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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

2022-04-10 03:00:50 作者:我我我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杰克

  元宵节,我奔跑在小城的火车站的月台上,保安大叔拿着香烟在后面追着喊,别追了,坐下一趟吧。我回头说,我是送人的。保安大叔说,送人不让进来的。我说,对不起大哥,其实我是上车的。身后的保安大叔骂了一声喊到,靠,你逗我玩呢?

  我全力奔跑着,抬头看着一个又一个月台数字闪过,站台上的乘客也稀疏了起来,马上就要到了,我边想着,又加快了脚步。希望不会太迟——千万别发车啊。我想着,而汽笛声又响了……

  某年夏天,我初中二年级,这不重要,我在一个画室学画画,这也不重要,而我为什么把它们说出来,是因为我忘不了一个叫李木子的人以及,那个夏天的一个插曲。

  那是个寻常的中午,我绕过李木子的视线,趁着画家午睡师娘去买菜的时机,溜出院子,肆意地奔跑在烈阳之下,感受风从发际和耳根掠过的清爽,跑过巷子口的槐树,经过一家吉他培训班,拐过经常买冰淇淋的街角,终于——成功地站在了网吧的门口。

  我像往常一样推门而入,网吧老板叼着烟对我会心一笑,我坐在熟悉的位置打开了熟悉的游戏。此时自动弹出了一个窗口,S3全球总决赛正在直播。我一回头,发现大多数电脑的屏幕上都在显示这个视频。耳机里的解说激昂澎湃,那是我第一次看职业比赛,而两个小时之后,我和网吧里的所有人一起发出一声叹息,耳机里的解说在安慰自己说来年再战。

  正要打开游戏战斗,此时一根香烟弹到我屏幕上,我愣了一秒钟,然后迅速卸下耳机往后面厕所奔去——这是网吧老板给我的暗号,一颗口香糖代表警察叔叔,一个纸团代表我妈,一根香烟代表李木子!这个夏天老板加起来给我扔了将近两盒香烟……

  我跑到厕所门口,发现门是锁上的,于是开始敲门——敲门有可能会死人,但是不敲一定会死人。我回头看了一眼,木子的影子已经站在吧台了。我对着门缝说,救命啊,开门啊,里面的大哥听到没有啊,你让我进去就行,你拉你的屎,我保我的命,行行好啊——我请你上网行不行啊。

  门居然开了。

  我立刻冲了进去。那一瞬间我甚至感觉到了背后木子的眼神。

  我捂着胸口靠着门,确认安全之后正要说谢谢,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嘴巴,我瞪着眼睛,按我的人也瞪着眼睛,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他和我年纪差不多,暂且听他的。

  我们两个沉默了大概三分钟,他终于先开口了,看来我妈没发现我。我脑子一转,心想原来是同道中人啊,真是缘分。突然门外传来李木子的声音,我心头一紧。木子在外面喊我名字,说,我知道你在里面,赶紧出来,不然进去杀无赦。

  在此危难之际,他突然开口了,对着门喊,认错人了。

  真是活雷锋啊!我当场就想给他跪下。

  李木子走后,我握着他的手抹眼泪,他长舒一口气说,没事不用客气,都不容易。我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

  他说,你先放开,我刚刚尿完还没洗手呢。

  我立刻停止哭泣,然后骂道,我靠,你居然没洗手,那你还捂我的嘴——我还握了你手这么久!

  他一边洗手一边说,不用那么客气,答应我的事情别忘了。

  我也边洗手边说,啥事啊,我不认识你啊。

  他甩了甩水珠说,你刚才说请我上网啊。然后推开了门。

  我边洗手边想着怎么开溜,突然一个黑影闪进厕所锁上门,靠在门上捂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和刚才的我简直一模一样,我笑着说,咋了,你妈又回来了?他说,不,警察在外面。下一秒我便和他一起靠在门上捂着胸口,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和他逃过了家人的抓捕,却没逃过警察叔叔的魔爪——不是,是依法逮捕。

  那个午后,我兜里揣着网吧小票站在派出所门口,在热浪中眺望着远方。我的身边蹲着在厕所一起被抓的他,一脸沮丧。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李木子来了,她上来就是一顿臭骂,我低着头看着鞋子,心里却是无比欣喜——因为我不敢让我妈知道这事,好在我记住了画室的电话,李木子要是不来,我今晚可能会被我妈全城追杀。李木子黑着脸对警察说没错这是我弟弟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笑。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李木子踹了我一脚,我灵巧地闪开然后无赖地说,谢喽,我的姐姐。

  李木子正要再踹一脚,却听到身后一阵骚动,我俩回过头,一个身影夺路而来,警察叔叔紧随其后。我定睛一看,我靠,居然是厕所那小子。多大点事啊,不至于吧,莫非他是通缉犯?

  走到路口的时候,我看到警察叔叔抓住了他,他奋力挣扎着,嘴里喊着,我不回去啊,你们别叫我爸来,我求求你们了。警察叔叔说,别闹,赶紧回派出所。

  此时一辆警车开了过来,上面下来两个警察,一老一新。我想,幸亏我刚才没跑,惊动这么多警察,真是太刺激了,要是被我妈知道,肯定要把我吊在树上抽。

  那个老警察瞪了我一眼,我咬着牙,腿在发抖,假装一点也不怕。

  那小子叹了一口气说,你就别管我了。

  我说,我不能见死不救。我指着那个老警察说,我要揭露你,告发你,惩罚你。

  老警察一皱眉头,正要开口,一旁的新警察说,局长,我来处理吧。

  听到局长二字我腿抖得更厉害了。但是我已经站了出来,就没有台阶下了,不然会被李木子嘲笑一辈子的。我说,局长又怎样,我们是纳税人,你们是人民的公仆,你别想作威作福!

  局长笑了,周围的警察也笑了,我说,笑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不是,上访。

  那小子捂着自己的耳朵说,行了,别丢人了,我跟你回去,爸。

  我说,不行,回去要是他对你……等下,你说啥?

  李木子发出笑声,说,人家管自己的儿子,你就别瞎逞英雄了。

  我愣在原地,看了看老警察和他的儿子,又看了看李木子,再看了看围观的群众……

  目送警车离开的时候,我对李木子说,靠,他是警察局长的儿子,那还躲回厕所干嘛,连累我也被抓——

  突然我意识到不对,李木子的带着杀气的眼神瞄准了我,她说,哦,所以当时你确实在厕所啊……

  那天回去的时候老画家正在院子里伸懒腰,他看了一眼我,说,你怎么又添新伤了,你不是说学校那群人不会再找你了吗。我说,老头子,你这里给学生买保险吗……

  第二天我依旧奔跑在去网吧的路上。

  原因很简单,我的小票上还有钱没用完呢,不用就过期了,浪费是可耻的。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网吧居然没有位置了,我定睛一看,在搞什么比赛,我问网吧老板,这要搞到啥时候,老板一边满意地看着前面一边说,晚上吧,现在刚开始。

  我站在吧台摆着一副臭脸,头上的大屏幕在直播比赛画面,等待之余我别无他事,只好观赛——话说这网吧联赛有啥好看的,然而过了三分钟我就完全入了神,一场比赛十个人,让我看入神的只有一个,ID为8023的ADC,这个选手正在凭一己之力挽回队伍的颓势,中路的关键团战他完全看穿了对方的意图,完成收割,奈何我没啥文化,全程说了几十句我靠。

  比赛结束,8023的队伍赢得了比赛。玻璃房里传来欢呼声,其他队员围着一人,我想那就是刚才发挥超常的8023吧。我越看越奇怪,这个8023怎么有点眼熟,我靠,那不是昨天厕所里的小子嘛。

  我走上前和他打招呼,我说,你还活着啊。

  他说,必须要活着啊,我网费还没用完呢。我心想不愧是和我一起被抓的男人。

  我说,没看出来你玩游戏挺厉害的啊。他摆出一副冷酷的表情说,想学啊,我教你啊。装什么装,我也不是吃素的,当即要求与他SOLO,他轻蔑一笑说,你还不配。

  他说的话确实不假,我还真比不过他。

  他说,你还要请我上网呢,昨天救了你一命。我说,你这个白眼狼,老子昨天没有替你出头吗?

  他说,你才放屁,你那哪是出头,那是出糗。这里没位置了,你就请我喝奶茶吧。我看了一眼喧闹的网吧,说,喝奶茶可以,我不请你。

  这人答应得好好的,喝了奶茶就反悔,一副赖皮的样子说,没钱,随便你搜。可是他没想到,比赖皮除了李木子我还没输过谁。我转身就走,理也没有理他。他在后面哈哈大笑,说,真就翻脸不认人啊,这家店是我阿姨开的,不要钱。

  我回过头吸着珍珠说,行行行,警察局都是你家的。然后反应过来我这么说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经过看似轻松且愉快的交流之后,我得知他是城里另一所初中的学生,他说他叫杰克,我说鬼才信呢。他说你爱信不信,我就叫杰克。我想可能他是泰坦尼克号看多了吧。

  我问那你有没有露丝,他一脸问号看着我说,啥丝儿?

  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打游戏的,他说,忘了,我爸当警察天天不回家,我妈在私企,没事就应酬,晚上很晚才回来。

  虽然答非所问,但是我好像也得到了答案。

  我说,听说这玩意需要天赋。我看你就挺有天赋的。

  他夸张地笑了一声说道,我是天才,这是肯定的。只是,我打比赛是因为赢了可以得到网费。

  我说,看你也不像有啥大志的人。

  他喝了一口奶茶说,随便你咋想,倒是我爸,让我到时候考个公务员,剩下的什么都好说。我说,还早着呢,杰——克,我实在不想叫你这个名字,换个名字吧。他说,他们叫我八神。

  我说,好的我知道了杰克。

  我顺着他的话说,那你想当公务员吗。

  他摇了摇头。我说,说明你不傻。

  杰克说,反正我也没其他爱好,就打打游戏,免费上网,目前来看,挺好的。我说,你看昨天的世界赛了吗。他点了点头,我看了,没看完就跑厕所去了,听说被虐惨了。

  我吸了一口奶茶,没说话,或者是想说却没说。

  他接着说,明天是网吧联赛决赛,赢了有额外的奖金,真钱哦。

  我说,那你赢了要请我上网。他笑着摇头说,赢不了啊。

  我说,你那么强,还赢不了。他沉默了几秒说,明天的对手你知道是谁吗。

  我说,谁啊,还能是国家队不成。

  杰克晃了晃奶茶说,那不至于,但他们的实力在我们所有人之上。我说,你的意思是连ADC都比你强?

  他说,差不多吧,我们是为了网费临时组的队伍,人家是训练很久的团队,半职业的。和我对位的,是个主播,经常直播乱杀对面,很强。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城不大,能人倒是不少。

  于是我揶揄道,没事,赢了血赚,输了不亏嘛。

  他居然说,那是当然。然后扯开奶茶盖子,把吸不上来的珍珠和布丁一饮而尽。

  第二天是周日,刚好是画室的休息日,我以买酱油为理由奔向了网吧。快到的时候我忽然开始思考这么一个问题,我何必这么费劲地去看比赛,结果等结束了再去就知道了啊。而我到网吧门口的时候想通了,不仅仅是因为我恰巧认识杰克,而且我也喜欢着这款游戏,杰克的输赢,也算是我的输赢。

  我冲进去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果然是决赛,比昨天人多了一倍,我踮着脚尖看着大屏幕,包括杰克在内的下路,上中野全都被对面压着打,这个局势无异于慢性死亡——果然,二十分钟后杰克的队伍败下阵来。

  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内,对方又连下两局完胜杰克的队伍,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是不给一丝希望的碾压。杰克走出玻璃房,似乎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沮丧,看到我还乐乐呵呵地傻笑。

  我捶了他一下说,你咋一点不在乎啊大哥。

  他说,我赢了网费,有啥难过的,不亏嘛。我又是一拳跟上,他说,行了要和对面打招呼握手了。然后他推开我,和迎面走来的对手一一握手,最后一个和他握手的是ADC,那个人看上去应该也是十几岁的样子。

  杰克说,恭喜啊朋友,晚上给你刷礼物去。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寒暄几句就去领奖金了。在逐渐散去的人群中,杰克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戴上耳机。他的队友从我身边经过,我拉住一个说,你们队长是杰克吗?

  那人说,有啥队长不队长的,一起打个比赛而已,我们的队名都是网吧老板起的。我说,你们就这点出息哦。他说,小孩咋说话呢,我们打不过对面啊,你也看见了,都尽力了。

  我说,也是,加油吧。那人说,加啥油啊,我们队除了杰克都是打工仔,都是奔三的人了,赢个网费知足啦,倒是对面那个ADC,听说是个主播,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不去打职业扬名立万,甘心窝在这里当个小主播。唉,你看看我们今年世界赛都被打成啥了……

  我回头望向杰克的位置。此时领奖环节已经结束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我又看到了那个击败杰克的人,他娴熟地抽着烟和朋友谈天说地喜笑颜开。我咽了一口唾沫,便走到杰克身旁的座位坐下。

  说实话我有些愤怒,但愤怒得没有缘由。

  我也打开了游戏,但玩得很不尽兴,一直在输。我的队友开始埋怨我,而我和他吵了起来,吵到最后我和他决定SOLO——游戏上的事情就由游戏解决。

  杰克见状说到,你是玩游戏还是打字啊,这又不是打字游戏。

  我说,房都开好了,总不能溜了吧,要不你帮我吧。

  杰克摘下自己的耳机坐到了我的位置上,随手选了一个英雄便进入了游戏。我说你是猪队友吗,成心让我丢脸?

  杰克说,你看着就行。

  我看了三分钟,说,你接下来还有比赛吗?

  他歪着头说,没有了。屏幕左下角的对话框里那个人还在发一些嘲讽的话,杰克打开设置准备屏蔽聊天。

  我说,屏蔽了就会好受吗?杰克没有说话,悠闲地操作着鼠标,不时拿起水喝几口。

  我在一旁看着着急,眼看着对面占尽了优势,杰克依然悠哉游哉,还问了我一句等会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说,吃你个头啊,你起开我自己来。

  杰克叹了口气说,行吧,然后对着鼠标键盘一通操作之后,击杀了对方。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他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而我还在原地盯着那个胜利的图标目瞪口呆。我相信我的对手也在对着屏幕做出这个表情。

  我和这个认识不到两天的同龄人走向在离奶奶家不远的一家面馆,这家的炸酱面是这个世界上第二好吃的,杰克问我第一是哪一家,我眯着眼睛告诉他,大杂院进门右转走到头左手边楼梯下第一家。

  杰克说,那为啥不去最好吃的那家呢?

  我说,不营业啦,现在她在看电视剧。

  杰克没听懂我的意思,只顾着说肚子饿,我说,今天你得请我。

  杰克说,这又是为什么啊,我又没赢奖金。我扯住他的袖子说,是你根本不想赢吧。

  杰克一脸委屈地说,哇,你说我打假赛?你知不知道我最恨演员了。

  我说,我的意思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赢下冠军,只是想着眼前的网费吧。他笑着说,是啊,就临时找了几个人,玩玩而已。

  我说,你没想过去打职业吗?

  他笑了,用手拨开面馆的门帘走了进去,点完面之后坐下来说,你也看到了,我连刚才那个主播都打不过。

  我说,我觉得不是你的问题,毕竟是五个人的游戏,SOLO可不一定。

  杰克说,何必纠结那些呢。

  我说,我就想说,你天赋这么高,应该去试试职业。

  杰克喝了一口面汤,说,你烦不烦啊,比我妈还唠叨。

  我没说话,开始玩自己的指甲。这时背后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我转过头,几个身影走进面馆——非常不巧,小城就是这么小,正是刚刚赢比赛的队伍。

  杰克看了一眼便开始搅拌刚刚端上来的面,那群人坐在了我们身后位置。他们的到来宣示着面馆告别这个午后的安静,因为少年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但同为少年的我和杰克,就显得有些尴尬。

  他们谈话的主题无非是和游戏有关,我和杰克听着吃着,不知不觉面碗见底,身后依然聊得火热。

  我说,想看你和后面那人SOLO一把。

  杰克擦了擦嘴说,可以,但没必要。

  我说,这顿我请你吃,等会你约他打一局。

  杰克说,没兴趣。我说,你怕了?

  杰克笑了。他一笑,我就知道有戏了。可谁知道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丢下钱就走了,走时还不忘给后面的人打招呼。

  我心想这小子不吃激将法不代表后面那些人不吃啊,起身就对着那些人说,我哥们刚才说了,你们SOLO没一个打得过他,我不信,你们信吗?

  那群人愣了一下,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我说,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说,就他也配说这种话?

  我说,你试试不久知道了。

  那群人纷纷起身,吓得我后退一步,以为要动手。我心想不至于吧,这激将法奏效过头了?

  谁知道其中一个大声喊道,老板,炸酱面换成打包的!

  我和身后的人站在杰克面前的时候,杰克的可乐差点喷到我脸上,我说,人给你带来了。

  杰克一脸问号地看着我,我说,别装傻,忘了你说的话了?

  杰克说,我说啥了?是我喝面汤喝醉了吗?

  我说,行了,人都给你带来了,SOLO吧。

  就这样,杰克被我安排得不明不白。在其他人被杰克挨个血虐的半小时里,我身边的主播一言不发,除了一句,哎呀,这面都粘一块了。

  直到所有人都败下阵来时,那个主播说,输了,走吧。我要回去直播了。

  我拉住他说,别走啊兄弟,就等你了。

  杰克也说,就这样吧,累死我了,我还要回去写作业呢。

  我说,你们两个为什么就不想分个胜负啊?我这个吃瓜群众真的想看一次啊。

  主播说,我要回去开播,他要回去写作业,下次吧。

  此时刚刚被虐的人纷纷表示不服气,要主播上去SOLO。好说歹说把他摁在了电脑前。

  所有人围在两个人的座位后面,两人选择了同样的英雄,正常开局,平淡补刀,没有一丝要打架的迹象。观众渐渐失去了兴趣,表示这两个人在互相演,我说,别废话,这是高手过招。

  两人互相试探着,战斗一触即发,每一个小失误都会让自己殒命,暗潮汹涌的发育期即将过去,双方马上升到六级,此时大招解锁,势必有一波血拼。

  此时我的胳膊肘被人顶了一下,我没在意,紧接着是第二下,我盯着屏幕说,啧,别闹啊老板,马上就分胜负了。老板说,我也不想啊……

  我回过头正要埋怨,只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高大身影,我认出领头的是杰克的父亲,我心想,完了,出大事。

  此时专注比赛的二人开始血拼,男人拨开前面的人走来,我看了看比赛,又看了看男人,上去就是一个熊抱,然而我的阻拦没有丝毫作用,我被推到一旁。我伸着脖子想看清战况,但是男人的背影挡住了一切。

  杰克被他的父亲带走了,剩下的我们这些未成年人站成一排接受警察叔叔的口头批评,我偷瞄着二人之前对战的屏幕,两人的英雄站在原地发呆,像是抽走灵魂的行尸走肉。网吧老板走过去,关掉了两台电脑,然后叹了口气。

  回到家的时候,我手里提着酱油,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居然有酱烧排骨,我尝了一口,表情痛苦地说,妈咋回事啊,味道不对啊。

  我的母亲说,没放酱油当然不对。

  我说,那你咋不放呢。更年期又不是老年期,咋还记性不好了呢。

  我妈说,我故意的。我说,咋了,终于发现我不是亲生的了?

  我妈微笑着离开桌子,说,把你手里的酱油放到厨房,然后回来吃饭,吃不干净不许睡觉。

  我看着手里的酱油,又看看表,发现自己确实没有忘记买酱油,只是我忘记了这瓶液体应该在午饭之前放在我妈的手里以及——午饭里……

  我吃着没有酱油的酱烧排骨,想象着杰克此时此刻的处境,不由得泪流满面,人间惨案不过如此。

  那年夏天是注定悲伤的,木子的离去和杰克的再未出现让我无所适从,开学之后我的好朋友纪珏和我的死党杨将我的悲伤冲淡了一些,但偶尔也会想起他们,当我路过画室的巷子口时,当我背着书包经过网吧门口时。

  那个学期的我除了看杨谈恋爱就是陪纪珏练琴,自己的事情似乎只有学习,想来真是悲哀。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冷得要命,我拒绝了好友的出玩邀请,理由是我需要更温暖的地方来开始我这寒冷的假期,我的死党杨没有和我一起,他似乎有心事,我想除了考试没考好不敢见爸妈外,就是他和女朋友的事情,我没多问,只好一人来到了网吧。网吧老板抽着烟给我们开票,他看了我一眼,说,好久不见你来了。我说,这么想我?老板说,那倒不是,这有封信,应该是给你的吧,反正不是给我的。

  我说,大叔,你这网吧还有这个业务,逗我玩呢。

  老板弯着腰在下面的柜子里面翻了好久,居然真的翻出一封信,上面还有邮票和地址。字迹歪歪斜斜,是从另一座城市寄来的而地址居然真的是这个网吧。

  我发现信封已经被拆开过了,我说,老板你太不专业了,怎么能偷看别人的信呢?老板说,废话,我不看怎么知道给谁啊,他信封上只写了地址。

  我拆开信封说,所以你看了觉得是给我的?

  老板没说话,我开始看信。

  这信的写法很不规范,开头结尾都没有直接是一大段文字,我很不喜欢——

  另:我曾和你讨论过做职业选手的事情,其实我骗了你,我其实是想打职业的,只是我是装做表面平静,其实我是满心澎湃的,我为此道歉——但现在看来我只是把网瘾当成了热爱,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也希望你引以为戒,不要再想有关的事情,早日回归到学习的正途上来。

  读完之后我一头雾水,杰克这小子的恶作剧也太无聊了,冒充我舅舅占我便宜不说,还说了一大堆假大空的屁话,这是闹哪样,转学转成根正苗红的社会接班人了?

  不过,他果然还是想打职业,这小子,怎么比我那死党还闷骚,真话绕好几圈才吐出来。

  网吧老板说,看完了没,是不是给你写的?我没错吧。

  我说,他在这个网吧还认识其他人吗?

  老板吸了一口烟说,除了你和之前的队友,没了——哦还有那个赢了比赛的主播,不过那些队友一看就和他不熟,怎么可能是写给他们的。

  我说,那还真是我了。我嘴上说着,但心里还在打鼓。

  老板说,这封信来了有一阵子了,我记得是十月中旬吧,一直不见你来,我也没办法,只能死等。我说,都那么久了?老板耸耸肩说,看来你是个热爱学习到忘我的乖孩子。

  我说,所以你也没再见过他吧。老板说,是啊,夏天之后就没有了,信上不是说了嘛,人家转学了。

  我说,行,我先上会网,手痒得不行。老板熄灭手里的烟说,信封拿着,别扔我这里——话说你真的看明白了?

  我做了个不屑的表情然后把信装回信封里放在电脑前,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心心念念的游戏……

  当我走出网吧时,冷风灌了我一个猝不及防,我裹紧衣服往家的方向走去。其实我家里也有电脑,但是我的父亲办公要用,不放心我在上面瞎搞,所以我基本与之无缘。我躺在床上吃着母亲买回来的烤红薯,思考着这个冬天的计划,纪珏要我和他一起练琴,我说我没那天赋,还是听听就好。

  黑白颠倒的作息以及无聊的补习班充斥了我的冬天,网吧去得也少了,眼看着就要过年,我决定再去一次,算是对这一年来的总结——现在想起真是幼稚得可爱又可笑。

  大杂院门口的烤红薯是我的最爱,便想顺路买一个,在等待的间隙,我的目光停在了马路对面的警车上,车上的人正是夏天时候来网吧抓走杰克的男人,他的父亲,而副驾驶上坐的人——正是杰克!

  我拿过老板递来的红薯便冲了过去,老板在后面喊,没给钱呢!可我没有顾及回复他,一个冲刺直接来到了警车旁。我扶着车顶对里面打招呼,男人看了我一眼,有些惊诧。

  叔叔好,你应该记得我吧。我笑着说。

  男人没有说话,我探下头对着里面说,哎,好久不见啦杰克。杰克看了我一眼,但用的是那种惊慌的一瞥,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便把脸转过去,整个人的身体也往另一边靠,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怪物。

  我说,你咋了?说话啊,不认识我啦?

  杰克的父亲说,行了,有空再聊吧,我们还有事。

  我拽住方向盘说,警察叔叔,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我是他朋友。

  男人搪塞了几句便把窗户升了上去,期间杰克一直靠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看着扬长而去的警车,手里的红薯在发烫,身后的老板在喊叫。

  我来到警察局门口,我不知道杰克家在哪,但我知道在哪能找到他的父亲。警察局的工作人员让我等,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心神不宁,脑海里都是杰克那慌乱害怕的眼神。不知道等了多久,不过吃过红薯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男人出现的时候我立刻站起了身……

  当我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肚子不停地叫唤,谈话时间并不长,只是我迟迟不肯离开。杰克确实出了问题,转学之后的他患上了自闭症,准确说他那不是转学,因为他去的不是学校,是戒网瘾中心,那种地方我不想称为学校。杰克患上自闭症正是进去之后的事情,我难以想象他在那里面经历了什么,结果如此,我也害怕去想象。

  他的父亲哽咽着说,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学生都很正常……

  我心想,是真的正常,还是只是看起来正常。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忽然一愣,随即迈腿狂奔起来向家跑去。我喘着粗气在抽屉里翻找着,终于在各种奖状证书成绩单里面挖出了那封杰克寄给我的信。

  我又读了一遍那封信,而里面描述的所有美好事物都变得恐怖无比,那欢快的语气字字都透露出绝望,而每句话里面的“舅舅我”……这是杰克在万般煎熬之下发出的求救信啊!我才意识过来,可为时已晚,我不能回到十月份第一时间去网吧拿到这封信,可就算我当时拿到并且领会了意思,可我又能做些什么啊!

  没有这么多如果,事已至此,我不算是罪人,但我无法推开责任。我拿着信,突然又想起了木子,眼泪不受控制滴在了信纸上。我看着最后一段话,大概明白了杰克的苦痛——他之前一直不说打职业,是在蛰伏等待,可是他在那个地方每天都要接受洗脑和强制教育,眼看着自己的梦想在一步步走向黑暗,寄出信之后的杰克怕是在一天天的等待中渐渐绝望,被暗无天日的生活蚕食至彻底崩塌。

  事已至此,杰克的梦想已然毁灭,所有的斗争以他的牺牲告终,无论如何,他已经无法意气风发地站上那梦寐以求的地方了,最痛苦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连追求的机会都已然殆尽。

  我想了很久,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实现杰克的夙愿,或者让我丢失掉夏天的记忆,不然我会一直活在遗憾与自责里。可我看看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有什么能力又能去改变什么呢?我躺在床上,没有应答母亲的呼唤……

  第二天我从噩梦中醒来,忘记了梦但清晰地记得痛苦,我摸了摸枕头底下的信,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这个时候我听到母亲在和自己的老同学打电话,谈话内容听不太清,直到那句“你不在北上广好好发展,甘心呆在小城里当个图书馆管理员”传入我的耳中,我停下穿衣服的动作,脑子里想到那句“不去打职业扬名立万,甘心窝在这里当个小主播”。另一个坐在电脑前的背影在我眼前开始浮现,正是曾经和杰克SOLO的主播,对啊,我找他实现杰克的愿望,对他也没有坏处。

  虽然我心里仍在打鼓,但我决定去试一试。

  我首先来到网吧,网吧老板看了我一眼说,咋啦,这放假了也不咋见你。

  我直入主题,老板吸了一口烟说,这样子啊,有点难搞哦怕是。

  我说,你知道怎么找到他吗?

  老板说,说难也不难,简单也不简单。我说,说人话。

  老板说,我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和住址,但是我知道怎么找到他。

  我眼前一亮,期待的眼神闪闪发光,老板说,我知道他直播间号码。我一脸黑线……但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吃完晚饭后我来到了网吧,老板的电脑上正是直播画面,我说对老板说,问他的联系方式。老板说,这么多弹幕谁看得见,再说了,人家凭什么告诉你啊,又不认识你。

  我说,那他在和谁互动?

  老板说,送礼物的呗,傻孩子。

  我说,那我们也送啊,快点。老板说,送礼物要钱的啊大哥。我掏出十块放在桌子上。老板看了我一眼,然后像是被我逗笑了开始咳嗽。我又拿张二十放在了桌子上,老板咳得更厉害了。

  我还要再掏张十块时,老板抬起手说,好了好了,不用掏了,我这号上还有点礼物。

  于是我们成功地进入了主播的视线,老板说,你想找他打职业?

  我说,差不多,让他完成杰克的梦想。老板说,你舅舅?

  我说,你大爷。

  老板叼着烟在键盘上敲打着说,他确实有天赋。屏幕上的人看了一眼弹幕,然后愣住了,和大家匆忙告别之后就下了播,弹幕里全是一个接一个的问号。

  我问老板他刚刚发了啥。老板说,我告诉他老朴在等你,去年老地方。我一脸疑惑。

  老板说,你不知道,去年有个叫老朴的战队老板来这里招职业青训队员,最后杰克和主播争唯一一个名额,杰克赢了SOLO,但是他没去,因为家里不同意。主播那个时候还不是主播,老朴后来叫他去,主播说他没赢,不去。当时老朴是过来找我玩的,顺便看看有没有苗子,所以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我说,还有这档子事情,你咋不早说啊,我还以为他们两个不认识呢,杰克那小子也没说。

  想起杰克,我又不由得难受起来。

  十几分钟后,主播冲进了网吧,扶着吧台喘气。老板说,抱歉哦,老嫖其实不在,是其他急事。

  主播看了我一眼然后问老板,什么事情。

  我把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主播的表情逐渐凝重,良久,说,杰克的事我真没想到,我挺同情他的,但是,我拒绝。

  这在我意料之中,但当场听到这句话时,还是藏不住沮丧。道别之后我离开了网吧。

  在那年喜庆的春节里,我时常会突然难过起来,可能这就是现实吧,这样的故事或许每天都在发生,只是我刚好遇见了这一桩而已,我这样骗自己。

  元宵节那天晚上,我的死党杨冒了出来,拉着我去网吧,我想说换一家吧,可终究没说出口,杨很久没有上网了,兴奋得不行,我从上次见过主播后也没再来过,而我一点也不兴奋。

  老板看到是我,用一种惊讶的语气说,小子,你怎么来了。我说,要开学了,看看你,下次再见就是暑假了。

  老板说,别说屁话,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去火车站吗?

  我说,我疯了,去那干嘛啊。

  老板着急了,打开网页把屏幕对着我,是上次的直播间。我说,没直播啊,咋了。

  老板说,看直播间标题啊!我眯着眼睛凑了过去——

  “元宵节的火车,通往梦想的站台,赛场再见”

  我愣了一下,看着老板,老板点头。我夺门而出……

  我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里迅速向后消散,我跑过一个又一个站台,终于在他上车前拦住了他。他看着我,笑着说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我说,靠,我当时就应该留下你的联系方式。你为啥突然想通了?

  他说,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去试一试,家里我已经说好了,其实我还是不死心,我也……

  我说,别说废话了,我都懂。

  他点了点头。

  我扶着他的肩说,煽情的话我不会说——那个朴老板靠谱吗,怎么感觉像个拉皮条的。

  他说,放心,靠谱。

  我回头看了看追上来的保安大哥,说,最后一句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想了几秒说,我叫杰克,从今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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