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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子。

2020-05-24 09:45:11 作者:风茕子 来源:风茕子 阅读:载入中…

换子。

  1,

  学校要搞一次活动城市小孩农村的小孩互换生活15天。报名者踊跃,城市的家长们觉得自己孩子眼界太窄了,根本不知道穷人的孩子早是有多可怜;农村的家长也觉得自己孩子眼界窄,别说微波炉、智能手机这些,他们村里自来水不通,吃井水

  很快凑够30对,大巴车咔咔咔把城里的孩子拖村里去,又咔咔咔把村里的孩子拖城里来。吴峰的儿子是24号,大巴车开回来,他在车上找24号。很快到身上贴着24号标的小男孩,跟他家豆子一般大,却矮半头,缩着脖子,一副怂样儿

  吴峰跟老婆领着24号到负责人那儿去登记,然后一人拉着他的一只手去停车场一路上很有,问他叫什么名字呀,爸爸妈妈都干嘛的呀,爷爷奶奶还在吗,上二年级作业多不多呀,平时都玩什么呀。问十句他能答一句。他父母都在西双版纳当割胶工,几年才回来一趟。他8岁,他会烧饭,会洗衣服,还会伺候瘫痪在床的爷爷。

  他家有两个电器,一个是电灯,一个是电话。装电话是为了接爸爸妈妈的电话,以前每个月要交五块钱来电显示费,为了省这个钱,他奶奶到镇子上把这个功能也去了。

  吴峰是真心疼这个小孩。但是想让他体验大城市孩子的生活他也体验不了。他家豆子钢琴架子鼓、乐高、围棋国际象棋、走秀、街舞……什么课外班都上,英语基本上可以去考四级了,而这个24号,课外班没得,学习是按教材走,得到三年级才接触英文字母。要让他接着豆子的生活去过,他什么都跟不上。吴峰就跟老婆商量了一下,这15天里就完成两项任务,一是教他认电器,二是带他去游乐场海底世界儿童村去玩一下。

  2,

  儿童村是一个虚拟成人世界,一百多块钱一票,孩子在里面可以假装医生护士警察消防员邮递员等等。24号在里面也很怂,他只看着别人玩,自己不敢参与

  吴峰说,我还以为山里的孩子很野呢,这怎么办?

  老婆提议给他买两身衣服,气质先整起来。

  于是带他去买衣服。24号怯怯的,叫他试什么他试什么,问他要什么他什么都不敢要。

  吴峰无奈,平时嫌弃豆子花钱没个谱,这会儿碰到另一个极端,真是哪一种都难伺候。

  24号说:“奶奶说了,叫我不要你们买东西,也不能喝你们家的饮料,贵,我们吃不起。”

  两口子又软了,好说歹说叫他接受这个家庭乃至这个城市的善意。24号委屈地瘪嘴要哭,吴峰说:“到时候你奶奶要骂你,我会跟她讲明白的。”他这才勉强接受。看他老哈着腰,吴峰又给他买了个背背佳,孩子这才长点自

  吴峰给豆子打过两次电话,豆子挺好的,他说这一家奶奶当家做主,她教他做事,但并不让他做。吴峰说那是因为你做不好。豆子被他说中了,笑得羞怯中更带点耍赖。

  到第5天,农村24号的天性才冒出来一点。在极地海洋世界,他蹭蹭蹭跑在前面,指着企鹅岛上的胖企鹅问:“这是企鹅吗?这是真的企鹅吗?”

  吴峰说是的,孩子“哇”了一声,脸贴在玻璃上瞧,瞧了好久,那么恋恋不舍,最后好像是把眼睛鼻子从玻璃上拔下来的。

  第六天去儿童乐园,他更活泼了一些,敢要东西吃了。热狗,他一次能吃5根;冰激凌,多少都能吃得下;炸鸡,他可以撑到噎得说不出话。除了吃也能跑,在人群中嗖嗖穿,眼睛一分钟不盯着他就不见了。吴峰感叹,只要是孩子,都是一样的不听话啊。

  那天晚上回来孩子还处于兴奋状态,看小区的枇杷熟了要爬树上去摘。吴峰说这个只能保安摘。他说:“我只摘两个,一个给你,一个给阿姨,我自己不吃。”吴峰看暮色渐深小区里没啥人,加上有点感动,说行吧我给你望风。

  24号猴子似的蹿上了树。

  谁知悲剧一瞬间发生。吴峰还没反应过来,孩子掉下来了。

  3,

  赶紧送到医院去检查,桡骨裂了。

  吴峰自责、愧疚、焦虑,这咋跟人家家长交待呢,得先给负责人说吧?这可咋张口呢。帮人家带孩子,才几天就给人搞骨折了。

  这边急得转圈,那边负责人打电话过来,吞吞吐吐的。吴峰问,咋了?负责人说,今天晚上村里组织孩子们去割猪菜,吴峰家的那个24号豆子,拿镰刀把自己手指头割了。

  “不要紧吧?”

  “大拇指割掉了一节……”那边说。

  吴峰眼前一黑。

  负责人说送到镇医院,医院不敢接,怕接得不好。也就两百多里路,负责人希望吴峰把孩子接到大医院来赶紧把手指头接上。吴峰头发晕,说这边的24号也出事了,骨折。负责人短促地叫了一声,说怎么这么巧。然后说现在也没辙,把村里的24号交到镇医院去吧,骨折不严重他们打个石膏还是没问题的。

  为了严谨,负责人还给农村的24号家里打了个电话,他们也同意这样处理。

  4,

  吴峰和老婆俩风驰电掣把24号送到镇医院,又从镇医院把豆子和断指带上回了城。当夜紧急手术,请了最牛逼的专家,指头接上了。

  医生说茬口很整齐,也没有受污染,所以手术很成功。可能将来弹钢琴有点影响,但毕竟他们也没指望孩子成为钢琴家不是?只是陶冶个情操罢了,所以基本上算是万幸,没什么损失。

  豆子一醒来就开始哭,疼啊。他说没想到镰刀那么快,他根本就没用力,一划拉怎么手指头就掉了一截。吴峰和老婆抱着他哭啊哭,这时组织活动的负责人又打电话来,说当时弄这个活动时双方都签了合同,如果小孩子在对方家居住期间受伤,医药费需要对方支付。

  吴峰就报了个数字。手术费,住院费,床位费,大概得两三万块钱吧。

  过了一会儿负责人又打电话来说,那边的24号在镇医院打了个石膏,25块钱。

  负责人对吴峰一直很客气,毕竟吴峰家挺有钱她不想得罪他,而说起村里的24号则说农村的孩子本身就不好看管。听她口气有点狗眼看人低的意思。她温婉地说,您这边花了两三万啊,那是不是很严重啊。吴峰说也不是完全因为严重,而是他们请的是最好的专家住的是单人病房。

  第二天负责人拎着花篮来看孩子,嘘寒问暖,千道歉万道歉,希望他不要起诉。吴峰心想压根就没准备起诉,这机构是跟学校合作的,他去得罪学校干什么。

  然后负责人说她把这边的费用也跟村里那边讲了,那边出不起这个钱。

  吴峰说出不起就不出吧,毕竟人家也骨折了,就这样扯平了算了。

  负责人说那就得签个协议,和平调解的协议。

  5,

  吴峰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个结束闹心的协议竟然生出事端来。

  孩子的奶奶来了,她说:“我都问了,你们大医院根本不打石膏,用一种高级的软塑料包起来,又轻又不碍事,就是贵。你当时怎么不给我孙儿弄?”

  吴峰想起来拍完片子医生确实这么说来着,但那不正好接到了负责人的电话吗。

  吴峰说:“要不你把小朋友带过来,我在大医院给他治。”

  奶奶说:“我们来回跑难道就不要路费吗?”

  吴峰说:“路费我出。”

  奶奶说:“他爷还瘫在床上,我出来一天他就一天没吃的,我请邻居去伺候他,一天得50块钱。”

  吴峰说:“我也出。”

  第二天奶奶就气哼哼地把24号带过来了。在大医院又重新拍片子,用一种新型材料固定骨折处。确实比石膏贵,要将近一千块钱。24号好像犯了什么大错,被他奶奶呼过来哈过去的,说他没心眼儿。吴峰不知道什么叫心眼儿,如果他像成年人一样会算计,当初哭着喊着在这医院看病住院就叫有心眼儿了?吴峰再次感到自己不可能给他带来什么改变,他十分难受。

  奶奶说孩子也得住院观察,吴峰说行,那就住。

  住了三天的医院,衣食住行都是吴峰报销,最后医生不叫他们住了,让他们回家休息,半个月后再来拍一次片子。奶奶不肯走,非要在这儿住满半个月。行,吴峰也依她,那就在医院赖着吧。

  盒饭应该比她们家里的伙食好,他们俩人每顿能吃三份。在医院几天养得明显胖了。

  半个月后又拍了一次片子,骨头愈合得不错,没必要再住院,医生让一个月后再来拍片子,三个月后来拍最后一次。

  奶奶不依,叫吴峰一次性赔钱给她们。她说城里医疗跟农村医疗不一样,花钱也是天上地下。

  “你要多少钱?”

  “你儿子花了多少钱?3万?”

  吴峰回家和老婆商量:就跟老太太明说吧——你也别折腾了,我们也没准备倒贴钱给你,咱们互不相欠算了,你折腾来折腾去,要的不就是这结果吗。

  6,

  谁知道负责人说,应该不是的吧,刚开始就跟老太太讲了,这边的费用不需要她付。

  她为什么非要折腾这一圈子呢。

  负责人说,你不知道他们那村的人,干什么都要讲个理直气壮。

  原来这么折腾就是为了自个儿不心虚。一开始吴峰就说了两不找,人家却不吃嗟来食。外加一点仇富,还仇医疗,毕竟她们镇上没这么好的医治条件。

  随便他们吧。吴峰的时间太值钱,没有精力跟老太太扯这些鸡毛蒜皮。

  老太太跟24号要办出院回家的时候,吴峰礼节性地去送,临别又给了老太太五百块钱,老太太硬是不要。其实吴峰看到了,办出院手续时老太太打了两份单子,其中一份是要拿回村里在农村合作医院报销的。

  她硬不要钱,也就算了,有骨气嘛。她要把骨气顶在头上叫所有人看到,把好处偷摸地藏好以为谁都不知道。

  到了长途客车站,24号忽然问吴峰:“叔叔,那两颗枇杷你摘了吗?”

  “哪两颗?”

  “最高最大最黄的两颗。”

  吴峰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孩子的牵挂呢。他撒谎说,摘了摘了,好甜的。24号笑得像蜜一样。

  回家后吴峰路过那棵枇杷树,果然树梢上有两颗枇杷,有点干了,但还是最黄最大的,能跟月亮肩并肩。他眼眶有点湿,拍了个照,发微信跟老婆说,你看当时那孩子就是想把那两颗摘给咱们。

  老婆回了个照,她在收拾衣服,给24号买的几套新衣服都是名牌,却没有给他,她塞进了小区里的旧衣回收箱。

  吴峰本来想说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但最后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发出去。就15天,谁能救得了谁呢,不过是发现了彼此都根深蒂固的东西,讨厌的,更讨厌了而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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