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荠菜香
推开家门,一股原野羞涩的清香扑面而来,我知道,爸妈来过,肯定是送荠菜来了,七十多岁的人了,冒着雨,相互搀扶着,走了那么远的路,我嗅到了最真最纯的春的味道。
和往常一样,来的时候,还是抽我们上班的空。说:“这样,就不麻烦你们了”,于是悄悄地来,然后悄悄地走。
“城中桃李怨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每年初春,都是父母最忙碌的时节,他们定要到泰山西麓白马石附近的山涧挖荠菜,自从农村搬家到城里,二十多年了。
那里的荠菜鲜嫩肥硕,叶片饱满,据说沾了泰山老奶奶的灵气。体力好的人往返要半天,因此爸妈每次回来,总要累得躺上一天,接着摘好洗净,分成四大包,满心欢喜地给我们姐弟四个打电话:“来拿荠菜吧,吃个新鲜”,放下电话,然后定是坐在沙发上幸福的期盼。
拿了荠菜,我们总会一通心疼得埋怨:“别再去挖了,市场一块钱一斤,有的是”。那不屑,轻微的,唯恐伤了爸妈的心。
母亲一脸的严肃:“打了农药的也能吃?还是自己挖的荠菜好,老奶奶赐的山水养大的,瓷实……,谁还在乎吃,也得图个吉利。”
是啊,谁还能在乎吃呢?
像我这快四十岁的人,总觉得有点怀旧。小时候,因为没得可吃,所以真的在乎吃,荠菜饼子便成了我的最爱。特别是那个香啊,飘出来绕梁三日,咬一口在嘴里打滚,然后穿透你的肠子,俘虏了你的胃口,渗进了骨子,一直香到现在。
记得那时,春总是在第一个来到地头。我的脑子笨,又不愿学习,所以也就不记得上过什么课?曾经用过什么样的书包?总觉得自己每天好像都在辍学在家。只记得春来的时候,和小伙伴们没白没黑地泡在春里,就知道疯跑,累了就掐点茅草根,摘几个春酸果,高兴了也会放肆得在旷野里点一把野火,跑远了,那叫骂声也是亲切。当然,这时做的最多的,是在家长的巴咐下去挖荠菜。拎着篮子,有时套在头上,然后挑一把镰刀或戗子,就算配齐了全套的用具了。
出门前,单等院落里飘出那句带着油香的招呼:“多挖一些,回来好吃荠菜饼子”。这话竟也神奇,能让我攒足了劲儿,拼了命的戗,可着劲的挖,半天都不觉得饥荒(饿)。
我的家不在村落,而是在自家菜园上孤立地盖了三间土坯房,用篱笆围一个不大的院落。虽然简陋,但妈说:有房住,应该知足了。院子四周全是菜地和麦田,春风拂过,满院子的菜花和麦苗的香,那香诱惑着你,情不自禁的走出家门,不远处一片无垠的油菜花,有着欲拒还迎的娇羞,轻轻摇曳着腰肢,舞动一个叫做妩媚的歌。绿油油的麦苗,像一条流动的河,泛起层层的波,青葱与翡翠魔法般的变换,若隐若现,飘逸着袅袅娜娜。那肥美的荠菜随性肆意地长着,一夜之间,便铺了一地,那势头,一准儿和麦苗争食儿。惊了老农们,该是除草的时候了。当然。这个当儿,有人去他的地里挖荠菜,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哩。
蹲下来,用镰刀尖尖凑近了一剜,能连根撅起。刚被春雨润透的田地就不用工具了,只要三个手指紧紧地扎在荠菜根上,带着泥土的清香轻轻连根一道拔起了。听老人们讲,带着根保鲜,那根更有营养。有的伙伴不会拔,只是蒿住一绺子,用上一肚子的猛劲,结果也只能捋一把荠菜叶。
春天的我们,像伙荠菜虫子,从家门口一直寻到丘陵的那边,也从初春,一直寻到荠菜开花,每次都能带回满篮子的幸福。这幸福写在母亲脸上,乐开了花,荠菜花般鲜艳。连说:“这顿有吃的了,等着,做饼子去”。每每听到这句,我准一屁股坐在门当子上,腿上灌了酥水,眼里泛着花,看着母亲来来回回忙碌着,数着数儿等着。初春的荠菜鲜嫩,不用摘。母亲把荠菜洗净,撒上玉米面子,有时也会拌上豆渣或麦面之类,拌上少许油盐,用手攥成面球,压成饼子,大锅里加上水,生饼子就可着水即将漫过的边缘贴上一圈,盖上盖垫,然后盖垫上压一块砖,剩下的就是添上细火,有节奏的拉起风箱,但等那揉着菜香的饼子出锅了。这时,我准会凑到锅前,佯装帮忙拉风箱,眼球而一刻不离的盯着那袅袅升起的蒸汽,一个劲的掴着不听话的口水,反复嘟囔着:“好了吗?熟了吗?快点?”,那饼子竟然融了我一生的馋。终于出锅了,赶紧趁热捧在手中,不,拿在右手,然后烫得扔在左手,抽空忙不迭地咬上一口,那香那热从牙齿开始渗透,顿时沁遍全身,似乎从没觉得如此饿过,一锅的饼子,我能吃去一半。
转眼三十年的光景过去了,幸好,那荠菜的青香还在,就像那些旧日美好的时光。自己有时忙乱得忘却了,唯有那时的人给你重新拾起那些那时的事,然后温馨地填满你的记忆,装点你的生活,帮你在平实中泛出那份久违的美丽。
我喜欢荠菜的清香,细细想来,更喜欢那田间地头的暖阳和童年肆意放纵惬意和漫无边际的遐想。