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葵 (7)

　　从马家大山出发时，山葵打发了五个行动不便的人。半道上，又一个 突然发病走不动了，刀把子便安排他回了家。眼下，这支土匪队伍三十八 个人，都是精悍青壮年，另一帮十四五个，也从天星岭安约定计划朝这边赶。 酉行辰宿，第二天傍晚临近定远县二十里铺，他们要在这里短暂停留 吃饭。二十里铺距县城两个钟头距离，按说是危险不易久呆，可往往灯下 黑，最危险处最安全。

　　郝军长说的也是，那些聚散无序的土匪，不好捉啊，要不，胡葵和他的连襟能栽吗！ 交夜时分，山葵和他的人马进了河湾村，在肖家大堡子扎下营。肖家 堡子高墙大院，后面傍山，前面临河，进退自如。出门沿沟三四里便是西 兰公路，这条十年前修通的公路，是如今贯穿大西北唯一一条官马大道。 公路往北五十里有一个自卫联防大队把守，往南二十里是县城。山葵走南 路，多时就选定这条夹缝通过。此番行动，人马多，为了安全，他自然更 谨慎。一进门，山葵就在周围布了哨，还派兄弟任可能带两个人亲自巡防， 并要求所有人吃饭拉屎枪不离手。 吃过饭，山葵与刀把子登上堡墙，望着黑黝黝的南山，山葵提醒二掌柜： “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千万要小心”。

　　刀把子说 ：“老杨鼓动乘此歇息赶紧把 枪擦一下，过了三台山说不定就用上。我觉得暂没必要。”

　　这倒提醒了山葵， 他沉吟一阵后说：“马家大山咋就没想到，这儿吃完饭就走，可不敢磨蹭！”

　　刀把子于是赶忙下去看，见很多人已经拆枪擦刷，便叫手里利索点，别误事。 热腾腾的猪肉炖白菜加粉条端上来，大白馒头像莲花瓣更是诱人，有 的一口气竟吃了四五个。这个地方儿人肚皮大，能吃！还有酒，刀把子来回巡视， 说饭多吃酒少喝。

　　安梅在一旁附和道 ：“就是，就是，喝多了走路不稳。” 见刀把子过去了，他拧开一瓶又倒进空碗说 ：“不过少喝点没事。”自己先 灌了一嘴。见刀把子叫人换哨，他撂下碗，说“我去”带了老杨四个人跳 出房门。

　　小房里的山葵在地上来回踱着步有些心神不宁，瘦猴按说这个时候该 来了么！突然，“啪——”一声枪响，划破夜空，惊得树上屋檐下的鹊雀 “扑愣愣”飞起。

　　山葵一个箭步奔出房，见其他人也出屋东张西望着操家伙。 他三脚两步跃上堡子斜道，闪到炮台房内观察，月影下隐隐约约有人顺着 夹道向这边移动，他从窗户探头一看，啊，堡子外面也有人，连说话声都 听到了。肯定是警察自卫队上来了，他正出门准备下堡墙组织撤离，迎头 撞上一个端枪的大个子，借着月光看不是自己人，脚下一勾就将对方撂倒， 一把攥住脖子厉声问 “你们是谁？”

　　没待倒地人回答，又三个人扑了过来。 山葵跳起来挥拳击倒两个，第三个正扣扳机，山葵抢先将其一枪打下堡墙。

　　随着第二声枪响，刀把子大喊 ：“操家伙，上堡墙！”率先奔向斜道， 被滚落下来的一个人拌倒，他仔细一看，黑衣服胳膊上箍着个“警察”袖标。 这时山葵已经跃下斜道，对刀把子说 ：“二掌柜，我们中了埋伏，窝在这堡 子里不行，必须冲出去。”

　　刀把子没有迟疑，要大哥组织突围，他来断后。 他返身带几个人冲上斜道，堵住了夹道，双方射击的弧光迅即网一样罩住 了肖家大堡子。警察和自卫队见斜道被堵死，竟直接从堡墙跳到房上，又 从房上蜂拥进入院子。

　　山葵组织夺门，门一打开就有两个弟兄被打翻在门 洞里。他拔出双枪站在台阶上杀开一个缺口，让小老四带领朝黑暗处撤， 自己折进堡子，接应二掌柜刀把子等。 枪声暂时稀疏下来，双方在黑暗中对峙起来。山葵抓住一个受伤的自 卫队审问得知，全城的警察和自卫队一百二十多个倾巢出动，县长下了死 命令，剿灭不了这股土匪不许回城。一百二十多人，将是自己人的三倍， 不能再僵持了，得赶快突围。

　　正在此时，堡墙院内枪声又炒豆子般密集起来， 院子里一个喊着 ：“县长有令，谁捉住任可超，给谁晋级有赏！”

　　山葵一面叫人去通知二掌柜快撤下来，一面骂道：“我任可超在这儿哩， 不要命的龟孙子过来吧。”两把手枪喷出愤怒的火舌，扫倒了前面一大片。 此时天已微明，堡墙上撤下来三个人，山葵问 ：“二掌柜呢？”一个说 刀把子死了。啊呀！山葵呻唤了一声，与其他人倒退着边抵抗边向门外撤。

　　正当院间门洞里的土匪大都已经撤离，山葵相随欲待出去时，只听院内一 声惨烈的叫唤 ：“大哥，你就这样撇下兄弟走么？”山葵回身一看，兄弟任 可能躺在地上。他奔过去抓住兄弟往起拖，可兄弟腿被打断浑身是血起不 来了。他看着趴在地上抱着自己腿的兄弟，回头对跟在身后的一个年轻土 匪喊：“兄弟你快走吧，能活着出去，给我家里报个信，就说我不回来了！” 天已大亮，堡子外依然有时密时疏的枪声。山葵环顾了一眼满院横七 竖八躺着的自卫队警察与自己人，有的已经看不到这黎明的曙光，有的还 未死在地上呻吟、扭动着。面对围在周围的警察与自卫队，山葵平静地将 双枪伸出去，说“我是任可超——山葵，要升官领赏的过来吧！”

　　没人敢 过来，他把打完了子弹的双枪在脸颊上蹭了一下，然后撂了出去。这时， 一个头目模样的从人群后面踩着血迹转过来，问 ：“你真是大名鼎鼎的山葵？”

　　“我山葵凶狠的名声在外头，谁还敢冒名顶替？”山葵淡然笑了声， 俯下身搬开已经气息奄奄的兄弟抱着他腿的手，抚摸着兄弟血肉模糊的身 体。随之一条麻绳搭上他的肩头，他站起来，在定远县自卫队和警察耀武 扬威地簇拥着走出肖家堡子。

　　这个早晨，响了半夜枪声的河湾村异常宁静，直到日快中午，一个放 羊老汉才将羊从圈里赶出来，蹑手蹑脚来到肖家大堡子跟前，啊呀，血从 水眼猫洞间都流了出来，凝结成一道一片黑红的印子，寒风吹过，空气里 弥漫着一股瘆人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