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悲哀
2016年的一天，我和筝筝在学校操场上散步，那时候，命运的车轮还在离我和筝筝很远的地方滚动。
红彤彤晚霞弥漫住了整片西天，大学的四年里，就数那天的晚霞最为热情壮观。
天气并不热，我却出了满手心的汗，是的，我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很紧张。我不想和筝筝毕业就分手，我无法想象我以后的人生如果没有筝筝。
思及此，我颤抖着声音对筝筝说，筝筝，带我去见你爸妈，好吗？我想……
说完，我感觉我身体里的血液被瞬间凝固，只剩下无意识的双腿机械着向前。
一
周末，在家里和筝筝看喜剧电影，筝筝时不时就会嚎啕大笑，你笑就笑吧，干嘛要使那么大劲打我，我笑不出来，下次坚决不和她看喜剧片了。
好像我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又一波搞笑来袭，我不用看都感觉到身边人的激动了。咬紧牙关做好挨痛的准备，结果筝筝冲向了洗手间，紧接着呕吐声从里面传来。
我把电影按了暂停等她。
我知道，肯定是又有妊娠反应了，刚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是妊娠反应，见筝筝一吃就吐，不吃也吐，逮着她就去医院检查。
她也是马虎的不行，都不知道她有了小宝宝。刚开始筝筝不接受她已经怀孕了的事实，时间长了，才接受，按她的话来说，她认命了。
回想当初我们谈恋爱的时候，筝筝就和我说过，她很喜欢小孩，但是她丝毫没有生一个的想法。
我以为她是怕生孩子太疼，但她白了我一眼说，没听说过哪个妈妈是生孩子痛死的。我问她那你怕什么？筝筝没再说话。
筝筝怀孕后一个人呆在家养胎，不久前她提出，想把她家的猫接来陪她，我虽然不喜欢带毛的动物，但也答应了。
所幸这只猫聪明乖巧，并不惹人讨厌，就是每天早晨7点钟的时候，它就会开始叫，直到你去抱起它，摸摸它的头，它才会安静下来。筝筝说这是给它取名为闹钟的由来。
我将视线投向在沙发上一隅打盹的闹钟，果然一听到卫生间的声响，闹钟便冲下沙发在卫生间门口守着。
我有时候想动物可是比人长情的多，之前筝筝呕吐的时候，我还会陪在她身边，给她拍背倒水，而现在，我只是坐在这里，听着她呕吐的声音不为所动。
筝筝漱完口擦着嘴巴走了出来，站在卫生间门口，眼神幽怨的对我说。
哲，怀孕太折磨人了，这就不是人间疾苦。还说女人自从肚子里有了小宝宝后，就开始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就像孕吐，然后是失去对自己精神的控制能力，比如有些妈妈可能会得产后抑郁症。
但这还只是一切的开始，往后的是几十年，你的时间、精力，会被自己的孩子剥夺殆尽，不，不应该说是被剥夺，因为你将是完全自愿的，因为很有可能，那时候你已经没了自我。
我被筝筝的话惊到了，本来想安慰一下她，不是所有妈妈都是这样，但一想到我的妈妈，我便说不出话来。
筝筝读高中的时候住在她舅舅家，见证了她舅妈从怀孕到带娃，这中间的艰辛和变化，自然也受到了好些冲击。
我回想完这些，筝筝已经抱着闹钟重新坐回沙发了。
电影继续播放，筝筝很快就又进入了剧情，变得没心没肺。我看着她，她还像一个没长大孩子，有些担心她，能不能吃得了生养的那些苦。
轻轻的把她搂在怀中，我抱着她，她抱着闹钟，怀中涌来阵阵幸福。
二
时间过得很快，我接到妈妈的电话，妈妈兴奋的说，筝筝已经怀孕15周了，就快要到做下一次产检的时间了。听说这次产检能测出胎儿性别，让我留意一下。
筝筝也听见了，我和筝筝不管男孩女孩都喜欢，但长辈可能会更喜欢男孩。
这天我下班回家，屋子里透露着不正常的安静，冷冷清清的，我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奇怪，筝筝竟然没追剧。平日里我回到家，电视剧的声音总是很大，再加上筝筝看到兴头上的狼吼鬼叫，很是热闹。
我走近一看，原来筝筝正抱着闹钟窝在沙发里，翻着本新华字典。
我拿过她的字典说，有什么不认识的字问我好了，你翻字典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小学生，好傻。
筝筝一把抢回字典说，你才不认字，你才小学生，你才傻呢，我在给我们的宝宝起名字呢。
筝筝是个急性子，追个电视剧要调到两倍速，看起书来更是一目十行。我经常给她说，你慢点儿看，你这样子精彩都被你错过了，筝筝不管。
看她又重新捧起字典细细的翻，虽然已经翻过去了一大半，也没见她酝酿出来个名字，但这一刻，我却有些感动，觉得筝筝在往外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我说，亲爱的，你都不知道宝宝是男是女，着急起什么名字啊。
筝筝抬起头，一脸茫然的说，对哦，现在是男孩女孩都不知道。但她突然狡黠的说，不过没关系，不知道那我就起两个。
我无语极了，照她现在的进程来看，把新华字典翻完，再翻一本古汉语字典，看能不能翻出两个名字。
突然我灵光一闪，宝宝的名字以筝筝的名字来取好了，孟筝，“之恩”筝，而且男宝女宝都可以用这个名字。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筝筝，她表示很喜欢这个名字。但随即又恶狠狠的问我说，是不是想占她便宜。
她这一句把我问蒙了，我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没想到这个二货居然说，宝宝叫之恩，你不就是"之恩"爸爸了，你到底是何居心？
弄清楚筝筝的意思后，我觉得很好笑没向她解释就先笑了起来。筝筝扑到我身上就是一套杂牌无影掌。不过没觉得有多痛，我便由着她。
心里想着，之恩爸爸我的这个新名字还挺不错的。
三
公司里一个领导辞职单干去了，离开公司的时候带走了好几个骨干。导致公司现在人手很是不够，领导恨不得把我们留下来的这些人，扳成两半来用。我们每个人都忙的外焦里嫩，连家都回不去。
男的长时间没有刮胡子，各个都胡子拉碴的；女同事做的指甲都被新长出的指甲嚯嚯的没眼看了。
工作忙碌以后，早上筝筝还没睡醒，我就已经在赶去公司的路上了，晚上加班完回家，筝筝已经睡着了。连筝筝的产检，最后都是我妈陪她去的。
我忙的晕头转向，丝毫不知道命运的车轮，正朝着我和筝筝方向驶来。
工作不但很忙，公司还派我去出差。我告诉公司说我家里有孕妇需要照顾。领导说现在非常时期，实在没办法照顾周全，让我克服一下。
这一出差，就开始隔三差五的出差。
我让筝筝去和我爸妈一起住，但筝筝说妈不喜欢猫，我要是走了，闹钟就没人照顾了。
于是我只能让我妈多去看看筝筝，我妈教育我说，筝筝都怀孕了，你不多花些时间陪她，整天东跑西跑，忙到不着家那能行。
我也很自责，觉得自己很失职，所以只要一有空闲的时间，我就会给筝筝打电话、发消息，好让她感觉到，我是陪在她身边的。
和筝筝视频的时候，我发现我不在筝筝会允许闹钟待在床上。我虽然觉得那样不是很妥，但一想到闹钟能替我陪着筝筝，让她没那么孤独，我就没有说什么。
我和筝筝谁也没听到命运的车轮，开始发出那吱呀吱呀的声响。
四
每一次出差回到家，我都发现筝筝的肚子会变大一些，应该是之恩在成长。也是这个时候，筝筝怀孕已经七个月了，公司还打算派我去外省出差。我和领导请示，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出差，望公司能谅解。
那次出差我给筝筝打电话的时候，筝筝说，她现在晚上睡觉，小腿肚子会抽筋。我上网查了一下，孕妇小腿抽筋，主要是因为体重增加，导致小腿劳累过度，和钙的流失所致。我就给她买了适合孕妇吃的钙片寄了回去。
筝筝收到后对我说，她不敢吃，医生告诫过她说一定不能乱吃药物。曾经任性莽撞的筝筝，有了宝宝后变得谨慎了起来，我很欣慰。
出差回去后，工作没那么忙了，像很多初为人父母的年轻人一样，我和筝筝搞起了胎教迷信，想方设法的给之恩讲故事、听音乐。
五
那天我刚抵达公司，就收到了筝筝发的消息。
哲，之恩好像不对劲，我好害怕。
我呆愣了一下，随即就往门外跑。刚坐到车上，就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是刘哲先生吗？你太太正在我们医院待产……
筝筝自己叫了救护车，可是距离预产期，现在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慌了起来，我以驾车以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无暇顾及是否超速，十字路口碰到的红灯，都足以让我心惊胆颤。
我找到筝筝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手术车上了，护士正准备把她推进产房。
筝筝看到我后，哭喊着对我说，哲，之恩不动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之恩突然不动了。我还没来得及帮她抹去眼泪，筝筝就被推了进去。
通知过家人，我便守在产房门口，等待着筝筝和即将出生的之恩。我很期待又很害怕。我把耳朵贴在产房门口，听里面的动静，产房里传来器具放到盘子里的声音。
那一刻我仿佛听见，命运的车轮正从我和筝筝的身上碾过，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我没敢再听。
以前陪筝筝产检的时候还问过筝筝，医院为什么不在产房、手术室门口多放些座椅呢，你看他们都站着，筝筝说就算有座椅，有些人也是坐不住的。那时候我还不是很理解筝筝话里的意思，现在我懂了。
仿佛过了很久，终于出来了一个医生。孕妇现在大出血情况不是很乐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顿了顿又说，你的孩子是个死胎。
我的心好像遭到了钝器接二连三的猛击，痛的我都不敢去呼吸。我的双腿一下就软了，我跪在医生面前，求求你医生，求求你救救筝筝，筝筝一定要活过来啊，我不能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再失去筝筝了，我泣不成声。
在此之前我不理解给医生下跪的家属，我认为这种行为很不理性，救人是医生的职责，能救活的自然就会救活，医生如果救不活，那就是真没办法的事了，下跪不但不体面还对结果丝毫没有影响。
但今天，今天我体会到了那种无助和害怕，也终于懂得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
又过了很久，久到我都觉得自己苍老许多。筝筝从产房里被推出来了。看着筝筝变平坦了的肚子，我的这颗心又开始疼了。
六
我守在筝筝的病床前，她还在昏迷，筝筝的手很冰很冰，冰到我都不敢松开，怕松开后会变得更冰。
医生在病房门口示意我出去说话，我问他，手术顺利吗，为什么现在还没有醒来。医生说，就快醒了，接着又问我，先生你家里有养什么宠物吗？我说养了一只猫。
这就对了，我向你说明一下，依照化验结果来看，你太太是由于感染了弓形虫病，导致的胎儿死亡，而这弓形虫很大可能正是来源于你家得猫。
医生走后，我蹲在病房门口，双手抓扯自己的头发，已经痛苦不堪的心中又充满了自责。如果我能坚定一点，不再去出差，筝筝就不会让闹钟呆在床上，也许就不会感染什么鬼的寄生虫。如果……我恨自己恨的厉害。
筝筝醒来后，我强忍住自己的悲伤，像平常一样和她说话。筝筝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不说话也不哭闹，就像是一个坏掉了的人形娃娃，了无生气。
突然筝筝摸了摸她变得平坦的肚子。问我说，哲，之恩是不是走了。说着她的眼泪就像决堤了似的，奔涌过两边的脸颊流向枕头，浸湿了一块又一块。
她一边流泪一边说，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之恩，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筝筝不停的责怪自己。
我对她说，之恩没有走，之恩只是太贪玩了，他在肚子里面待了那么久，他的爸爸又没有好好陪他，他感到无聊，就回去找他的小伙伴玩了，等他玩够了，就会回来了。
我的眼睛也像是暴雨中失去雨刷的车窗，被泪水糊的满满当当，想伸手帮筝筝擦掉眼泪，都看不大清楚。
后来我妈他们来了，好说歹说劝筝筝吃下了几口食物。筝筝休息后，我妈把我叫了出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我让你多花时间照顾筝筝，你忙着出差，你忙着加班，你看看现在，真真遭的是多大的罪。
看着我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她也没忍心多说。只是让我这些天照顾好筝筝，其他的事先不要操心，家里的闹钟她会先帮我喂着。
直到出院，筝筝还是没有缓过来。别说筝筝了，这道坎我也很难越的过去。不知道我们的之恩，会不会原谅他粗心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何时才会回来。
命运的车轮，会从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碾过，有的人记得的是车轮滚动时，轰隆隆的声响；有的人只感受到过车轮驶过时，引起的震颤，而有的人，车轮驶过后，则给他们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痕——车辙。
哲，你已经在书房呆一整天了，念恩闹着要你出来陪她玩，筝筝在客厅喊道。
怎么啦我的小宝贝儿，是不是想爸爸了，爸爸，嗯，我能养只猫吗？念恩指着她最喜欢的玩偶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