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
傍晚下班回家,经过小区门口时,突然,耳畔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极熟悉而又极陌生,极切近而又极遥远。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禁不住回头,循声望去,只见响声处一片烟雾缭绕,一股久违的清香扑鼻而来。
我急忙把电车放在一边,疾步围拢上去,眼前是一辆破旧的红色摩托三轮,旁边地上有一个灰不拉几长长的敞口蛇皮袋,是用来接玉米花的。三轮车斗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其中最熟悉的莫过那架黑不溜秋的“大肚子”爆米花机了。它正下方是烧得正旺的炭火,红红的火苗,欢乐地跳跃,驱赶着冬日的严寒。奇怪的是,爆米花机竟不用手摇了,怎么也没有见到风箱呢?仔细一看,原来是在爆米花机铁架一端有两个带有齿轮的传动装置,在电力作用下,一个齿轮紧紧咬住另一个齿轮,犹如一只大手,拨动者爆米花机自动地旋转。原来的风箱也变成电动鼓风机了,只需轻轻一按开关,它便张着大嘴不知疲倦地对着炭火呼呼地吹气,只吹的那火苗精灵般上蹿下跳。就在三轮车旁边,站着一个身披破旧浅绿色军大衣的男人,有五十岁上下,脸庞瘦削且黝黑。他一边将一大搪瓷缸白花花的大米倒入爆米机“肚子”里,一边熟练地用一把小铁铲往燃烧的灶膛里加着黑黢黢的炭块。“爆米机还能爆大米吗?”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是啊,”他麻利地盖上盖子,把机器放在铁架上,机器便旋转起来,“爆一锅吧,大米好吃,还能粘成大米团呢。”说着,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他的这句话正随了我的心愿。久居城市,不事农耕,正好家中没有玉米粒,但大米却是有的。我忙给女儿打电话。不一会功夫,女儿就欢天喜地地跑了出来。排队等了好长时间,终于轮到了。随着一声巨响,一搪瓷缸大米竟魔术般变成了一大堆雪白的大米花。我睁大眼睛盯着师傅看他是如何把大米花粘成大米团的。只见他像炒菜似的在炒勺里倒入少量食用油,然后加入糖稀、清水和白砂糖,搅匀,放在碳火上加热至沸腾。稍停后,将熬好的糖稀一股脑地倒入盛有大米花的铝制容器里,快速地搅拌均匀,再用“泥抹子”来回压平。十分钟后,用刀子分割开来,就大功告成了。咬上一口,又香又甜。但与儿时的爆米花相比,其中似乎少了点什么似的。
记忆中的童年,日子清苦的很。爆米花几乎成了我记忆中唯一的美味零食了。
那时候,每年冬春季节,村子里都会时不时地传来一声声“嘭嘭”的巨响,一听就知道爆玉米花的来了。孩子们便闻风而动,一个个像是从土里冒出来似的。刚才还冷冷清清的街面上,一眨眼功夫就热闹起来,蜿蜒排起一条长龙。衣衫褴褛的大人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脏兮兮的孩子们一个个哼着鼻涕一动一动地盯着爆米花机。只要“嘭”的一响,孩子们便一哄而上,弯腰低头捡拾散落在地上的爆米花,看也不看一眼连泥带土就塞进嘴巴里。
我一般不大凑这样的热闹。一是我胆子小,尤其是怕放炮,那“嘭”的一声常使我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二是我家邻居大爷就是干这一行的。每每他家爆玉米花的时候,总要让我们一块爆,且分文不收。老大爷可是一个爆玉米花的行家里手,一样的机器,一样的玉米,不知为什么,经他手爆出来的玉米花就又大又圆又香又甜。因此,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他一安营扎寨,其他的准没有了生意。另外,老大爷还是个热心人,有就给一毛两毛,没有抓把玉米花,他呵呵一笑也就两讫了。农闲时节,老大爷就拉着自己家的一辆破地排车,装上炭块、风箱、蛇皮袋和爆米花机,外加一个白一块黑一块的搪瓷缸,走街串巷,走到哪哒就爆到哪哒。中午赶到吃饭的时候,准会有人送来两个菜窝窝,一碗白开水。老大爷也不白吃,如果不要钱,就免费爆一锅玉米花,一锅不够吃就两锅。就这样,老大爷一个人拉风箱,一个人填煤,一个人摇爆米花机,一天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却累的腰酸背疼。但第二天天一亮,老大爷还是一如既往地上路,嘴里还不停地叨念着:“还有馋嘴的小屁孩等着我呢。”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邻居老大爷还在,已是满脸的沟沟壑壑,而他的爆米花机却早已见了踪影。据老大爷说,早些年,他带上它去了东北,回来时没有带回来。从那时起,老大爷再也没有爆过玉米花。
如今,生活好了,孩子们口中的零食林林总总,如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也数不清。小女儿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花米团,慢慢放进嘴里,嘴角不由得向下一撇,跑开了。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把,张开大嘴,填了进去,慢慢品咂,但再也找不到小时候“人参果”般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