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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苇子:临时停车 | 新刊

2022-03-27 03:34:46 作者:李苇子 来源:当代 阅读:载入中…
  导

  读

  女主人公儿时发生的一件事,令她对自己的人生及婚姻产生了种种质疑。在一次旅行中,她是否会找到人生新的方向?

  作者简介:李苇子,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文学院签约作家;现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创造性写作研究生班。2007年开始文学创作,至今已发表中短篇小说四十余万字。作品散见于《大家》《青年文学》《山西文学》《鸭绿江》等纯文学刊物。小说《老虎拔牙》获《上海文学》短篇小说大赛新人奖。

  文 | 李苇子

  1

  乔小凡知道那个男人想勾搭她。她刚走进车厢他就注意她了。这半天来,男人的目光始终像一条饥肠辘辘的狗,对乔小凡穷追不舍。只等她一个眼神鼓励,便要开口咬下去。他大约三十五六岁,寸头,粗眉毛,皮冻般的小眼睛放射着狡猾的光,软塌塌的鼻梁,恍如因晒化而塌方的雪糕。无论从整体还是局部来看,都是叫人过目不忘的丑。为了缓解旅途的焦躁情绪,乔小凡总是要跟什么人聊聊天的。要命的是,他是这节车厢里除乔小凡之外唯一的年轻人,因此,接受他的搭讪只是迟早的事情。

  乔小凡坐在过道的凳子上,小桌板上放着一本书——某位爱尔兰女作家的短篇小说集。乔小凡一直觉得,阅读短篇小说有点儿吃力不讨好。你好容易从一种破马张飞、思绪凌乱的状态里扎进去,刚有一点感觉,故事就完了。阅读一整本短篇小说集的情形,让她联想到乡下女人做针线活留在衣物上的针脚,扎进去,抽出来,再扎进去,再抽出来……

  她是在匆忙离家的前一刻,从丈夫的书房里拿走这本书的,大概是书脊上的名字吸引了她。书封的颜色很好看,是透亮的淡蓝,仿佛初冬薄薄的冰层。她本以为那是本关于极地探险的书,会有企鹅、海狮什么的。可是,当她在候车厅看完第一个故事后,她的全身都战栗了。

  故事是这样的:有个婚姻非常幸福的女人,每次离开家的时候都会想,如果和另一个男人上床,感觉会怎么样?于是,她决定试一试。那个周末,她告诉丈夫她要去采购圣诞节礼物,他没理由不相信她。就这样,女人在咖啡馆里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无论外形还是气质都不能与丈夫相提并论的瘪三。不用说,他把女人带回家,他们在沙发上做,在地板上做,在简陋的铁架床上做……后来,他把她绑在阴冷的房间的床上便离开了。

  一个如南极般寒冷的故事。女人最终会怎么样?死了吗?毫无疑问,是任性毁了她。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可真够变态的,成人世界总是危机四伏……乔小凡正在胡思乱想,播报检票的声音响起来,她忙忙起身排队(人并不多),过自动验票口的时候,乔小凡突然发现车票不见了。她将钱夹、衣袋、背包侧兜,全都翻了个遍,没有!她告诉自己别慌,深呼一口气,又去背包里翻找,就碰到了那本书,便抽出来,在第一个故事结束的那页,她看到那张蓝粉色车票躺在里面,像躲在“启示录”里的一个嘲讽的微笑。

  她随着稀疏的人群走下楼梯,来到月台,走进所属车厢,找到铺位。把背包卸下来,连同脱掉的防晒服一起丢在铺上。她在靠窗的凳子上坐下来,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又找出那本书,打算去看第二个故事,只看了两页,她感到无法集中精力,心绪仍被前一个故事吸引。她想了想,便又翻到第一页,重读那个故事。这一次,她读得非常缓慢,除了词句,标点符号也仔细揣摩过。困惑如同席卷而来的阴云——老公的书房里大约两千多本书,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本?它和乔小凡的此次旅行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冥冥中的联系?

  整整一个半小时,她就那样坐在靠窗的凳子上,右手托腮,肘部抵在小桌板上,脑袋紧贴着玻璃窗,做出痛苦思索状。年轻男人坐在一桌之隔的对面,他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看她,一会儿又东张西望,瞧瞧车厢里的老人们。

  不久之后,乔小凡嗅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腌萝卜味。她抽着鼻孔寻找味源,最后发现,是从隔壁铺位传来的。那里坐着一对老夫妻,和周边那些活跃的老人相比,沉默寡言的他们显得非常疏离。两人之间的小桌板上摆满了塑料袋和玻璃瓶,全是吃的东西,诸如烙饼、包子、油炸带鱼、醋熘茴子白、糖蒜、腌萝卜,还有一瓶老白干。丈夫在削苹果,妻子嚼着一块腌萝卜,是个病恹恹的女人,脸色非常苍白,似乎刚刚受过一场惊吓,尚未从心悸中缓过神。丈夫削完果皮,又切成小块,递了一块给妻子,劝她少吃咸菜。妻子冲他微微一笑,有点儿娇羞的样子,不接那块苹果,继续嚼萝卜条。他夺下她手里的咸菜,一口丢进了自己的嘴巴,速度快到妻子来不及反应。她只好接过那块苹果嚼起来,嚼得非常迟缓,常常嚼着嚼着,便陷入一阵漫长的停滞,可是突然,又似乎被什么惊醒过来,瞅一眼手里的苹果,再次凑到嘴边,嘎嘣一口。老先生则不同了,他一边嚼着苹果,一边随着咀嚼的频率晃动着脑袋,带着一股子油然而生的骄傲和满足感,甚至都有点儿傲慢了。还朝一直盯着他们观察的乔小凡和年轻男人翻了个白眼。乔小凡和年轻男人相视一笑,似乎有了一个共同守护的秘密。但是笑过之后,乔小凡就后悔了。

  “你在看什么书呀?”年轻男人果然开口了。

  她装作没听见,继续盯着窗外。

  “美女,你在看什么书?”这一次,男人的音量提高了。

  乔小凡看也不看他,只将书本竖起,露出封面给男人瞧。男人读了封面的标题。问她内容是关于什么的。她没回答。他问能不能借给他看看。她说不行。

  又过了十来分钟,男人从硬座车厢那边带来消息,据说是一头黄牛冲上路基,被火车卷进轮子里辗死了。

  扯淡!乔小凡想,如此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黄牛?她听说,这种慢车每节车厢的最后一扇窗户是能打开的,难道……有人趁停车的时间跳下去,又跑到这边卧轨了?

  2

  她后悔不该选择这趟慢车,去海城的交通非常方便,特快、动车、高铁,还有飞机,她解释不清为什么独独选择了最糟的一种。目前,虽是出行淡季,乘客却多,她的车厢里清一色老年人,仿佛“夕阳红”专列,让乔小凡疑心自己上错了车。老人们闹闹哄哄,聊天的、下棋的、打扑克的,手机外放着戏曲频道的,还有一个老人,衬衫的胸袋里塞着一只蝈蝈笼,那虫子还真能叫,“蝈蝈蝈,蝈蝈蝈”,倒也添了几分田园情趣,可是混在各种杂音里,这情趣也是叫人心烦的。

  乔小凡去洗手台洗了把脸,顺便去上卫生间,却发现便池堵了,浊黄色的污水上漂着泡涨的厕纸。她只好穿过车厢连接处,来到下一节车厢。年轻男人正靠在卫生间的门上排队。冲她笑了笑。可真是丑!乔小凡想着,敷衍地回了个笑。他刚要说点什么,厕所的门开了。他很绅士地让她先去。说自己还能再等一会。她成全了他的讨好,心安理得走进去。当她脱下内裤,在便池上方蹲下去后,便听到来自男人的衣服与隔板摩擦的窸窣声,还有一声装模作样的咳嗽。如此糟糕的隔音效果让她紧张,蹲了一会,一滴尿也撒不出来,时间在眼前悄无声息地流淌,三分钟,四分钟,五分钟……她不能再蹲下去,穿好衣服走出来,低着头,红了脸,急急忙忙去了车厢另一端的厕所,可是,那个厕所也被堵了……

  十分钟后,乔小凡回来了。

  男人坐在过道的凳子上,一只手翻看着她留在桌上的书,另一只手捏着半块点心停在嘴边,他那抿着的双唇虫子似的嚅动,嘴角沾着点心的金黄色碎末。见乔小凡走过来,忙停下咀嚼,意味深长地笑。

  她问他笑什么。

  他却索性笑出了声。神经病!她想。想着想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男人敛了笑,说她应该放松点,别那么紧张,隔板又不是透明的。她又脸红了说,谁紧张了?男人说,不是紧张是什么?她说不用他管。他又笑了,问她是不是去海城。你管我去哪!她回答他。他说,她不是海城口音,老家哪的?她翻了翻白眼,问他是不是要查户口。他指了指那本书,说自己被书名欺骗了,原以为是个去南极探险的故事,没想到,他摇摇头说,完全就看不懂。她一把夺过那本书,拍了拍他留在上面的点心碎末。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红色纸盒,里面码着金黄色的桃酥。他让她尝一尝。她不客气地吃了一块,点心入嘴即碎,如同嚼着满口沙子。他问她怎么样。她说不怎么样。又说这东西适合老年人吃,因为不需要牙齿咀嚼。他瞥了瞥周遭的那些老人,笑了。

  停车已超过了三十分钟。列车广播终于做了解释,说是沿途的某处由于连降暴雨,山体滑坡掩盖了铁轨,已经在紧急抢修了,至于到底什么时候能够通行,没人说得清楚。车厢里顿时议论纷纷,很快就流言四起,有人声称,去年夏天,有列火车因为同样的事故,被滞留在荒郊野外长达八小时。人们的焦虑情绪如同瘟疫一样在车厢里传染。空气变得越来越混浊、黏滞,气温也在升高,十几分钟之前,空调出现了故障。暂存的冷气很快就耗光了。现在是下午两点半,恰是全天中最热的时间,荒原里,直视无碍的阳光,熔岩一般泼洒在列车那金属的表皮上,失去了空调的保护,车厢变成蒸笼。很多老人索性脱掉上衣,袒露出深褐色的躯干,如同犁过的大地,释放着汗臭和衰老的体味。

  雪上加霜的是,好几节硬卧车厢的便池堵了,浓浓的尿臊和屎臭,将整节车厢变成了公厕。人们全都躁动不安起来,大抵被某种绝望的心理暗示驱动,纷纷有了憋尿的感觉。他们找到乘务员,让其马上解决问题。乘务员说,空调的问题正在维修,但便池需要的专业排污车大站才有,沿途小站根本开不进来,所以,他们也没办法,只怪那些非要把厕纸丢进马桶的乘客。他又建议他们去硬座车厢如厕,那里的厕所全都能用。又告诉他们,这几年,长途列车硬座区的乘客逐年减少,而硬卧变得一票难求。

  乔小凡用湿纸巾反复擦脸,燥热的感觉让人窒息。男人递过来一把折扇。乔小凡不扇还好,一扇,全身都在流汗。男人看她这个样子,建议他俩去餐车坐着。他可以请她喝杯冰镇啤酒。大概是冰镇啤酒的诱惑,乔小凡同意了。

  愉快的聊天是从冰镇啤酒开始的。

  后来,乔小凡不无羞耻地想,她其实是世界上立场最不坚定的女人。

  3

  “你是做什么的?”男人问乔小凡。

  “大学教授。”乔小凡不假思索地说。

  “厉害!”男人伸出大拇指说,这年头什么都不好做,教书是最稳妥的,旱涝保收。又问“教授”去海城做什么。

  “学术交流。”

  “哪方面的学术?”

  “文学。”

  他端起啤酒撞了撞“教授”手里的玻璃杯,说“教授”年轻有为,问结婚了没。乔小凡摇摇头说自己是不婚族。如果不得不结婚的话,也会选择丁克。是的,她热爱自由,况且还有学术追求。他又对她竖起大拇指说“教授是个牛人”。

  “现在的大学还给老师们分房吗?”男人说着话,眼睛却瞟着那些老人们,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的房子就是。”乔小凡说。

  男人将视线收回,很认真地盯着乔小凡说,“有房产证吗?”

  “有。”

  “我猜是小产权,不是大红本。”

  “有什么区别呢?”

  “教授一定没买过房子吧?小产权房只能居住,没法自由买卖。就是说,不管房价升值空间多大,都和教授没关系呀。”男人说着,似乎松了口气。又问乔小凡所在城市的房价什么情况。还劝乔小凡手头有钱的话,该及早入手一套大产权房。千万别去投资,股票、基金什么的,风险太大,闹不好血本无归。这两年,银行又孙子,利率低得吓人,储蓄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你是做什么的?”乔小凡问男人。

  “你看我像做什么的?”

  还来这一套,真恶心!乔小凡想。

  “杀猪的。”

  “差不多。”

  “扯淡!别卖关子,到底做什么的?”

  男人神秘地笑着,不回答。

  “到底是什么呀?”乔小凡急了。

  “把脉、诊断、开方。”男人说。

  “是医生吗?那挺不错!现在就医可是个大问题。我最讨厌去医院了。医生没有不骂人的。病人稍稍说错一句半句就会挨骂,比骂孙子还狠。世界上最没有尊严的地方不是监狱,而是医院的诊室……”

  男人还是笑,不置可否。

  不久之后,他们聊到了孩子。男人告诉乔小凡,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因为超生,还被计生委罚了,美其名曰征收“社会抚养费”。可是,因为生孩子被罚款总让人觉得不舒服,就好像是花钱买了个孩子。

  “网上说张艺谋被征收七百多万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吧,他有四个孩子呢!”男人说。

  “可真能生!”

  “这算什么?何鸿燊有十七个孩子。”

  “他是谁?”

  “澳门赌王。”

  “恐怖!生这么多!那该征收多少社会抚养费呢?”

  “分文没收。”

  “为什么?”

  “一国两制!”

  “……”

  “我和老婆正在计划要小三,前两个都是儿子,我们喜欢女儿。”

  “小三”?乔小凡想,他肯定知道“小三”的另一层含义,为什么不说“三胎”呢?他是要暗示什么吗?丑八怪!乔小凡夸他不错,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他表示,现在的人都愿意生女儿了,因为养儿子是需要买房的,负担太大。不过,好在目前海城的房价还比较理性。但是,他敢打赌马上就要疯涨了。所以,他提前储备了两套住房。

  “现在的人可真是累,房奴、车奴、孩奴……”

  “既然这样,你干吗还生孩子呢?”乔小凡说。

  男人吃了一惊,认真地看了乔小凡一眼,确认自己并没听错。

  “为什么生孩子?这个……怎么说呢,我结了婚,老婆怀孕了,就生了呀。”

  “如此简单?”

  “简单?哦……就是生孩子而已,又不是做学术,不需要这么复杂吧?”

  “就是说,在生孩子之前,你们根本没想过为什么要生孩子,对吧?”

  “哦,这个,倒是真问住我了。这种事情还需要想吗?难道不是人的本能?到了年龄,结婚生子……”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于是,又补充说:“当然了,有些人选择单身、丁克……追求个性也是可以理解的,反正,求同存异嘛。”

  “其实,大部分人生孩子只是为了转移自己人生的矛盾,他们把人生看成一场接力赛,自己一败涂地,就弄出来个孩子替他们跑,无耻!”

  “难道因为房价高就不生孩子了吗?毕竟人类是需要延续的呀。”

  “为这个目的生孩子是低等的。”

  “传宗接代不是你我应尽的义务吗?”

  “打着义务的名号满足私欲罢了。”

  “那教授为什么丁克?”

  “没有原因。”

  “教授不喜欢孩子对吗?”

  “喜欢。”

  “那教授为什么丁克呢?”

  “喜欢孩子和丁克是两回事呀!”

  “既然喜欢孩子为什么不生?真奇怪!”

  “你爱吃面条还是米饭?”

  “哦?……米饭吧。”

  “那你为什么不去种大米?”

  “这个……这,人应该为将来考虑一下对吧?实话告诉教授,我有个堂叔,年轻的时候只为自己潇洒,丁克。后来等他老了,知道多惨吗?养老送终的都没有,七十岁不到就去了养老院,成天看护工的白眼……”

  呵!又是这套说辞,真恶心!乔小凡想,养儿防老的思想,根本就是卑鄙无耻的。

  4

  实际上,乔小凡只是学校的图书管理员。文学教授是她老公。他比乔小凡大十六岁。当年,他还只是副高,为把乔小凡追到手,花了不少心思。乔小凡说自己是坚定的丁克主义者。他说他举双手赞成,他其实非常讨厌小孩子。婚后的生活很甜蜜,老公把她当成孩子一样宠着爱着纵容着。她要星星老公不给月亮。他俩的生活也是挺讲究的,每周一次西餐,洋酒、鹅肝、牛排,金发碧眼的小提琴手一旁助兴。偶尔去艺术中心听场音乐会,廖昌永、维塔斯、班得瑞……每次差不多全是前三排。每年两次境外游(寒暑假),爱琴海、迪拜、马尔代夫……足迹遍布五大洲。老公收入不低,还有三套房产(学校宿舍、父母旧房和婚前的自购房。为了上班方便,他俩住的是学校宿舍,另外两套出租,每年的房租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在金钱方面,乔小凡从没烦恼过。

  老公四十二岁那年升了正高,庆功宴后,他突然一本正经地告诉乔小凡,他们应该考虑一下孩子了。为此,乔小凡和老公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断断续续的战火绵延了一年多,“离婚”成为夫妻之间的高频词,甚至一度分居,乔小凡搬进了酒店式公寓。头天晚上,她给闺蜜桑红打电话,说是要召集小姐妹们来开派对,庆祝乔小凡回归单身。派对倒是开了,但气氛很怪,除了乔小凡,别人都不嗨。乔小凡还发现,自己在朋友圈里的核心位置,不知何时,早已被桑红取代了。整个晚上,她们聊孩子,谈老公,抱怨公婆,乔小凡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的。第二天,乔小凡给桑红打电话,还没说什么,倒被桑红教训了。

  知道吗?桑红说,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你乔小凡。你凭什么这么骄傲?还不是因为沾了漂亮的光?如果你丑一点,矮一点,你的日子会像我们的一样绝望,那时候你才明白,生孩子到底是不是女人唯一的出路……

  应该说,乔小凡非常幸运。这幸运表现在,她有个非常宽容的家庭环境。老公博士毕业那年公公去世了,婆婆又找了个伴,是个获得了新西兰永久居住权的老华人。移居别国后的婆婆甚至换了名字——萝拉,让乔小凡想起了那个一头红色短发不停奔跑的德国女孩。关于儿子和儿媳生不生孩子的问题,婆婆说“up to you!”(随便你们!)乔小凡自己的父母呢,也不知是真开明,还是由于对女儿心存愧疚,从不敢干涉她的决定。至于弟弟和弟媳,乔小凡是不会放在眼里的。然而,她和老公分居的这段时间,父母一反常态,站在了女婿那边,劝女儿别任性了,该生就生,迟早是要生的。错过最佳生育年龄就追悔莫及了。弟媳也添油加醋,还举了某女明星兔唇女儿的例子,警告她,那就是大龄产妇造的孽,做人不能太自私。

  某个晚上,乔小凡煮方便面的时候不小心烫伤了脚,她哭着给老公打电话,不到二十分钟老公就出现了。他背着她去社区医院进行了包扎。又把她送回酒店式公寓。路上,他颇有些伤感地说,自己并不是个有抱负的人,人生理想就是当教授。现在,理想实现了,他却陷入了失去目标的恐慌……他给乔小凡道歉,说他不该用生孩子的方式转移自己人生的矛盾。总之,他是爱她的,很爱很爱,如果非要在孩子和她之间选择的话,毫无疑问,他一定会选择她。

  乔小凡伏在老公宽阔又厚实的肩背上,只觉得心里面有东西在融化,但她却极力抗拒那种感觉。

  当晚,老公留了下来。接下去几天,他跟学校请了假,天天在这边照顾妻子。他是个细心的男人,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地做给乔小凡吃。还网购了面包机,给她做红豆沙和葡萄干的面包。可是,关于让她回家的话,他却只字不提。

  乔小凡的烫伤彻底好了,老公仍没有让她搬回去的表示。乔小凡又等了两天,实在憋不住了,便问他到底什么意思。他说不明白她的意思。

  “回家!什么时候让我回家!”

  “家?”老公一脸困惑的样子说,“难道你不是一直在家里吗?”

  乔小凡说:“你别装蒜,这里是公寓。”

  “哦!”老公恍然大悟地说,“我一直觉得,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乔小凡明知道老公耍滑头,心里还是像打翻了蜜坛子。分居持续了两个半月便以乔小凡主动提出回家草草收场。可是,回家后,她和老公都变得小心翼翼,聊天的时候都在努力地回避那个雷区,乔小凡知道,关于孩子的那一页远没有翻过去。

  ……

  (精彩全文见《当代》2020年3期)

  原刊责编:孟小书

  本期微信编辑:于文舲

  插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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