母亲用力的拉着，汗水哗哗得流着，草帽下的那一张脸红彤彤的。我们用了将近3个小时，才到了罐头厂。罐头厂外面的人已经不少了，我们赶紧排上队，把车把放在地上，两个人坐在车把上，拿草帽扇着
。一大早就这么热，中午就更不得了。我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排了很长的队都是卖桃的，莫非他们都等着用钱？卖桃的人大都眼熟，都是附近十里八里的乡亲，人家也是种桃树的，谁会来买桃呢？
03
我问母亲，母亲说：“有专门的桃贩子会来收桃。他们开了车到乡下来赶场，收了桃，拉到城里去卖，能挣好些呢！”我说：“凭什么都给他们挣？我们也拉到城里去卖好了！”其实自己也知道不过是气话。果然，母亲说：“咱们这么一点桃子，又没汽车，真弄到城里去卖，挣的钱还不够路费呢！早先你爷身体好的时候，自己骑着自行车拖着两筐进城去零卖，隔几天去一趟，倒比较划算一点。你爸也卖过，还有你大哥二哥都去卖过。”我不由心里一紧，心疼起他们来。从家里到城里足足有五十多里路呢，他们拖着那么重的筐骑着自行车去，该多么辛苦！就为了多挣那几个钱，把人累成那样，多不值啊！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家里除了种地，也没别的收入，不卖桃，拿什么供我和三哥上学？大哥二哥去大同打工去了
，爸爸还要教课回不来，爷爷又病了。我想着这些，心里一阵阵难过起来。看看旁边的母亲，头发有些斑白了，黑黝黝的脸上爬上了好多皱纹，脑门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眼睛有些红肿。“妈，你喝点水。”我把水壶递过去，拿草帽替她扇着。
04
桃贩子们终于开着车来了。他们四处看着卖的桃，走过去仔细看桃的成色，桃的个头。“两毛五。”桃贩子开价了。卖桃的似乎嫌太低，想讨价还价。“不还价，一口价，爱卖不卖！”桃贩子态度很强硬，毕竟，满场都是卖桃的人，只有他们是买家，不趁机压价，更待何时？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这个价钱，就是开场的时候也难得卖出去，现在都散场了，谁买？做梦吧！”母亲的脸一下子白了，动着嘴唇，但什么也没说。一旁的我忍不住插嘴了：“不买就不买，谁稀罕？不买你就别站在这里挡道”！“哟，小老弟，你别这么大火气。”那人冷笑着说，“留着点气力等会把桃拉回去吧！”等那人走了，我忍不住埋怨母亲：“开场的时候人家出三毛你不卖，这会好了，人家还不愿意买了！”母亲似乎有些惭愧，但并不肯认错：“本来嘛，一分钱一分货，咱家桃个大，又甜，哪能贱卖了？出门的时候你爷爷不还叮嘱叫卖个好价钱？”“你还说爷爷呢！他病在家里，指着这桃换钱买药治病呢！人要紧还是钱要紧？”母亲似乎没有话说了，等了一会儿，低声说：“一会儿人家出两毛五也卖了吧。”可是再没有人来买桃了，桃贩子把买来的桃装上车，开走了。
05
没有桃贩子了，我和母亲只好等罐头厂收了
。罐头厂收桃比桃贩子便宜更多，他们只给两毛
。我们一点一点地挪着车，等到我们了，罐头厂收桃的人大声喊，“今天收够了，明天再来吧，乡亲们！”母亲上前和他说好话，“我们这库房就这么大，大嫂，我们真的放不下了，明天你早点来，我们肯定收你的，好不好？”母亲只好无奈的点点头。
晒了一天，一颗桃也没卖出去。“妈，走吧，回去吧，别愣在那儿了。”我收拾好毛巾、水壶、饭盒，催促着。母亲迟疑着，终于起了身。“妈，我来拉这车多的。”“你还小，身体嫩……”不等母亲说完，我已经把那车重的拉了起来。母亲也没有再说什么，拉起那车轻的跟在我后面踏上了回家的路。那车桃真的好沉，我只觉得拉的肩膀疼。突然脚下一滑，我摔倒了。前面两筐桃倒在地上了，滚的到处都是。“啊，怎么搞的？”母亲放下车子走过来，嘴里说，“叫你不要拉重的，你偏不听
，这下都把桃摔坏了。多可惜！你真是败家子”，败家子是母亲的口头禅，我和哥哥干了什么坏事她总是这么数落我们。但今天我觉得格外委屈，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快都捡回来！桃子摔了就不好卖了”母亲也不问我摔伤没有，只顾心疼掉了的桃。
06
我知道母亲的脾气，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也心疼我，嘴里却非要骂我几句。想到这些，我也不委屈了。“妈，你回去爷爷会不会怪你摘得多了”，我说。“没事，妈不怕”。捡完桃母亲把我的裤腿撩起来，“都破了，流这么多血，你不疼呀？”母亲把她的手绢给我包扎好说，“回家了去卫生所上点药”。“嗯，我知道。”我就一瘸一拐地拉着那车轻点的桃跟着母亲往家赶。回家之前我们顺道上了趟卫生所，回来后母亲便忙着做晚饭，我跟爷爷报告卖桃的经过。爷爷听了，也没抱怨母亲，只说：“那些桃贩子也太黑了，城里都卖六毛呢，把价压这么低！这么挣庄稼人的血汗钱，太没良心了！”我说：“爷，也没给你买药，怎么办？”爷爷说：“我本来就说不必买药的嘛，过两天就好了，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晚上，爷爷咳嗽得更厉害了。
07
晚上母亲对我说：“贵四，明天你再跟妈去一趟，咱们辛苦一点，把桃拉到于庄那边那个大罐头厂去卖了，好给你爷买药”。“于庄？那么远，多走好几里路呢！”我想到那漫长的路，不由有些发怵。“明天咱们早点去。不行还能卖给罐头厂”，母亲说。“那明天可不要再卖不掉拉回来了！”我说，
“十几里路走个来回，还拉着一车桃，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会了不会了。”母亲说，“明天三毛也好，两毛也好，总之都卖了！”母亲的话显着许多辛酸和无奈，我听得出来。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自己心里也很难过，有点想哭。我想，别让母亲看见了，要哭就躲到被子里哭去吧。可我实在太累啦，头刚刚挨到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又香又甜。
08
记得第二年，爸爸和我把我们家4亩多的桃树都锯了，家里堆的到处都是桃树枝干。时至今日，我仍然想起我家的桃园，有早熟的五月鲜，有晚熟的雪桃，有毛桃，更多的是大久保。那些枝干，那些桃花，那些熟透的桃子，让我吃了个够。那片曾经的桃园，没有给我家带来多大收益，留给我们的只是回忆，有苦有甜。
后来，曾经的桃园种上了葡萄，那块地归了我二哥，二嫂整天在她的葡萄地忙碌着，剪枝，套袋，打药，施肥。就像当年爷爷和母亲一样，总有干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在那片葡萄地里，埋着爷爷和母亲的坟，因为种着葡萄，烧的纸少了，怕火燎了盖葡萄树的尼龙网。那一片片绿油油的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得响着，像是在安抚着那曾经苦命的人。天道厚勤，收获总是会有的，丰收的喜悦会让耕者看到希望，可希望总是和辛劳者开着相同的玩笑。
哥嫂的那几亩葡萄，1块多的价格，亏损是肯定的了，我真不知道怎样安慰他们了。人们在吃着廉价的葡萄时，是否像我一样想到种者的艰辛与付出。那种嚼到嘴里的甜，是像哥嫂那样的人痛到心里的疼。也许你不理解，也许你说他们不该，也许你也无奈。但为什么农民就该活在最底层？为什么受苦受累的总是那些农民工？响应国家号召，发展规模经济发展特色农业，到头来为什么总是一场空？我真心支持哥能挺过去，我真心希望哥能成为富翁…
有人说落在一个人心里的雪，不知道能有多厚，每个人都在孤独地过冬。珍惜你的幸福吧！所有的幸福都是有人付出换来的，能给你一切的除了你的父母亲人还有谁？那个甘心受你气的人，那个一心支持你的人，又是谁？那个无怨无悔的人。那个甘心受苦受累的人，不是傻子，是良心。可能做的不好，可能走得不对，可能说了过激的话，可那颗心善良，正直。虽然累，但活得真实，活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