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从来不指北
站在门外，她左手提着沉沉的被子，右手拎着两盆一桶，桶里还有洗发膏等瓶瓶罐罐。小脸已经涨的通红，林北低头一看，手心里都是勒出来的红印。
真是郁闷了……
因为纪检老师不让进班，林北只好靠在教室的后门上，扔了手上的东西，看向新班级。
边揉着手边抬头，撞进眼眶里的，便是黑板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周指南”。与此同时。台上有一个正在叽里呱啦的中年男人。
“唉！”林北暗叹：“不帅还啰嗦，名字还有正好与我相反的南字，看样子不好相处。这初中三年哇，看样子是没劲的很！”
她还摇头晃脑的没个正经样子。
周指南正踱步下台，于是林北听到他“精彩演讲”的最后一句：“我周指南从来指南不指北，我就是你们的导师，就是指引你们走向正确方向的指南针！”
林北想笑。
呀，还指南针，你咋不说你是北斗星呢……
结果林北真的笑出声了，而且声音不是一般的豪放。大家纷纷转过来看她。
周指南不满的皱起眉头，看向林北：“你不就迟到那小子嘛，说说，为什么迟到？”
林北满头黑线，不满道：“我不是小子，我是女生！而且我本来不迟到的，是一老师让我把东西送到优生寝室，结果自己把钥匙搞丢了！六楼哎，我跑上跑下还拖着行李，能不迟到吗？”
此言一出，惊呆了小伙伴们！
敢如此对班主任说话就算了，更惊讶的是眼前这头发短的快成板寸，穿着白色宽松T恤，黑色裤子，肩上还搭着单肩背包的“帅哥”居然是女的！
周指南收了惊讶的表情，一脸不屑：“你是优等生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林北气愤，刚要发作，周指南就招手让她进教室。
林北想着这老师还算有点良心。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周指南只是让她进来，并没让她坐着，还钦点她担任英语课代表，立刻开始写花名单，收集信息。
本来站的腿酸的林北不一会儿又开始腰酸背痛，弯着腰写字真是不舒服。林北愤愤的瞪向周指南，就在他刚要回头之际，迅速的低下头。刚开学可不能跟班主任明着斗……
周指南主要授课就是英语，并且教学非常严格。每天都在进新课，外加复习。所以作业就成了课后题加复习题加教学资料还加每周一次的考试卷！
于是，每天走廊里都充斥着林北抱着厚厚作业本来回奔跑的身影，有时抱着两摞还提着一个录音机。林北觉得过不了多久，这手臂都会长肌肉了，就不满的在周指南面前嘟囔：“能不能少一点作业，或者多加一个课代表？”
周指南正批改作业，头也不抬的说：“不用，这点作业我还是能批改完的。”
林北无语了:“大叔，我是在为自己着想啊！”好像听到了林北内心的呼唤，周指南难得的冲她笑了一下：“多跑跑有利于身体健康，体育不达标是不能参与三好生的评选的。对了，你的英语还不行，给你二十八套卷子，一天一套，放学后给我批改。”
闻言，林北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班级第一，这英语还叫不行？周指南铁定要压死林北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又抽出来一本物理习题，说：“中考就来了，听说你物理不太好，拿去练练笔，不用谢我了。中考考个成绩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优等生。”
林北抱着一堆作业，脚步虚浮，不禁悲叹：“这肌肉是没法避免了！”想起中考，林北心里燃起了火焰。想起周指南那副不屑神情，她拿起物理习题，更是充满了斗志！
近来，林北总觉得老周对她的目光有点不一样了，挺渗人的。现在老周看见她会一脸灿烂的笑，两颗大门牙分外夺目。就因为上次的中考，林北拿个年级第一，英语无人能敌的领先。老周不再催着她做英语题，倒是改作业上依旧严格，明明人家错了三个还有一个good，她林北错了一个，就被画上红红的大叉。
尽管老周越来越器重林北，可是林北并没有对老周表示出多少敬意。因为周围同学都是背后说着老周这这那那。林北虽不参与其中，但也不为老周说话。
全校都知道周指南死板，严厉，整天围着学生转，还总爱对外夸自己的学生。人前大家夸老周教书好，背地里都叫他老母鸡。
也是，没有哪个老师跟他一样，简直24小时围着学生转。
学生里头贫困点的，吃饭的时候总带上，有点肉花都进了学生碗里；学习吃力但很努力的，老周挤着时间也要答疑，时不时送本不错的辅导书；就算是倒数霸王也是经常被老周照顾，即使成绩提高了两三分也能得到一番表扬。但是老周有点太重视时间了，每顿饭的吃饭时间本是50分钟也被他压缩成30分钟。每每林北洗完澡跑到学校又出一身汗简直就是白洗，吃饭也是匆匆吃完，路上跑着嘴里都还塞着满满的饭菜。
林爸感慨：“这周老师是好老师啊，咱家小北学习越来越积极，成绩也是靠前的很，哪天请来吃顿饭吧。”
林北一口饭没来的及咽下去，这下子呛得难受，憋着嗓子说：“我学习好不好跟他没半点关系，我只是想证明我是个优等生而已。”
“是吗？”老爸看了一眼林北。林北低下头去，死活不愿承认老周教书还是有两下子的。
林北的成绩一直保持着全班第一，年级前三的位置。经过了三个学期的连任，她觉得可以放松一下了，于是开始看各种小说，很快沉迷在侠义恩仇，刀光剑影的武侠小说里。
林北一有时间就跑到镇上的图书馆借书，拿到书就什么也不管的看起来，非要看完心里才舒服，才会想起要做别的事，比如学习。因此，林北的作业越来越敷衍，大部分都是抄同桌的。上课时脑子里还回味着书中情节，加进去自己的诸多想象。于是不再积极回答问题，被提问时也总是答非所问。
一次数学课，林北偷偷的瞄藏在数学书下的《护花铃》，看的太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在教室外面巡查的周指南。
老周脸贴着玻璃，看了一会林北，只见她毫无察觉，只得敲敲了玻璃。
敲了一下，没用，又敲了三四下，林北终于转个头。
看见周指南那如同毛毛虫一样纠结的眉头，林北一哆嗦，差点撕掉了纸角。心噗咚噗咚的乱跳。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周指南就在窗边示意林北出去。
林北跟在周指南后边，心里有点忐忑，随即对自己充满鄙视。哈，咱林北好歹还当过小霸王，跟音乐老师当众叫过板，打过群架呢！可不知道为啥，自从进了老周的班就成了好学生，对那些狐朋狗友也是敬而远之了。
林北不怕老周骂她，可就是怕他见家长。在林北心中是丝毫不愿意老爸对她失望的。所以就算当初打群架林北胳膊受了重伤都是自己解决，瞒过了爸妈。
“老周会叫家长吗？”林北心里继续忐忑着。
到了办公室，老周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就在林北心中的石头将要落地之时，老周发话了：“你看的都什么书，啊，数学英语理化生考了满分吗？还上课看，你有多大本事啊，我就说你这阵子怎么作业没一次优秀的，原来都不用功了。”说着甩出来林北上周的英语测试卷，鲜红的99非常刺林北的眼，这是有史以来考的最差的了。
老周仿佛从鼻孔里喷出不屑的气，就像一头发怒的老牛。他说：“这次月考我要看到你上升的成绩，不然，就是通知你家长。”
林北暗自松了一口气，准备走的时候，老周轻描淡写的说：“看你这衣服，自己洗的吧，跟没洗似的，不过还算懂事的，懂事就更应该懂得学生得好好学习啊。”
林北想起了老爸头上密密匝匝的白发，老妈粗糙的布满纹络如同老树皮的手。心里有根弦儿轻轻振动。
可林北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手不受控制似的伸向了抽屉，每当刚要翻开时，林北就看见了窗外周指南的大脑袋以及厚厚眼镜反射出的犀利的光。
“老周也太狗仔了吧，怎么感觉一打开课外书都是他？”林北心中不禁郁闷。虽然很想管住自己，可就是难以管住！
于是她也学起了同学们的挑灯夜战，只不过不是写辅导书，而是沉迷在武侠小说的江湖世界里。因为学校夜里查寝严，林北只好在被窝里打着小手电，实在呼吸不动时，就把头伸出来大口呼吸，用脚把被子弹一弹。周指南就算再精明也想不到林北会这样做，更何况他高估了林北的自制力。如此一个月，林北学习势必下降。
月考，林北第一次滑下第一名的宝座，落到了第十名。
老周在办公室生气的指着林北说，“你怎么答应我的，啊？你自制力就这么差？”周指南气汹汹的走进教室，把林北桌肚里的武侠书全都抽出来，一把扔进了垃圾桶，拿过林北同桌开封了的牛奶全洒在书上。
班里同学看着气势汹汹的班主任以及气鼓鼓又眼含泪水的林北，都是一副惊呆了的表情。
谁见过老周对林北这样发过脾气啊！
老周站在讲台上，指着林北说，“没有自制力的人最没出息！连看个小说都能沉迷成这样，把学习都丢了的人就是没用！我就敢肯定的说，林北再也回不到第一名的位置！”
林北抬头瞪向周指南，手掌握成拳头。没说一句话，回到座位，写起了久未认真处理的作业。
教室里依旧鸦雀无声，只有林北听到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到纸上的声音。心里是杂陈了各种味道的难过，唯有被打碎的自尊在脸上化为一片殷红。
“老周，你等着，看我怎么漂亮的拿回第一！”
林北看到老爸的身影从楼下经过时，心里已经没有了忐忑，只有对老爸的愧疚与视死如归的想法。
中午回家吃饭时老爸端菜上桌，林北一勺子没一勺子的盛着饭，等待着老爸的狂风暴雨。或许像小时候那样一顿打外加两千字的检讨吧！
妈妈不在家的日子，林爸是又当爸又当妈的操持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兼带关注林北的全方面健康。父女两相处模式就像朋友一样。当然这是排除林北犯错的时候。
林北坐下吃饭，老爸开始像往常一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NBA赛事，近来的新闻。一直到林北吃过饭准备上学时，老爸才悠悠的说了一句，“看小说不是什么大事，把学习搞好之余看一看挺好的。”
林北立马眼睛一亮，潇洒的一个转身，说道，“老爸，就知道你最懂我！看吧，期末我会给您诠释什么叫王者归来！”
好胜心一旦挑起，就像野火燃烧在草原上，愈演愈烈，无穷无尽。林北开始奋发向上。
但周指南再也没表扬过她。就算小测试考了满分，也是说不过是小测试而已，反而批评不断。林北来晚了一点，老周就敞着大嗓门吼着，“迟到的出去站着读书！”林北早操掉队一次，老宋罚她绕操场再跑十圈。林北的物理忽上忽下，老宋又甩给她一大厚本物理资料……
大家都觉的老班对林北太严了，而林北却不在意。
你觉得我做不到，我就偏偏做的更好给你看！
林北甚至一改往日懒散的习惯，早睡早起，坚持跑步。连老爸都夸林北精神头足，身体越来越结实。
期末上考场之前，林北正整理着文具。老周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仔细，慢速，检查。别写的快错的多又不爱检查的。”
林北一怔，半天没反应过来，回过头，老周踱着步子走远了。以前每一次重要的考试，老周都会这样拍拍她的肩膀，嘱咐鼓励一下。林北以为老周再也不会这样了，毕竟现在关系这么恶劣……
林北看着老周远去的背影，眼里有微微的酸意，但最终被冷漠替代。因为无法容忍任何人的看不起！
十天过后，林北到学校领通知书。
雪下得很大，至少在林北的记忆里是最大的一次。出去的时候老爸还让林北带个小铲子铲雪，因为河边的路还没人走过。但是林北早已冲进白茫茫的天地。
林北的心因为这可爱的雪，这深深的脚印而欣喜，就这样东一脚西一脚快乐的奔向学校。临近学校，林北用手握出一个小雪球，想着如果成绩很好，就一把摔在学校围墙上就当摔了周指南吧。
进了教室，班长在发通知书跟奖状。不出意料，林北班级第一，同时也是年级第一。林北想，哼，又帮老周挣了一笔奖金。
她扔掉了小雪球，去办公室打算找老周说两句，和好。本来班长发通知书就很奇怪了，居然在办公室也找不到老周。
林北扭头看到了值班老师，就问他:“我们班主任呢？”
值班老师抬头瞅了瞅林北:“这会知道是你们班主任了？你们犯错任性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周老师是为你们操碎心的班主任呢？”
林北被说得莫名其妙，只得再次问道：“那我们班主任在哪儿啊？”
值班老师没好气的说：“昨天下大雪，你们班那谁谁谁又是离家出走，周老师骑着摩托帮他家人找他，过大桥的时候滑了出去，车还留在桥上，人却撞到了桥下的石头，早就连夜送到武汉急救了，现在生死未卜。唉，这学生啊，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让大人省省心！”说罢，摇摇头，不住叹息。
林北脑中仿佛轰隆一下，一片荒芜，只不停回荡着一句生死未卜！
老周，那个瞪她骂她夸她也批评她的老周，那个扔了她书指着她说她没出息的老周，那个总会在考前拍拍她肩膀的老周，那个看着她的成绩单笑的露出大门牙的老周……就那样躺在医院里，只有一句生死未卜？
老周，你还没看到我期末的成绩，你还不知道我已经不生你气了！
林北眼泪再也忍不住，冲出校门，在一片白雪茫茫里边跑边哭。经过河边的石桥时，林北突然心生恐惧，仿佛看见了老周掉下去的情景。那车胎打滑的镜头，老周微胖的身躯滑落的瞬间，还有那跌到石头上绽放在白雪之中的血花……
新学期，班里换了新班主任。
老周在那个雪花纷纷扬扬的时候永远的离开了他所眷恋的世界。那个离家出走的同学在几天后回到家中，听说了老周的事痛哭流涕愧疚不已，从此好好学习。
而林北终于知道那天老周找老爸说了什么。
他说：“这孩子心高气傲，自尊心强。得用激将法。而且最不服气的就是我看不起她。她呢，又很孝顺。咱们各自扮演一个坏老师和好父亲的形象，把这假小子扳回正道。以后你也不必告诉她我对你说的这番话，就让她一直记恨我，成为她永远上进的动力！”
台上新班主任在自我介绍。一片泪水朦胧中，林北似乎看见周指南微胖的身影，指着黑板中气十足又很牛逼的说：“我周指南从来指南不指北。我就是你们的人生导师，就是指引你们走向正确方向的指南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